监听 宋亿峰牺牲之后,省委决定提拔任命尚维克同志为清江市市委书记。他原为清 江市市长,和宋亿峰的矛盾比较大。都说黄国伟是宋书记的人,所以就很自然地成 为尚市长的敌人。没有第一把手的撑腰,黄国伟的日子便显得很不好过。他年轻有 能力,爬得速度又太快,班子成员本就很妒忌,便处处事事设置各种有形无形的障 碍掣肘他,使他不能顺利开展工作,不容易取得业绩。他感到自己实在呆不下去了, 就是再呆下去也将会无所作为,一事无成。于是通过妹妹叫何哲替其活动活动,最 好能够调到省公安厅去。 何哲当然也想自己的小舅子能够上去,上得越高越好,好为自己缔造强大的黑 社会帝国保驾护航。可气的是小舅子始终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往往是用得着的时 候,把他当朝笏紧握在手中;用不着的时候,就把他当粪桶把丢弃在一边。在他眼 里,小舅子是名副其实的鸡肋,食之无味,舍之可惜。如何才能够把小舅子与自己 绑在一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与共呢?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条妙计来。 一大早,何哲便事先打开口袋里的录音笔,来到黄国伟办公室,装作十分生气 的样子,没等坐下来,就愤愤不平地说开了:“大哥,在这个世界上,就人这动物 最不可捉摸,也最难看透。你看,伍部长这家伙,居然也那么忘恩负义,没有良心。” “怎么回事?” “你调动提升的事,他嘴上答应帮忙,可就是拖着不办。” 黄国伟望着妹夫没吭声。 “想当初合伙开发房地产项目,我义父带给他多少利益啊!” 黄国伟还是不响。 “我看算啦,人活一口气,向他叹这口气做什么啊?根本不值得。” “方方面面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现在说放弃就放弃,未免太可惜了。”小舅 子终于启银牙开金口了。 “你不知道,他的胃口很大很大,我们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吧。” “钱,真的就那么重要,你就那么在乎钱吗?”小舅子有点沉不住气了。 “这也不是什么钱不钱的问题,而是真的气不过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吃亏是福。” “那好吧,我听你的,明天给送个卡过去。” 从此,何哲续写的“百官丑闻备忘录”里有了黄国伟的新材料。黄国伟也很快 就调到省公安厅当副厅长去了,且还带了个正厅级的括号。 雷宏的处境和黄国伟有点相似。过去,人家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雷宏即使不 顾情面,坚持正义得罪了人,别人也不敢怎么计较,打狗也要看主人嘛。现在可完 全不同了,人走茶凉,事情该咋办就咋办,谁也不会迁就谁,谁也不买谁的帐了。 凑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理他,尤其在公安局的财政经费等方面, 再也得不到什么优惠政策了。雷宏的手脚被捆得几乎寸步难移,各方面都受到严重 的制约,常常感觉有劲无处使,有气也无处泄。逼憋得雷宏又冲动犯傻,大不了不 当这个窝囊局长了,人头落地也不过碗大的疤,恨不能即刻就把何哲黑社会犯罪团 伙和所有的贪官污吏统统赶尽杀绝。 何哲的犯罪事实看似很分明,可就是抓不住其一点证据。在万般无奈之下,雷 宏使了下策,未经党委集体讨论研究,更没向上级领导请示汇报,仅与厉胜碰了一 下头,就擅自决定对何哲的电话手机进行24小时监控。 大刘头大如斗身材魁梧,在监控室里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哼着轻快的曲儿, 活像一只笨狗熊。突然,他听到对方的声音,便立即按下录音键,开始一丝不苟地 监听。 “何总,我是潘禾杰。大事不好,金华珠出事啦!”口气慌里慌张的。 “出什么事了?”何哲也有点惊讶紧张。 “嘴巴……怕会殃及其他……”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只听清楚这些。 “那就把他宰了埋了,但一定要注意保密。” 大刘兴奋得不得了,马上跑去向李队报告:“呵呵,刚才有一个叫潘禾杰的人, 给何哲打来电话,说金华珠出事了,好像要出卖同伙。何哲下令,要把金华珠给杀 了。” 秘密调查小组全体人员反复听取了那段录音,然后坐下来一起会诊。 李队首先谈了自己的看法:“这事实在有些蹊跷,何哲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 不可能会那么粗心大意的。” “我看不会有错,何哲又不知道自己已被监控了。”大刘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总觉得里头有什么问题,可一时又找不出症结所在。”老洪老谋深算道。 “陶局长,你有什么高见?”雷宏征求副手的意见。 “依我看,这事尽管有点不可思议,但是宁可信其有,不能当其无,以免事后 被动。我建议,由李队负责,先派人去跟踪侦查,静观其变,再作决定。” “好,我们就按照陶局长的思路去做。”一把手最后拍板。 从手机号码查出潘禾杰是食为天集团水产生猪养殖基地主任。基地建在西坑县 的岩潭村,李队带着大刘等人赶到那里,及时进行蹲坑布控。 一辆一辆满载生猪的货车从基地内开出来,朝清江市屠宰场方向驶去。潘禾杰 始终没有露面,派人进去侦察,发现他一直呆在办公室里,也不知在做什么。半夜 时分,基地大门轻轻开启,一辆货车从里面疾驰而出,蹲坑的同志们立即兴奋得跳 上吉普车跟上。货车好像已经发现后面有尾巴,于是开开停停,转了一个圈子又一 个圈子。李队立即命令吉普车停止跟踪,换上一辆早就预备好的冷冻车继续跟踪。 货车在半山腰的松树林旁停下了,而跟踪的冷冻车只能继续往前开,拐过山弯, 才敢熄火。等侦查员们趁着夜色,偷偷贴近松树林时,只见那里已经挖好一个深坑, 几条黑影从车厢里拖出几个沉重的麻袋,抬起来就往坑里扔,领头的还指手划脚低 声道:“尽量埋深一些,不能让人发现。” 四个黑影拿着铲子,一起锹土填坑。填平坑,几个黑影还用脚在上面狠命踏踩, 企图踩个夯实,踏个不留痕迹。全部完工后,他们就回到汽车想溜。这时,蓦地从 林子里钻出五六个警察,同时大声喊道:“我们是警察,都不许动!举起双手,面 车站好。” 潘禾杰等几个犯罪嫌疑人还没被带回清江市公安局,何哲就给雷宏挂来电话: “雷局长,你们凭什么抓走潘禾杰等四人?”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铃声把雷宏从睡梦里惊醒。他躺着打了个瞌欠,懵里懵懂 地问:“什么潘禾杰?” “我的雷大局长,甭揣着明白装糊涂啦。” “究竟怎么回事啊?”局长擦了擦眼睛,坐起身来严肃地问。 “那我告诉你,我的雷大局长。我们的养殖基地从金华进了一批猪,其中有几 头得了口蹄疫。潘禾杰他们就把病猪宰了,埋到山里。估计最多也就违反了环保法, 决不可能够上犯罪。而你们的同志却把他们当作罪犯,全给抓起来啦。” 糟了!中计啦,雷宏心里叫苦连天,原来“金华珠”乃金华猪。我们钻进了何 哲设下的圈套,却还自以为侦破了命案。窃听监控就秘密调查小组的几个人知道, 究竟是谁泄了密?出卖了自己?按说都不会啊。那么,又是在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呢? 清江市的街头谣传纷飞,都说雷宏公报私仇,非法窃听何哲的电话手机,无故 抓捕食为天集团的员工。适逢清江市人代会期间,在何哲的竭力煽动下,十几个人 大代表联名提议,要质询市公安局。雷宏只好硬着头皮出席会议,诚恳接受人民代 表的监督质询。 “公安局为什么要拘捕潘禾杰等四人?” “认为他们有犯罪嫌疑。” “那么,他们有犯罪嫌疑吗?” “经过调查,已经排除了他们的犯罪嫌疑。” “当初,公安局是凭什么认定他们有犯罪嫌疑的?” 出现如此类似问题,执法机关一般都会以有人举报为借口,如果对方还坚持要 出示有关举报证据材料,那么他们就会以事关机密或者保护举报人等为托词,蒙混 过关。而雷宏心里很清楚,这招对何哲是无效的,他肯定已经了解到内幕。雷宏语 塞了一会儿,干脆直白道:“我们窃听到一个电话。” “谁的电话?” “潘禾杰打给何哲的电话。” “公安局对谁的电话实施了监控?” “何哲。”雷宏低头低声回答。 “关于对何哲的监控,是什么机构或者什么人的决定?” “是我。” “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公安机关作出该项决定的?” “个人。” 会场顿时象炸开锅,在场的所有人大代表都愤怒了,无不强烈斥责道:是谁给 公安局局长那么大的权力?竟敢私自决定,窃听一个堂堂人大副主任的电话,简直 是开国际玩笑。纷纷提出要立即罢免违法乱纪、不知天高地厚的雷宏局长职位,让 他也尝尝最高权力机构权力的滋味,知道知道人民代表大会的厉害。 清江市的人大主任是市委书记兼的,尚主任首先应该是尚书记。此时,他感觉 到事态发展有些不妙了。尽管平时对雷宏也非常感冒,即便其立刻就死,尚主任也 决不会心疼的。可是如果现在实施罢免提案,会引起各类媒体的高度关注,肯定要 严重影响清江市的对外形象。而他这个市委书记,作为清江市的第一责任人,也并 不光彩哟。 尚主任当机立断,召开人大主席团会议,要求几个人大副主任顾全大局,耐心 细致地去做代表们的工作,万万不可提起罢免案,那样会直接损害清江市良好声誉 的。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就交给市委处理吧,放心,一定会让代表们满意的。结果, 雷宏受到行政降职降级处分。仿佛周而复始,好像回到从前,他又成了分管局里综 合部门的副局长。 两个派出所爆炸案、宋文斌“畏罪自杀”案、蓝建国遇害案以及何哲涉黑案, 至今均未告破,自己倒先受到行政降职降级的处分,雷宏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 说实话,他并不贪图官位,也没有太大的权力欲,当不当一把手都无关紧要,着急 的是眼下对非破不可的一系列案子再也插不进手,只能吹胡子干瞪眼。 近段时间,小宋也很苦闷彷徨,父亲的事就像鱼刺一般哽在喉头,吐不出又咽 不下。看到雷宏整天愁眉苦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早就想两个人一 起出去散散心,可就是没时间,丈夫连双休日都很忙。听到他被处分消息的翌日, 她就自作主张替丈夫请了一天假,开车到海门度假村去消遣。 海门月亮湾餐厅的确很有特色,就搭建在海边,一层一层木质楼梯盘旋上去, 到十来米的高空有个木质平台,摆放着一张木头桌子和几把木头椅子。小宋点了几 个雷宏平时最喜欢吃的海鲜。碧海蓝天,和风轻拂,夫妻俩面对面对酌,本该心旷 神怡,逗趣调情。偏偏就是驱不走剪不断那海水般缠绵不休的愁绪。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小宋问丈夫。 “我重新回头当副局长的日子。”他不假思索冲口而出。 “今天,我们只许说高兴的事,不许说沮丧的话。”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心中尽是些高兴不起来的事。”他苦笑道。 “你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妻子想再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 他也不知到底想了没有,有气无力地只摇头。 “傻瓜,今天可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哪。” “是吗?我真是老糊涂啦。连这个日子竟也会忘掉,对不起,对不起。”他一 边拍脑门一边道歉。“说真心话,我这一辈子,最有幸的就是遇见了你和融融。融 融走后,我曾经发誓不再娶,认为不可能有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想不到又 承蒙上天青睐,给我送来了充满青春活力的你。” “不,我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她不无内疚地说。“因为我没能使你幸福。”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雷宏赶紧捂住妻子的嘴。“人生如果还有来世,我一 定还会娶你和……”不对,他连忙把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咽进肚子。 “来,让我俩为结婚周年庆干杯!”妻子欲给他解围。 雷宏端起一杯酒就干了,殊不料举杯消愁愁更愁。他天生不会喝酒,平时喝一 点就吐,所以从来也没醉过。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世人皆醉我独醒,何不尝试一 下同醉的痛快感觉?他一不做二不休,斟满一杯酒就去敬妻子。妻子欲阻止,哪来 得及啊!他端起酒就一干二净,还说:“我先干为敬。” “你不能再喝了,雷宏!”妻子生气了。 “小宋,我有生以来从没醉过酒,今天,求你就让我醉一回吧!” 看见雷宏那肝肠欲断的样子,小宋也心如刀割,又眼睁睁瞧他连续灌下三杯酒。 他终于如愿以偿,大醉特醉了,先是翻江倒海哇哇大吐,后是伏靠在酒桌上埋头呼 呼就睡。在服务员的帮助下,小宋十分艰难吃力地驮着丈夫,一步一步走下嘎吱嘎 吱的楼梯,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进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