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交错 疑念频起回汝头 回汝头又惊汝心 ——风貌 “客人全都集中在这里了吗?” 俾斯麦环视众人。 “是的,只有安娜小姐还留在房里。”克劳斯回答。 俾斯麦轻皱一下眉头。“安娜?待会儿再问她也好,佣人们除非有必要,也统 统集中到一个房间里。” 俾斯麦老鹰般犀利的眼睛再度环视众人。“各位,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不是警 察,但是我有权利间接监督警察。要是在平时,我是没有余暇插手管犯罪之类的琐 碎事务,但这一次特别,一方面是事情相当诡异,而被害者又是我的侄子,所以我 非常在意这个案件。” 俾斯麦从桌上的木盒里取出一支雪茄,汉斯毕恭毕敬地帮他点燃。 “我想,这回我暂时充当一下办案总指挥,我相信德国民众一定乐于服从我的 命令。不过,这里也有许多外国宾客,你们既然应邀成为这座城堡的客人,也就是 我们德意志帝国的宾客,因此希望你们也能听我的,可以吗?” 当然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毕竟对方来头太大。 “很好,那么我们就开始吧。我希望各位说明当枪声响起时自己正在做些什么? 我和缨勒当时刚好抵达玄关。” 然后,俾斯麦回头看着汉斯。“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汉斯·古贝。” “当时,汉斯正好出来迎接我们,然后我们看到日本军医森先生在楼梯口附近 徘徊,曼葛特将军和鲁道夫上尉在客厅里。” “是的,阁下。”曼葛特将军沉重地回答:“客厅里除了我和上尉以外,没有 别人,森军医在我们谈话时正要离开客厅。” “嗯,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克劳斯,就从你开始说吧。” “我在自己房里起草伯爵吩咐要写的书信和文件,在布莱克公爵离去以后,我 似乎也不需要再陪伴其他的客人。” “布莱克公爵?他是什么人?” 克劳斯赶紧加以说明。 “你没有通知伯爵布莱克公爵要走吗?” “没有,公爵说不必麻烦,而且……”克劳斯有些为难地继续说:“我想今晚 应该不至于……不过,在夏天夜里,伯爵经常在旧馆接待秘密访客……” 俾斯麦苦着脸说:“我明白了。我这个侄子喜欢女人,我也略知一二。那么, 克劳斯,你的房间在哪里?” “在一楼右侧,就在安娜房间的正下方。” “换句话说,非常接近后门口喽?” “是的。”克劳斯的表情略显不安。 “你没发现有人出入那个门吗?” “这……我的房间虽靠近门口,但并不在门边,中间还隔着一个收藏家具的储 藏室。” “门旁的柱子上挂着一大串钥匙,平常都是那样挂着吗?” “是的,这是为了方便那些夏天晚上睡不着的客人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当 然,像今晚这样的暴风雪,没有人会这么做,但还是习惯把钥匙挂在那里。” 俾斯麦略为沉思了一下。“克劳斯,你听到枪声和克拉拉的惊叫声后,还在磨 磨蹭蹭什么呢?” “磨磨蹭蹭?” “你如果从后门口那个楼梯赶上来,应该比我们早一步赶到克拉拉的房间,但 是你却到得很晚。” “阁下,老实说,当时因为我有点累,一边工作一边打盹,听到惊叫声后才清 醒,好一阵子还以为是做了恶梦。” “原来如此。”俾斯麦对这一点不再追究。“你上来之后看到我,于是去通知 伯爵?” “是的,就在克拉拉小姐说明被射击的经过之后。我原先也愣在那里,好不容 易才回过神来,想到有事要做……” “大家都知道伯爵在旧馆那边吗?” “是的,是伯爵自己向大家宣布的,说是必须去处理一份重要的外交文件。” “我们话再说回来,你去通知伯爵的时候,通往院子的后门还上着锁吗?” “是的,还上着锁。” “伯爵另外有一把钥匙吧。” “是的,伯爵有一把。” 俾斯麦从口袋取出刚才在伯爵书桌上拿来的钥匙串,克劳斯指着其中的一把。 “那个门总共有几把钥匙?” “三把,另外一把在汉斯那里。” 汉斯拿出自己的钥匙串给宰相看,的确有一把相同的钥匙。 “万一客人到院子里时,有人误把门锁上,怎么办呢?” “那不成问题,您大概没注意到,外面垂着门铃绳子,直接通到佣人房。” “我知道了。接下来是史密诺夫先生,您……” “我在自己房里,正打算上床就寝。”史密诺夫面无表情地回答。 “那边那对法国伉俪呢?” “我们都在房里。容我向您报告,我叫皮耶·舅纳,这是内人玛丽安奴。” 俾斯麦兴趣颇高地凝视玛丽安奴。“能遇见这么美丽的女士,对我这个老人来 说实在很愉快,但愿不是在这种场合,而是在舞会上相见。” “您过奖了,公爵。”玛丽安奴笑得灿烂,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风情万种,皮 耶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再下来是村濑先生,你也在自己的房里吗?” “我是辗转难眠,正想楼下可能有人还没有睡,准备出门下楼时,就听到枪声, 所以我最先赶到。” 村濑康彦狠狠地瞪着林太郎,仿佛还记恨刚才林太郎一把推开他的冒失。俾斯 麦指定林太郎一同前往旧馆那边,也令他吃味。 俾斯麦吸了一阵子雪茄,继续问:“汉斯,伯爵到旧馆那边以后,你都没去过 吗?” 汉斯突然被问到,惊慌地挺身回答道:“伯爵去时我陪着,端些饮料,并调整 壁炉的火势……” “就只有这些?” “是的,后来伯爵叫我不要再去打扰他,也吩咐过其他佣人,应该没有人去打 扰。” “你去的时候,那个房间里有没有别人?” “当然没有。” “房门是锁上的吗?” “是的,由伯爵亲自把锁打开。” 俾斯麦轻轻点头说:“森先生,你刚才好像从钥匙孔里抽出一些布片来,如果 还在你手上,请让我看看。” 林太郎从口袋中掏出布片,交给俾斯麦。 “唔,也不算什么重要线索,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从刚才开始,我也觉得这一点很奇怪。”林太郎边想边说:“如果做单纯的 解释,是不希望有人从钥匙孔窥看屋内的情况,可是伯爵不必多此一举,就算需要, 也不会塞得这么密不透风。如果说是凶手做的,在枪杀伯爵以前还费事地把这些布 塞进钥匙孔里,好像有违常理。” “你说得不错。” “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凶手行凶以后再动这个手脚,但这么一来,怕被人窥 见的动机又显得不自然了,因为与其费心布置这些多余的手脚,不如尽快离开现场。” “你是说,这个塞布片的动作可能和凶手离奇的逃离方式有某种关系?” 俾斯麦眼光锐利地看着林太郎。 “当然,我对凶手是用什么方法逃离的毫无头绪,所以不能说得很清楚。”林 太郎想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医生常常碰上同时出现两三种症状的复杂疾病,那 时我们最先着眼的是最明显的症状。这次事件的确像是让人无从着手的复杂病症, 而我最先看到的症状就是这些布片,或许当真相大白时,它只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过……” “说得好!”俾斯麦佩服地用力点点头。“就请你好好地想一想你所看到的症 状吧。克拉拉,该你了。” “是的,阁下。”克拉拉此刻已经完全恢复镇静。 “刚才你说的话有一点暧昧不清,你说看到旧馆入口那边有东西在动,那究竟 是什么东西?” 克拉拉困惑地说:“阁下,我没有办法正确说出那是什么东西,那地方虽然有 灯,但距离太远,光线又暗……” “那个东西是白色的,还是黑色的?” “这……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我神经过敏,看错了。” “会不会是门里伸出一条手臂在那里挥动?” “或许吧。” 俾斯麦失望地轻叹口气。的确,到目前为止,询问一无所得。他有些自暴自弃 地拿出刚才那把手枪,扔在桌上说:“有谁看过这把手枪?” 没有人回答。 “各位!”俾斯麦停顿半晌说:“我相信今天聚集在这儿的都是绅士淑女,或 许有些话难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现在我请各位回到自己的房间,有话要跟我说 的人就来,任何情报我都非常欢迎,必要时我也会请你们过来,到时希望你们能欣 然赴约。” 当然无人提出异议。史密诺夫率先走出客厅,其他的人随后陆续离开。林太郎 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想俾斯麦的新建议成功的希望不大,但在此刻,即使是宰相, 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点子吧。 佣人送来热牛奶和点心,升起壁炉的火后离去。林太郎喝着牛奶,重新思索一 遍情况。 冈本提到的社宾和福尔摩斯这些名侦探,在这个时刻会从哪里找到破案线索呢? 贝妲的死和这次事件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呢?毕竟,这两个命案都是在密室里发生的。 林太郎起身拉开窗帘,打开一点窗户,凝视旧馆建筑。在雪光中,古旧的城堡 只是一个阴森森的黑影。在庭院的这边——靠近湖的这边满地积雪,没有半个脚印。 就算有,因为距离那栋建筑太远,很难和命案连在一起。 他关上窗户,又坐回椅上,继续思索。他注意到一点俾斯麦完全没有触及的地 方,或许宰相故意避免触及这一点。说起来也不是别的,就是安娜。俾斯麦指责克 劳斯最后赶到克拉拉房间,试图紧追克劳斯的行踪,但是应该第一个赶到克拉拉房 间的人不就是住她隔壁的安娜吗?何况她和克拉拉亲如姐妹。 当然,年轻的贵族千金一旦上床入睡后,是不会随便再出房门的,但是安娜明 明还穿着晚餐时的衣裳。如果说她已换上睡衣,听到克拉拉惊叫后又换上正式礼服, 又太不合常理,再高尚的贵族在那种时候,顶多再加披一件袍子吧。 但是,安娜的妆扮和晚餐时完全无异,旁人两次要她接受林太郎的诊察,她都 拼命地拒绝,好像非常害怕让人进到她房间。 就在这时,林太郎蓦地一惊,环视四周,仿佛听到某种怪声。他侧耳倾听,窗 户那边确实传来扣、扣的声音。他倏地紧张起来,略微犹疑后再度走到窗边,小心 翼翼地打开窗户,他发现有个东西紧趴在窗边墙上。他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 霎时以为自己做了恶梦,惊惧和困惑在他胸中搅起一股激烈的漩涡。 冈本修治正踩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凸台上,整个身体贴着墙壁,脸色苍白、浑 身颤抖。林太郎二话不说,先死劲地把同本拉进房中,然后急忙关上窗户,掩上窗 帘。 “你搞什么鬼?这种糊涂事你也做得出来?” 他好不容易压下想大声开骂的情绪,闷声斥责。冈本没有回答,只是抖着发紫 的嘴唇直奔壁炉。 他大概待在户外太久,整个人都冻到骨髓去了。看他这个样子,林太郎也觉得 他有些可怜。 “森君,对不起。” 等身体稍微恢愎正常后,冈本嘶声致歉。林太郎脸上浮现绝望的表情。 “我是那样斩钉截铁地要你别乱来!瞧你干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 “你是不是杀了伯爵?” “杀了伯爵?他被人杀了吗?难怪刚才这里乱哄哄的。”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 “我干嘛跟你打马虎眼?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做。” “你刚才在哪里?” “这栋建筑面向大湖的地方有个加了屋顶的阳台,我就在那里。……早先还在 城堡四周徘徊了一阵子。” “你到过有塔的那栋建筑吗?” “绝对没有。” “你怎么爬上这边来的?” “我看到你从窗户探出头来。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你的房间,幸好门边有棵树, 我爬到树上,沿着凸台爬过来。”这栋建筑物的左右两端都有个门,冈本指的是左 边的门。 “我再问你,你干嘛来这里?又是怎么溜进堡里的?还有,我再问你一次,你 真的没杀伯爵?” “你别一次问那么多问题,你要我发几次誓?我真的没有杀伯爵,只是……” “林太郎!”一阵甜美低沉的呼唤,霎时让林太郎吓破了胆。通往和隔壁房间 共用的盥洗室的门突然打开,他飞快地奔向那扇门。 “我拜托汉斯让我搬到你隔壁的房间,我的房间窗户也坏了,而且有点恐怖… …”克拉拉说着探出头来,林太郎想要阻挡,但为时已晚,冈本无处藏身,怆惶失 措。 克拉拉也愣在原地,睁大着眼。林太郎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沉默无语。 多亏凶杀案件和宰相一行抵达后堡内使空房变少,克拉拉才能搬到林太郎的隔 壁,履行先前的约会。或许她怕从走廊过来引人注意,所以从这边的门悄悄过来。 是爱情使她变得大胆而尝试小小的冒险吗?她也许认定林太郎这时还没有入睡。 恋爱使人忘掉戒心。林太郎此刻才清楚知道她那专情的思慕之念。他高兴得想 哭,全身血液沸腾。 但——时机实在不对。 “冈本先生!”克拉拉愕然低唤。 林太郎把心一横,到了这个地步,不管后果如何,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 “克拉拉!”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眸说:“冈本刚刚才从窗 户爬进这个房间,我也还来不及问他详细经过,但他发誓绝对与命案无关。他对伯 爵是有恨意,老实说,我也不敢百分之百相信他的誓言,但此刻我只能暂时接受他 的辩白。” 林太郎又继续说:“站在我的立场,此刻我不能见死不救,如果冈本在这里被 捕,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那点自白恐怕没人会接受。当然,你和别人不同, 但是很多人都认为东洋人野蛮古怪,尤其是警察,一定会像野狼看见小绵羊般好好 整他。” 克拉拉沉默不语,但眼中没有责备,林太郎得到鼓励,继续说:“我对他也有 责任,等我问清楚以后,若有不合理的地方,我一定会采取适当的处置。我发誓一 定会尽一切努力查明真相,弄清是非黑白。此刻,就请你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走廊那边的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林太郎感觉自己脸上血色尽失。就在此 时,克拉拉迅速采取行动,她牵着茫然呆立的冈本,迅速奔回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 “森君,是我,开门哪。”门外传来日语呼唤,是村濑康彦。林太郎浑身冷汗 直冒,如果这个小心眼又官僚气十足的家伙看到冈本,别说什么同胞爱,一定会大 闹一场。 林太郎无限感激地目送冈本随着克拉拉消失后,才从容开门。 “谁在这里啊?”村濑康彦一进门就贼溜溜地环视屋内,他可能听到刚才的谈 话声。 “你自己看到啦,除了我还有谁?是我在自言自语啦。”林太郎暗自松了口气。 地板上还残留着一些溶化的雪,是冈本留下来的,希望村濑没发现。 “是吗?”村濑康彦低声说,但没有继续追究。 “森君,宰相阁下请你马上过去。” “宰相找我?” “是的,我刚才想到一件事,就去告诉阁下,之后他要我来请你过去。” “你想到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村濑康彦皱着眉说:“我总觉得玛丽安奴这个女人很有问 题,伯爵似乎对她颇有兴趣,史密诺夫也在走廊强拉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他那若无其事的支吾口气,让林太郎不知该相信多少。不过,这番话本身可信 度应该不低,如果是真的,大概是皮耶在楼下图书室时发生的事。 但是,村濑告诉俾斯麦的只有这些吗?继续追问,恐怕徒劳无功,何况他也没 有这个资格。 “是这样吗?那好,我现在就去。” 林太郎说着,和村濑一起走出房间。他当然担心冈本,但若再磨蹭迟疑,恐怕 会引起村濑的猜疑。此刻只有寄望克拉拉好人做到底了。 在走廊上和村濑分手,他下楼去,正好碰到史密诺夫从客厅出来,和他擦身而 过。史密诺夫板着脸,一脸怒气冲冲的表情,就连林太郎向他点头招呼都没有察觉。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