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林子豪显然是睡眠不好,一向保养得很好的脸上有些浮肿,眼角的皱纹也特 别的醒目,甚至连走路都有些蹒跚,这天下午来上班的时候,阳光特别的刺目, 他牵性戴了一副大墨镜,让别人没有办法看出他的眼神,遇到跟他打招呼的民警, 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应一声后继续向前走,上楼前他习惯的一抬头,看见韦明那 张宽宽的脸挂在三楼上看着他,他就感到心里直发虚。 他上到三楼的时候韦明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见他上来头也不回地说: “子豪,今天晚上我请你到静云山庄龙虎山包厢吃饭,到时候你自己开车去。” 说完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凭着预感他知道这餐饭很不一般,虽然韦明只是那么轻 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话,今天早上他已经得到了贾世宏和周静波被抓起来的消息, 这两个得力助手的被抓,让他中午一觉竟然梦见自己也被抓了,猛醒过来的时候 不但头上大汗淋漓,头痛欲裂,而且手腕上竟然有被勒痛的感觉,让他胆战心惊 感到这绝对是一种不详之兆。果然下午得到的这一个消息让他觉得很沉重。打开 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不够自信。 他心里有些吃惊,为这样的感觉而惊讶,很多年了,不但他自己,很多人都 说他这个人是太过于自信,只有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他是 刑侦科班出身的,但是最喜欢看的还是造反的《水浒传》,他研究里面最重要的 一条,就是宋江这个并不会什么武艺的人,为什么会弄得多少顶天立地的好汉一 听到他的名字就倒头下败,推他为大哥。研究来研究去得出的结论是:第一,宋 江家财万贯,挥金如土,经常资助落魄的好汉,甚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搞劫狱和 暴动,被人称为“及时雨”。第二、宋江很会拉关系,不管谁落入大狱,一把银 子递过去就能看望,再递一把银子对方都有可能跟着造反,而且要编出几句象从 肺腑中掏出的话,让这伙人听了既热血沸腾又感动得泪如雨下。第三、宋江很会 搞宣传,善于利用每一个自己资助的人做宣传,用江湖越传越神的特点,把自己 名声搞大,得到了“及时雨”的美誉,折服了天下的好汉,达到了“不战而屈人 之兵”的目的。至于宋江武艺高不高,会不会杀敌,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了。 得出这几个结论之后,他走上从政道路的那一天,给自己制定的方针就是找钱, 拉关系,宣传形象。事实证明他的路线走对了,他从侦察员一直提拔到局长职务, 过去在县里当局长的时候,他推行的路线得到了很多人的肯定,他从这个时候开 始注重攀结上层的关系,他知道,当官当到这个份上,没有靠山不但爬上去没有 希望,连保住现在的官位看来都难。而要哄得这些靠山高兴,拍马屁还是其次的, 最重要的还是要给钱,所以必须要有老板做坚强的后盾。 他永远忘记不了那个刻在他脑海里的晚上,那天他从县里到市公安局联系工 作,贾世宏请他来到饭店吃饭,后来他才知道是周静电请的客,那天一个晚上的 甜言蜜语和美味佳肴下肚,让他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起来,看到他样子已经醉了, 周静电和贾世宏要带他到桑那室“提神醒脑”,其实他脑子里清楚得很,在这之 前他没有进过桑那室,但是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曾经产生过强烈的好奇心, 他的心咚咚跳得厉害,牵性装做已经醉了的样子,任由他们推进了桑那室,当一 个浓妆艳抹的裸身女人扭动得腰肢扑进他的怀抱,他那被酒精燃烧了的欲望象被 汽油浇起的大火,瞬间把他的整个世界熊熊燃烧起来。 当一切象落潮的海水平静下来,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悔恨,他警惕地抬 起头来四面观察,担心哪个地方会出现摄像头的装置,幸好没有发现,但是他知 道,他在里面做的一切都在周静电和贾世宏的遥控之中。从这一天起,他就感到 自己有一根无形的绳子落在了周静电和贾世宏的手里,他们称他为大哥,经常请 他吃饭,玩乐,桑那,而且每个月都有一份不小数字的钱送到他的手上,甚至每 次出国或者出省,都会有一笔不菲的“出差零花钱”送给他,他要搬家,所有的 家具和装修装饰他们已经用最豪华高档的东西帮他搞掂,家里人的生日,也是他 们安排得家里人个个满意,他感到不妥却又摆不脱巨大的诱惑,他已经无法控制 自己,他们让他办的事情他也得好好办给,周静电的弟弟要上警校,他要摆平一 切关系帮他上,毕业帮他分配到公安局,而且很快就提拔当了一个副大队长。周 静电要开赌场和娱乐中心,他得告诉辖区派出所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去查,甚 至在全局大会上作了比较明确的指示。那一次乡下派出所新来的几个民警不知道 什么事情,跟周静电手下干起来了,他还得让他们向周静电等人赔礼道歉。周静 电要认识分管公安工作的市委领导,他也得费尽心机安排好他们的见面。周静电 的手下作了案,出了事,他都得利用自己的职权帮忙。甚至贾世宏杀了人,他也 慌忙帮助制造假的现场和假口供,自己还亲自出面做通受害者家属的工作,用局 里的经费拨出一大笔作为赔偿金了结此事。然后还要满足贾世宏的愿望,连续把 他提了两级,成为了自己的助手。 这些平时他已经淡漠了,他以为在滨湖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城市,自己还有什 么搞不掂的地方,而且上面还有他称为大哥的第一副局长韦明,韦的靠山,那可 是分管他们的市委副书记。他以为,他们这样神仙一样的日子将会过得越来越好, 滨湖将成为他们任意宰割的小王国。所以在练达的人情和谦虚的外表下面,他是 一个既清醒又麻木的双重人。 然而自从那天吴雪枫和范坚强来到之后,他的一颗心却逐渐悬了起来,凭他 一个侦察员的直觉和经验,这两个外地人真是不好对付,一个沉着冷静深不可测, 另一个刚毅勇猛无所畏惧,而且在金钱和美色前面不为所动,进入工作角色之快 让他们猝不及防,这一切让他们感到有些慌乱起来,他们心里清楚得很,纸是永 远包不住火的,如果不把对方拉过来,这一场风暴迟早就会到来,到时候他们将 会全部完蛋。所以今天早上他听到贾世宏和周静波被抓的消息时,握着电话的那 只手竟然颤抖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心里再次肯定了自 己的预感,是的,这场风暴已经到来了,因为把庄虎放了,已经彻底打破了这表 面的平静,也无形中让市委黄书记关注这个事情,把吴雪枫的职务恢复了,本来 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的他们一下子又被动起来,贾世宏和周静波的被抓,就是对 自己动手的前兆,看来韦老大今天晚上的宴会,商量的就是这个问题。他伸手把 墨镜摘了下来,心事重重地擂了一下桌子。 他装作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一直到下班后人们都走光了,他才从办公室里出 来,开着自己的车到了静云山庄,打开包厢门的时候,果然看到周静电和陈晓方、 凌超都在,这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周静电热情地招呼喝酒吃菜,但是整个饭桌还是掩不住有些冷清,毕竟 失败和低落的情绪笼罩住了几个人,连喝酒都感觉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酒至半酣 的时候,周静电开始发话了:“两位大哥,今天叫小弟来,主要是为了寻开心来 的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们先吃好喝好再说。” 韦明的脸一直阴森森的,眼睛象摇摆的钟表不停地看这个看那个,这时候看 看时机已到,这才开口说话:“这餐饭不好下咽啊,照目前的局势走下去,我看 说不定这餐饭是我们弟兄最后的一餐饭埃昨天晚上,局里组织了较大规模的行动, 对城内的娱乐场所开展了清查,但是我们两个主要局领导都不知道。今天早上, 专案组又突然对小贾和小周采取了行动,对子豪也停职立案查处。看来他们是要 全面动手了,今晚请大家来,是要通报一下情况,采取一些措施,现在风声这么 紧,咱们是不是能躲的躲,能藏的藏,不要再有什么让别人可抓的把柄,避过这 一段时间再说。” 韦明的一番话让几个人都停下筷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答不出话来,倒是陈晓 方心思八面玲珑,脑子一转已经知道了韦明话里真正的意思,他殷勤地站起身来 为韦明添了一杯酒,然后用脚在下面踢了踢周静电,对韦明说:“韦局长,我觉 得咱们对吴雪枫和范坚强他们,从他们到来的那一天起已经是做到了仁尽义至, 无论在生活上、工作上都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的方便,在感情上那是更不用说了, 他们来的第一天就是韦局长和林局长接待的嘛。哪里想到他们一直不领咱们的情, 不讲义气,我听说吴雪枫最近还针对咱们成立了什么专案组,专门来对付咱们的, 从韦局长刚才通报的情况来看,他们真是要对咱们下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咱们 也不能坐以待毙啊,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对他们该怎么 办就怎么办了。” 韦明说:“我听说昨天晚上你们有行动,但是失手了。”林子豪听了眼睛一 亮。 陈晓方说:“不是失手,而是有警车来到,我们放弃了行动。我觉得专案组 里最主要的人物其实是范坚强,只要范坚强废了,这个专案组也就不足为虑了。” 韦明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笑容:“范坚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周静电这时候开口了:“大哥这个你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我绝对 把这件事情办得干净利落,决不连累两位大哥。”说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林子豪 一眼,林子豪抑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 下。 韦明眼看达到了目的,立即站了起来:“那就这样吧,我们在局里还有一些 事情,马上要赶回去处理了,你们自己慢慢吃吧,有什么情况打电话。”说完就 和林子豪一起走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