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唯一的生还者 一 “要是有火就好了。”万天宇费力地割着野牛肩上的皮,声音干巴巴的。他好 不容易才割了块鲜红的肉下来,递给了坐在一旁的任凡。 “有吃的就很不错了。”任凡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牛肉,在嘴里起劲地嚼着, 眉头不为察觉地轻轻皱了一下。 万天宇也给自己切了一块下来,吃到嘴里才发现味道比昨天的还要糟糕,又腥 又软,还血淋淋的,这可不比他在餐馆里吃过的鱼肉刺身或者牛肉刺身。不过,现 在可不是挑味道的时候,他强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咽了下去。毕竟,过了一天一夜了, 野牛肉变得又稀又软。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条“爱神一号”正斜斜地插在海上,船头高高地翘着, 船尾深深地扎进了海滩里。 经过海啸的洗礼,他们所有的野营物品都被席卷一空。而且整个海岛四周都是 千疮百孔,海水所到之处全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又腥又臭。他们俩好不容易才 挑了这么个干净的地方。昨天他们还沿着海岸走了一圈,几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 有任凡在地上捡了个小小的塑料袋。海水像一头贪吃的怪兽,吞走了他们带到岛上 来的一切东西。 最为要命的是,他们发现所有的淡水资源都被这次海啸破坏殆尽。也算是他们 命大,居然还有壶矿泉水被卡在石缝中,没有被海水带走。好在吃的倒还不用发愁, 海岛四周漂浮了不少野牛尸体。 陆楠就在他们一旁吃着另一条野牛,还时不时地偷偷看他们一眼,像是怕他们 把他的那条野牛抢走一般。从昨天开始,他就拼命一直吃一直吃,几乎没有停过嘴。 到现在,他守着的那条野牛居然少了几乎小半条。看样子,这几天他实在是饿坏了, 也饿怕了。他像是得了饕餮症一般,没完没了地吃着。 “你说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们?”万天宇硬着头皮又咽了一大块。因为口感 实在太怪了,他选择了囫囵吞枣,昨天吃这牛时,至少肉还比较硬。 “谁知道呢?应该不会太久吧,不过也不好说,我们这个岛这么偏,黄海的岛 屿又多如牛毛。”任凡闷闷不乐地说。自从昨天绕着海岸找了一圈后,她就一直是 这样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万天宇看她这副不快的样子,倒是有些心疼。换作别的姑娘,突然遇到这么多 事,早就垮掉了吧。即便坚强如任凡,他昨天晚上还听见她在睡梦中不时地说着 “笔仙第七条:一个生还者”。 见万天宇又切了块牛肉过来,任凡摆了摆手,说什么也不吃了。 “唉,偏偏我们的手机又都没有了,能保持通话也是好的。”万天宇叹了口气, 他的手机一直在背包里,房子没了,他的手机自然也没有了,而任凡的手机却在奔 跑中丢失的。 “但愿海啸的范围不要太广。”任凡静静地注视着海面,此刻大海已然恢复了 平静,浪涛不急不慢地一进一退。 万天宇听了更是发愁,如果大面积发生海啸,那将意味着没有太多的人力和船 只来寻找他们,因为需要营救的人太多了。他也远远地眺望着海平面,四周还是那 个纹丝不动的倒扣的大碗,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有船只经过。 “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了。”万天宇说。 “是啊,再过一天,这些野牛肯定就要臭了。” “可是,我们总不能这么游着出去吧,一个晚上海水就能把我们冻死。”任凡 又说道。 “我去游艇上看看,能不能卸块大木板什么的。”万天宇说着,脱了鞋把裤腿 挽得高高的,慢慢向海中间走去。 不一会儿,任凡见万天宇又从水中蹚了回来,手上捧着一团东西,两个军用水 壶被左右挎在他的身上。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万天宇神秘地将手上的物什放到沙地上,在一端一拉 绳,地上的这个物什慢慢变大了。 “充气的救生筏啊!”任凡有点失望,谁都知道这种橡胶救生筏只能靠海水的 流动航行,而在远海水域,水流一天移动的距离很少超过八英里。也就是说,靠救 生筏是航行不了多远的。 “你别着急啊,我有办法。”说着,万天宇又折回到游艇上,把游艇上的五彩 防水遮阳篷拆了下来。 他在岛上找了根不大不小的树枝,扒掉多余的细枝和树叶,往救生筏上一立, 说:“你看,我们可以把遮阳篷当成帆布,把这根树枝当成桅杆,我们不就有条帆 船了吗?你看这风是往南吹的,只要顺着风,我们一定能回到大陆。而且,根本不 用到大陆,只要往回走上几十海里,我们肯定能遇上渔船的。”这个遮阳篷尽管也 被风浪撕裂了不少,但用来做他们的帆布还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不在这里等人来救,自己漂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反正在这里等下去,不是饿死就是渴死,还不如赌上一赌。” “我们还是再等等看吧,这场赌博会不会太大了?” 看着犹豫不决的任凡,万天宇也泄了气。毕竟,靠这么个东西航行,的确不是 那么靠谱的事。 陆楠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俩,嘴里还不停地嚼着。万天宇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走了过去:“我说,你别吃了,这么个吃法,非得撑出毛病来不可。”陆楠却吓 得往后一缩,又挺身而出,用手挡着身边的野牛。万天宇不怒反笑了起来:“这一 条野牛都归你,全部归你,没有人跟你抢。要是不够吃,喏,这些野牛全归你。” 见万天宇走开了,陆楠又继续吃了起来,还时不时地瞄他们一眼,生怕他们把自己 从野牛身边赶走。 到了入夜时分,却听得陆楠不时在一旁哼哼,说上腹部有点膨胀和恶心。万天 宇没有理他。到了后半夜,陆楠呻吟的声音却大了起来,慢慢变成了呼号声。万天 宇只得从他藏身的地方钻了出来,那是由两块大岩石夹成的缝隙,他和任凡晚上就 睡在这里面,以躲避海岛的寒风。 他往海滩边走去,自从发现野牛的尸体后,陆楠就寸步没有离开过,连睡觉也 躺在野牛的身边。在月光下,万天宇只见陆楠捂着肚子在沙地上滚来滚去,样子极 度痛苦。万天宇问道:“你怎么了?” “哎哟,肚子疼!” 万天宇这才发现,陆楠身边的那条野牛居然被他吃掉了一半。 “说了要你少吃点,这下真的撑坏了吧。” “我才不少吃呢,尽管又经过了护理,但我腿上的蛇毒仍然越来越厉害,谁知 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救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毒发身亡了。我宁愿做个饱死鬼, 也不当饿死鬼。”陆楠说着,又“哎哟哎哟”地滚上了。 万天宇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没有理会陆楠,径直回去睡觉去了。实际上他也没 有什么办法,毕竟手边连颗胃药也没有。只是在睡梦中,依稀还能听到陆楠的哀嚎 声。 醒来时,却发现任凡已经不见了。他心里不由得有点焦急,自从发生这么多事 后,他一刻见不着任凡就有点不安心。他立刻钻了出去,走出去没多远,却见到任 凡就站在海滩边上,他心中这才安定了下来。短短几天内失去了这么多同学,万天 宇再也经不住任何打击了。 任凡静静地站在海滩边上,见他走了过来,满脸都是悲伤和不解的神情,她困 惑地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们还要死人呢?不是没有笔仙了吗?” 万天宇这才发现,沙地上满是陆楠呕吐出来的野牛肉,野牛肉几乎还是一块一 块的,鲜红粉嫩。而陆楠直挺挺地躺在野牛旁边,肚子鼓得高高的,浑身冰凉。他 的衣裳上则是一些棕色的、咖啡色的液体。棕色的应该是胃液,至于咖啡色,则是 因为胃里有血的成分。显然,陆楠是因为在暴食野牛肉后得了急性胃扩张而死的。 “为什么还要死人?”任凡嘴里念着,神色恍惚,“你说,是不是真的有笔仙?” 万天宇断然喝道:“别瞎说了,陆楠是吃多了,撑死的。” “我们真的能离开这个岛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能,肯定能!我们一定能离开这个岛。相信我。”万天宇轻轻地搂住了任凡。 这个瘦弱的姑娘在他的怀抱里安静了下来,停止了颤抖,并开始热情地回应。 两个人紧紧地抱着一起,万天宇疯狂地往她的脸上、嘴上、眼睛上吻去。他把任凡 抱得是如此之紧,骨头都几乎被他折弯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一个姑娘,也从来 没有得到一个姑娘如此激烈的回应。他们像是要把对生命的恐惧与渴望,对命运的 焦虑与希望,对这些天的害怕、惶恐、焦灼、怀疑、惊惧、后悔,所有一切的一切 都融到了这个吻里面。他不愿意回忆过去,也不愿意思考将来,他只希望能在这个 深深地吻里忘怀一切,不去思考,不去呼吸,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地老天荒。 不知过了多久,任凡突然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她后退了好几步,眼睛看着 一动不动的陆楠,满脸都是痛苦之色。万天宇心头一沉,他知道,他和任凡这一辈 子都是不可能的了。两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还能走到一起吗?不能,他不能,任 凡也是不能的。不管这爱有多深、有多浓,他们俩只要离开这个岛,就不可能再在 一起,而且,恐怕一辈子也不愿意互相看见。尽管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对方, 以及这几天几夜在岛上发生的一切。 万天宇无力地垂下双臂,低头走了开去。 看来,陆楠的死还是让任凡受了不小的刺激,昨天任凡还不知疲劳地满岛找这 个、找那个,今天终于放弃了。他们在埋葬好陆楠后,就再也不做什么了,两人呆 呆地坐在海边,一言不发,眺望着海面,希望能有船只的出现。他们俩把陆楠和他 的那头野牛埋在一起,也算是成全了陆楠做个饱死鬼的心愿。 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二 次日醒来,万天宇发现任凡正坐在一旁把一些细细的树枝和着树叶来回搓着。 万天宇走了过去,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任凡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是要做帆船吗?没有绳子哪成。” 万天宇这才发现,任凡身边已经堆了好多由树枝和树叶裹成的绳子。他用手试 着拽了拽,还挺结实。 万天宇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道:“怎么,你想好了?不等了?” “嗯,淡水不多了。”任凡淡淡地说道,一边放下手中的树枝,“这么多应该 够长了。” 两个人尽管喝得很小心,每次都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三天三夜之后,那壶 农夫山泉还是只剩下了一小半。 万天宇把救生筏拖了过来,将桅杆用任凡刚编好的绳子牢牢绑在救生筏前面的 座位上。为了防止用树棍做成的桅杆刺穿救生筏,他又将右脚的鞋脱了下来,插到 座位底下,这样鞋的后跟部分就成了一个最佳的桅座。 他又找了根稍稍细一点的树枝当成横木,绑在桅杆上,再把五彩遮阳篷系了上 去,再从游艇上拆了三块木板下来,一块系在救生筏的后部充当船舵,两块充当木 桨,一条像模像样的帆船就这样大功告成了。 任凡把矿泉水分到了万天宇昨天找到的军用水壶里,一人背了一只。万天宇还 跑去割了些牛肉当粮食,尽管野牛都已开始腐烂,但他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很快地,这条自制的橡皮帆船就被推到海里,两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望一 眼,爬了进去。 帆,被升了起来。 驶出去不久后,万天宇就开始后悔。当初他只把风向计算了进去,却没想到海 水根本就不往南流,而是向东。加上自制的帆的角度也调得不对,系的舵也不是那 么回事,两个人手忙脚乱的,彻底控制不了方向。而且万天宇还发现他们俩犯了一 个大错,这条帆船上居然没有海锚。也就是说,除了让这条船没完没了地行驶外, 他们别无选择。 而岛却越来越远,他们就是想返回也根本回不去了。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日头越来越毒,他们俩终于彻底放弃驾驶,任由这条 橡皮帆船四处漂流。因为如果不躲到这个五彩的帆布底下,不用多长的时间,他们 肯定会因失水过多而中暑。毕竟一人只有一壶淡水了,谁知道还将在海上漂多久, 如果大量流汗却不能大量补充水分,脱水将是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 三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万天宇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船上漂流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或者更长?他只知道 自己睡了一觉又一觉,船上的牛肉也早就被吃光了。天空似乎静止不动一般,四周 是永恒不变的海平线。 他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一个致命的大错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 及了。那时他正在嚼最后一口野牛肉,牛肉因为放置的时间太长已经开始有点发臭。 但他还是特别珍惜地慢慢嚼着,舍不得咽下去。因为吃完这一口,就再也没有了, 半口也没有了。 望了望四周,全是海水,半点吃的也没有,还不如陆楠呢,好歹还是个饱死鬼。 他突然想到,自己大可以带大量野牛肉上船,因为海水是咸的,充满盐分,只 要把野牛肉用海水泡泡,完全可以做成腌牛肉,放多久都不会坏。只要他们愿意, 满船都摆上腌制的野牛肉也不成问题。哪里还用得上饿肚子?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万天宇特别难受,极度痛苦。他发现自己还不如不明白这 一点,到死都不用这么后悔。他本来想把这一点告诉任凡,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任凡知道了又如何?只会过多一个人痛苦而已。就这么在矛盾与痛苦中,万天宇又 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夜间,星斗满天。他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在脑中搜索那 本《野外生存手册》,“在夜间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可以利用北极星判定方向。” 他嘴里喃喃念着,仔细看着天上的星星。过了一阵,还真让他找着了那个像勺子一 样的七颗星。“当找到北斗星后,沿着勺边A 、B 两颗星的连线,向勺口方向延伸 约为A 、B 两星间隔的5 倍处一颗较明亮的星就是北极星。”万天宇继续回忆着, 找寻着这七颗星星之外的北极星。 很幸运,今天的星星很明亮,他并没有费什么劲,就发现了用来指示北方的北 极星。北极星正落在他的脚后跟上,水流和风正往相反的方向流动。我们应该往南 走,万天宇心中一动,调整了帆的方向。尽管海面的夜晚特别寒冷,但他看着自己 正往北极星的反方向迅速移动,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又继续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了一阵水声,那是从一个水壶往另一个水壶里灌水的声 音。 活下来的,都是最自私的人,陆楠说得一点都没错。 他没有起来制止任凡把他的水倒走,他只是觉得手脚一阵一阵发凉,似乎有块 大冰块从头压到了脚上。他为自己居然爱上了这么一个自私的姑娘而感到悲凉。怪 不得赵一谦被关进地道里时,她也能无动于衷。一个连自己男朋友都不在乎的人, 会在乎他的生死吗?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出声,经过这么多事,他已经无坚不摧, 更不会大惊小怪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阵清凉的水被喂到了他的嘴里。这算是什么?把他的水偷走, 心里过意不去吗?不管怎么说,这水还真是好喝啊!他精神振奋了不少,却觉得胃 饿得一阵一阵地疼。 他睁开眼,却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心脏怦怦直跳,嘴里发苦。 “你发烧了。”任凡说着,又躺了下去,尽量缩在帆布的阴影处。 万天宇这才发现阳光很足,太阳直勾勾地晒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他这一 觉,居然从昨天晚上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白天酷热,晚上极冷,不感冒发烧才怪, 他一阵苦笑。 他试着翻过身来,趴在橡皮筏上,看看能不能从海里面捞点鱼什么的。他却被 水里面的倒影吓了一大跳,这个头发乱蓬蓬、满脸胡子拉碴的落魄汉子是自己吗? 脸上写着的是惶恐、焦虑、疲惫、怀疑,这哪里还是个花花公子、少女杀手,分明 是个野人。 过了好一阵子,万天宇才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把注意力转到了捕鱼上。盯着 水面看了半天,他突然发现救生筏水下的阴影中,居然聚集了一群小鱼。他激动地 用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着,反而把小鱼们吓跑了。好在过了不久,这群小鱼又聚 到了阴影里。 这一次他不敢轻易惊动它们,而是拿起了他的鞋子,悄悄地离这群小鱼远远伸 进水里,再慢慢地向它们捞过去,一点一点往水面上抬。眼看就要出水了,他猛地 把鞋往上一提,心脏怦怦直跳。捞出水后,他发现鞋跟里还真游了一条小鱼,只是 这鱼太小了,一口就能吃完。他灵机一动,又把鞋上的鞋带解了下来,把小鱼系紧 了,再把鞋带和小鱼一起放到水里,自己拎着另一头,看能不能钓到大鱼。 不知道是不是远离大陆,远离人类的缘故,没过多久,还真让他钓到了一条不 小的鱼。他狂喜之下,抓起鱼就往嘴边送去。正待咬下去,他看了看躺在一边一动 不动的任凡,右手紧紧握了个拳头。她的嘴唇已然干枯得不行,上面白花花的一层 皮,显然是缺水缺得厉害。万天宇一阵心软,叹了口气,又把鱼送到了任凡的嘴边。 任凡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把脸扭到了一边。 是因为偷了我的水不好意思吗?万天宇见她坚持不肯吃,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自 己吃光了。 他还想如法炮制,多钓上几条,却再也钓不上了。 不管怎么说,吃了一条鲜嫩多汁的海鱼,他只觉得浑身舒泰,心满意足地又躺 了下去。可能是因为吃饱了的缘故,不一会儿,被海浪一摇一摇的,他居然又睡着 了。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又过了一整天,他被一阵呻吟 声吵醒了。他仔细一听,原来是任凡在轻轻地叫着:“水,水!” 他拿起了任凡的军用水壶,果然,还沉甸甸的。这个还有大半壶水的水壶放到 了任凡的嘴边,任凡又睁开眼看了看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脸再次扭到了一边。 这个奇怪而固执的姑娘。 本来就瘦的任凡,现在更是瘦得都快脱形了,而且看上去,嘴唇比昨天更枯了 些,连眼眶都开始往下陷。看到她这个样子,万天宇突然想到了在密室里见过的聂 志勇,几乎感觉一模一样。他心中一阵着急,硬把水往任凡嘴里灌去。 这一次,任凡再也不拒绝了,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多。 喝了水后,任凡的精神倒是好了许多,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万天宇把耳朵 都快贴了上去,才听见她在说:“宋阿娟,宋阿娟,是我害死你的。” 万天宇听了心情十分郁闷,他大声安慰道:“好了,任凡,这事都过去了,是 我们大家的错。其实那张照片是陆楠放进去的。” 任凡看了他一眼,又合上了双眼:“其实这根本不关照片的事,这不过正好为 我提供了一个借口。因为我知道只有投靠你或者陆楠才能继续活下去。” 万天宇说:“这也不全是你的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们都是为了自保而已。” 任凡缓缓地说:“不,你不知道。宋阿娟是不可能为了别人而背叛我的,为了 赵一谦更是不可能了。其实除了我,只有赵一谦知道她的身世,事实上,赵一谦当 初是发现她有点不对头才找上我们宿舍的。那个时候,赵一谦也像现在一样,对心 理学酷爱得不得了,他是把宋阿娟当成女病人来对待的。他希望能打开她的心结, 治疗好她所受的心理创伤。所以说,那天晚上我是当着大家的面睁眼说瞎话,故意 冤枉她、陷害她。要不是我,她可能不会死,要是有我的支持,就算她进了地道, 也不见得会死。她一定是对世界都失望极了。” 万天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也不能完全怪你, 毕竟大家都看到了,赵一谦经常和宋阿娟私下走在一起。尽管是做心理治疗,不管 是谁,经常见自己的男友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总是有点不舒服的。” 任凡慢慢摇了摇头:“其实,我不是赵一谦的女朋友,赵一谦他另外有女朋友, 是一个在外面打工的女孩子。人挺好的,也挺温柔的,但他父母嫌她的学历低,身 世不好,坚决反对。我不过是给他打掩护的。” 万天宇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一来,全校都知道你是他的女朋 友,你自己还怎么找男朋友?” 一行眼泪却从任凡的眼角流了出来:“你知道吗?从进校的第一天起,我就喜 欢上了你。可你从来不看我一眼,还大声说什么我是‘太平公主’,你只喜欢大胸 美女,还说我是魔鬼面孔天使身材,白送给你都不要什么的。” 万天宇只觉得口吃起来:“可……可是,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当然不知道,你身边的美女跟走马灯般地换来又换去,怎么会注意到我呢?” 万天宇认真想了想,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们未必不可能,其实我的那 些所谓女朋友们,都没有什么深交,她们换男朋友比我还勤。” 任凡轻轻叹了口气:“算了,都是过去了的事。你知道吗,这几天反而是我最 快乐的几天。只是宋阿娟那么信任我,那么依赖我,我却……” 说着,任凡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像是又昏迷了一般。 万天宇却陷入了回忆之中,似乎这几年来。每每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任凡的确 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身边。帮他抄上课笔记的是她,帮他占座的也是她,只是每次 她的出现都那么自然、不动声色,加上又有赵一谦这个多金少爷为“男朋友”,他 也从来没有多想什么。 万天宇心中感叹道,爱情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那么渺小和苍白。要不然, 任凡怎么会偷偷把他的水灌走呢? 正想着,任凡又大声叫了起来:“笔仙,笔仙,第七条规则:一个生还者。” 万天宇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好了,没有笔仙,没有什么‘七条规 则’,我们会得救的。” 任凡像是陷入了幻觉一般,不管万天宇说什么,她只是一味叫着“笔仙笔仙”, 眼里尽是诡异的目光。 也不知叫了多久,任凡声音终于小了下去。 四 时睡时醒,又不知过了多久。 天边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万天宇以为是自己因为发烧而出现的幻觉,没 有在意。因为他的水已经喝完了,他只觉得全身虚脱,与任凡一起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愿动弹。他拼命克制着自己想去喝海水的欲望,因为理智告诉他,海水含盐量比 淡水大出5%以上,每喝一百克海水,身体必需排出足足一百五十克水分才能将喝下 去的盐分逼出来。也就是说,只要饮用海水,身体反而会脱水更快,更加口渴,严 重时还会出现腹胀、幻觉、神志不清、精神错乱。 然而喝上一小口海水的冲动,像魔鬼一般,不时地在他脑中响起。就一小口, 一小口就不渴了,而且不会死人。因为口渴难耐,他实在克制不住了,终于向脑中 的魔鬼投降了。他翻身趴到橡皮筏上,就一小口,决不多喝。 然而,一抬头,小黑点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起来,这绝不是幻觉。 “船!”万天宇一翻身坐了起来,拼命摇着任凡:“我们得救了,任凡,你快 醒醒,有船来接我们了!” 任凡却躺在那里,硬邦邦的,不管他怎么摇晃也是一动不动。 万天宇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竖,怎么可能呢,你还有那么多水啊。他拿起了任凡 的水壶,两手抖着拧开了壶嘴。你不可能死的,任凡,我没有水了还没死,你不可 能渴死的。他把水拼命往任凡的水里灌去,水却顺着任凡的嘴角流了下来。 因为动作太猛,水被溅到了他的脸上、手上、嘴上。他只觉得脸上一阵干干的, 嘴上一阵咸咸的。他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仰起头,对着水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 来。 水,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是海水。 没错,这又苦又咸又涩的,不是海水是什么? 原来,任凡一直偷偷地把淡水省了下来给他喝,自己却灌了一壶海水。 而他,却在怀疑任凡把他的淡水偷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天宇摸了摸她的脸,那么平凡,那么平淡,却又那么刚 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万天宇摸了摸她的手,那么瘦小,那么孱弱。 他又注意到任凡的脚踝比膝盖细不了多少,皮肤都快变成透明的了。事实上, 任凡的脚伤根本就没有好过,而且因为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终日奔波,伤势一天在 比一天严重,她却从来都没有吭过声,仿佛没事儿人一般。如果说在前几天是担心 他们认为自己是个无用的人而被投票进地道的话,那么,在笔仙的秘密被揭穿之后, 她为什么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坚强呢? 他听到自己心脏周围发出了一种碎裂的声音,那是一种硬壳被打破的声音。他 这些天来在心里竖起来的坚冰被迅速地融化、消失,露出了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 船越来越近,万天宇却拉着任凡的手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任凡一直攥得紧紧的手突然松开了,手心里跌出了一个小纸团。万天宇捡起了 小纸条,打开一看,是五个字。 因为含着泪眼,五个字变得硕大、模糊。 万天宇心头一颤,笔仙的七条规则飞速从他的眼前掠过,升起,向天空荡去。 笔仙规则第七条:你们之间将只有一个生还者。 万天宇抖着手,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唐——宋——元——明——清!”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