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决斗 本来德国法律严禁决斗, 但事实上到处都在进行, 官方也就默许. 不加闻问。 ——德国日记 第二天早上,林太郎头发蓬乱,勉强起身换了件衣服,呆坐在床边。痛苦沉淀 在他心底深处,无可奈何的自我嫌恶也沉沉地盘据在他心头。 他想起伫立在雪中的克拉拉,也想起奉献处子之身后表情似哭带笑的爱丽丝, 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那么可厌。 有人敲门,林太郎抬起沉重的身子起床开门,没想到是北里柴三郎。 “森君!”北里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这一阵子都没到研究 院来,也没请假,柯霍先生也很担心你。” “北里君,对不起。” “是不是因为军队任务决定了而自暴自弃呢?森君,你千万不可这样。军医工 作或许无趣,但做学问并不拘泥场地,只要有心,到处都可以。而且研究院那边更 要有始有终,因为你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研究生,只剩下几天了,你一定要打起精 神。” 林太郎默默聆听北里说教,猛然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也曾对别人说过类似 的话,要人家别耽于爱情而忘记留学生的本分。此刻,他在自嘲的同时,也深深厌 恶自己过去曾经教训别人。那算什么呢?完全不了解别人的苦恼,只是空讲一些看 似理所当然的话,虽然他当时也和此刻的北里一样,确实是基于好意。 “森君,如果你有烦恼就告诉我吧。或许我粗浅不晓世事,不是很好的商量对 象,但是我毕竟虚长你几岁,多少有些经验可谈。” “谢谢。” 林太郎由衷地说。北里的话带着温暖的人情味,和一般老生常谈的说教不同, 让他产生好感。可是他无法倾诉他的烦恼,也无意倾诉。北里的答案一定不脱老套, 而且不管是谁都会讲同样的话,林太郎也在不久前对冈本说过同样的话:忘了吧。 如果想忘记就能忘记,那倒也轻松。偏偏这非关记忆,而是更深刻地牵扯到人 性本质的问题。 这时,又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北里看看憔悴的林太郎,起身开门。这回真是 意外的访客——鲁道夫上尉和一位军官。 “抱歉,打扰了。”鲁道夫冷冷地招呼,然后大步走向林太郎,默默脱下手套, 丢向他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是来找你决斗的。” “决斗?” 林太郎愕然。他当然了解这个字的意义,德国非常盛行决斗,他在慕尼黑留学 的时候,也看过学生之间的决斗。但是,他除了恐吓村濑别人可能找他决斗之外, 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当事人,怎么也无法感觉那份真实性。 鲁道夫语气艰涩地说:“我想你该明白原因吧。你严重污辱一位女士,伤了她 的心,而且也说出有损本人名誉的言词,我想理由够充分了。” “你听克拉拉说的吗?”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此外,请你谨慎一点,不要随便匿称那位女士克拉拉。” 鲁道夫语带责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视你为重视荣誉的军人,是文明社会的 绅士,如果我的认知有误,我撤回我的请求,我不会和猴子决斗的。” 林太郎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光是你这番话就足够成为决斗的理由了,我欣然 奉陪。” 鲁道夫像打胜仗似地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席拉赫上尉,我想你也该 选一位可靠的见证人。” “北里君!”林太郎望着镜片后两眼圆睁的北里。“对不起,你可以当我的见 证人吗?事情你也看到了。” “森君!”北里柴三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用日语说道:“决斗这么糊 涂的事你怎么能答应呢?你自己不是批评这是愚劣的风俗吗?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 过节,如果你真的伤害到他的名誉,道个歉不就结了?万一决斗的伤口染上破伤风 ……”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另外找别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能退缩吗?” 对学者风范的北里来说,决斗只是疯狂的行为,他实在不是适当的见证人,但 林太郎很希望这个冷静、沉默而值得信赖的人能在场。 “没办法,只好答应你了。”北里看着林太郎,叹口气说。 “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内务省卫生技师,也是柯霍研究院的研究员 北里柴三郎。” “也是医生吗?那正好。”鲁道夫又微微一笑。席拉赫上尉上前一步说:“武 器由你决定,不过,我觉得长剑很适合……” “我想用手枪。”林太郎口气断然地说。 席拉赫有点困惑,万一其中一个人死了,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法律是禁止决斗 的。但是鲁道夫却非常镇静地说:“手枪很好。” “那么时间订在明天上午六点,地点在菲德烈思涵森林,可以吗?”席拉赫上 尉说。 听到菲德烈思涵这个字,林太郎胸中一阵抽痛,他轻轻阖上眼睛,点点头说: “很好,是个好地方。” “那么,我们告辞了。” 鲁道夫和席拉赫前脚才离开,门还没关好,北里柴三郎就变了脸色大叫:“森 君,你疯啦?不能再想别的办法吗?用手枪那还得了,眼看留学生涯就要结束,却 卷入这种糊涂事,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材,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呢?这样互相残杀……” 刚才北里大概一直忍着没说,平常沉着冷静的他,这样喋喋不休还真是破天荒第一 次呢。 “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是现在也没办法了。”林太郎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去拜托西园寺公使调解,或者就说你得了传染病,住进研究院的隔离病房。 ……其实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就说你突然烧到四十二度……” “北里君,多谢你为我操心,但我现在如果临阵退缩,恐怕会变成所有日本人 的耻辱。无论如何,我总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也罢。但你为什么要选手枪做武器?你从来没用过枪,赢得了他吗?你为什 么不选决斗用的长剑呢?长剑刀锋比较钝,至少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还有,你究 竟会不会用枪?” “比你懂一点。” “开玩笑!我根本没摸过枪。对方是军人,应该很擅长用手枪吧。” “听说他是射击高手,曾经参加比赛得过几次冠军。” 北里这下急了。“你真的疯了。既然这样,我就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北里君,拜托,你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吧。” 林太郎声音干冷,从他决心接受挑战之后,就被一种搏命的疯狂欲望所驱策。 北里看着林太郎好一会儿,颓然无力地说:“我了解了。不过,我还是有句话 要说。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急于赴死,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 林太郎手上握着枪,和鲁道夫上尉背对而立,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天色微明, 积雪白茫茫一片。 “可以开始了吗?” 席拉赫问道。北里站在他旁边,表情沉痛苍白。 林太郎心想,我这就会死吗?也罢!死也是一种解脱,想必父母、祖母、弟妹 都会哀伤悲叹,别人则会笑我是个傻瓜。可是,我还介意这些吗? “预备!” 手上的枪沉甸甸的,扣着扳机的指尖冰冷。 “起!” 他机械性地跨出脚步。一、二、三、四、五……他觉得说不出的荒唐。六、七、 八……又想起克拉拉当时的脸。九、十……好像憧憬着什么。十一、十二…… “且慢!” 有人大声呼喊。是幻听吗?现在还能停止吗?十三、十四…… “住手!这是宰相的命令!” 声音清晰可闻,林太郎不觉回眸一望,宰相秘书缪勒赶到林太郎和鲁道夫中间。 “宰相请你们两位过去。”缪勒气喘吁吁地说。 “秘书先生,很抱歉,你这样阻止没有用,我们是为名誉而……”鲁道夫转向 缪勒,不悦地说。 “决斗不但违法,而且这是宰相的命令,宰相要我立刻制止这种愚蠢的行径, 请你们到他那里去。” 林太郎恍若大梦初醒般凝视缪勒。说他们是傻瓜,确实没错,但是俾斯麦怎么 知道他们要决斗呢? “如果你们有怨言,可以直接告诉阁下。如果现在不接受我的指示,我只好叫 警察把你们抓起来。上尉,难道你想违背宰相的命令?” 鲁道夫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森先生,你呢?” 林太郎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一股虚脱感袭上全身,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就一起走吧。这两位见证人各自请回吧。我也不追究你们的名字。”缪勒 语气严厉地督促见证人离开。北里庆幸地拉着林太郎的手,连声说:“太好了、太 好了。”然后高兴离去。 树林外停着一辆马车,林太郎一行人坐上马车。上尉赌气地看着窗外,林太郎 则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脚尖,许多思绪浮起又消失。不久马车停下,缪勒先下车说声 “请”。从建筑物的感觉看来,它并不是正式的官邸,但大门两侧依然戒备森严。 缪勒穿过宽敞的大厅,领着两人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 俾斯麦坐在沙发上吸着雪茄。这是一个比想像中朴素的小房间,角落有张书桌, 桌后的墙上分别挂着大幅的德国地图、欧洲地图和世界地图。地图对面并排着俾斯 麦正坐着的沙发和圆桌,看来是个轻松休息的小房间。 俾斯麦锐利地望着林太郎和鲁道夫,说了一句:“你们握手言和吧。”威严的 语调让人无法违逆,林太郎和鲁道夫自然伸手互握。 “阁下,让您担心了。真抱歉!”鲁道夫低声致歉,身材魁梧的他,在宰相面 前异常恭谨。 “傻瓜!如果是德国人也就罢了,要求外国客人决斗,成何体统!以后做事谨 慎些!”俾斯麦怒斥他以后,又恢复平常的口气:“上尉,我等一下再跟你谈,你 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先和森先生谈。” 鲁道夫敬礼离去,缪勒也跟着退出,房间内就只剩下林太郎和德意志帝国的领 导者。 “森先生,我年轻时也决斗过,如果那时受到致命伤,就没有今天的我了。若 说德国因此损失一个人才,也不算自夸吧。” 这个成就了一番丰功伟业,现已渐入老境的帝国宰相,先说了这么一段开场白。 “人难免会因时间、场合而有固执己见的时候,但是我以前也说过,你是日本 和德国需要的人才,你的才能不属于个人,必须好好应用,明白吗?” “是的,阁下。”林太郎觉得胸口郁闷,无法多说些什么。 俾斯麦考虑半晌,换了一种口气说: “森先生,你能答应我绝不泄露下面的谈话吗?” “我答应您,阁下。” 林太郎暗思究竟是什么大事,不由得紧张起来。 “克拉拉是我的女儿。”俾斯麦出其不意地说。因为太过唐突,也太过意外, 林太郎一时愣在那里。 “她是阁下的女儿?” “是的,当然不是正式的婚生女儿。她母亲是个演员,克拉拉的文学才华可能 得自母亲的遗传,就连长相也是母亲的翻版。” 俾斯麦陷入回忆往事的神态。“她母亲生下克拉拉不久便去世了,我虽然有责 任照顾孩子,但考虑种种原因,最后委请军医华尔泰将她收为养女。华尔泰从前受 过我的好处,为了报恩,他尽心尽力帮我……” 林太郎仍然愣着,他怎么也无法相信克拉拉竟是眼前这位人物的女儿。但是仔 细推敲,很多地方都有迹可循,克拉拉人面之广也可以理解了。因为血缘关系,宰 相暗中照顾她,这次他介入决斗,大概也是克拉拉知道后暗中求助于宰相吧。此外, 克拉拉的气质和外柔内刚的个性,其实是得自父亲,她那种说不出的阴郁,也正是 背负私生子宿命的缘故啊。 “森先生,克拉拉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了。” 俾斯麦静静地说。林太郎有些困惑,这究竟怎么回事?他的推理应该没有错, 但是克拉拉若是宰相的女儿…… “老实说,我要向你致敬,你的脑筋实在很好,推理得非常精彩,可惜的是… …”俾斯麦口气一转。“你错了,克拉拉不是凶手。” 林太郎身子一颤。“因为她是您的女儿,您才说她不是凶手?” “我不是那种单纯的愚昧父母,我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会杀人的女孩。事实上, 我还有更充分的理由。” “您的意思是?” “你的推理中有几个弱点,容我指出来,好吗?” “请说。”林太郎浮现紧张的表情,感觉新的决斗似乎正要开始。他虽然祈祷 自己的推理错误,但不知何故,此刻对俾斯麦的言词却有些莫名的反感。或许是害 怕这个推理一旦有错,自己不就更加悲惨了吗? “首先,你的推理中没有说明动机,你该不会认为克拉拉会无故杀人吧。古斯 塔夫和克拉拉虽然不是正式的,但在血缘上是堂兄妹,你不知道这点也无可厚非, 但是堂兄妹互相残杀,必须要有非常强烈的动机。” “您说得不错,我是没有说明动机,但是堂兄妹之间的命案确有实例,而且伯 爵在女人方面也有不少流言……” “果然,你推测这个是动机,那也罢了。其次,你对行凶是预谋还是偶发,说 得相当暧昧,你究竟认为是哪一个?” “我无法断定。而且,那是枝微未节的问题,如果您想反驳,应该从推理的根 本点反驳起。” “这绝对不是枝微未节的问题。你知道吗?森先生,这是你推理的根本弱点, 如果是预谋行凶,你的推理就出现一点破绽。” “哪一点?” “就是克拉拉被关在门外这一点。既然要到另一栋建筑杀害古斯塔夫,就不可 能忽视那个出口的开关问题,也不可能发生你所说的万一情况。如果换成是我,至 少会准备一把备用钥匙。”俾斯麦继续说:“如果曾经到过城堡,弄一把备用钥匙 并不难,钥匙一直习惯挂在门口,有心人可以用腊来取钥匙模型。难得去白马城的 人,或许没有备用钥匙也会行凶,但是克拉拉和安娜非常亲近,也常常到那里。” 俾斯麦的反驳相当犀利。 “您的说法或许有理,若是偶发性行凶呢?” “若是偶发性行凶,你的推理也出现一大弱点,就是克拉拉从哪里弄到行凶用 的手枪?那不是伯爵家的手枪,当时我亲自调查过,后来警方也彻底调查过,都获 得同样的结论。如果你不信,要不要看看警方的报告书?” “我想没那个必要,她或许有防身用的手枪以备万一,尤其是感觉伯爵行为不 妥时。” 俾斯麦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抽屉拿出一把手枪,林太郎觉得很眼熟。 “这就是那把手枪,我得到警方同意把它留在这里。这是一八七三年美国制的 ○. 四五口径手枪,你想年轻女孩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大的手枪防身吗?她们真有需 要的话,也会用那种○.二二口径或是更小的手枪。” 林太郎陷入困惑之中,俾斯麦继续说出惊人之语: “或许你觉得我这么说还不够充分,跟你那种缜密的推理比较,我的论据是薄 弱些,不过,森先生,我敢断言克拉拉不是凶手,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林太郎仿佛当头受到重击般惊愕地问道:“您说什么?” 俾斯麦悠悠地说:“我知道谁是凶手。” “您也知道行凶的手法?” “当然。” “凶手已经被捕了?” “没有。我无意逮捕凶手,所以没跟警方透露。” “为什么?阁下。” “森先生,我不是警察,而是政治家,是德意志帝国的宰相,我面对的是远比 搜查犯罪还要重大棘手的问题。” “阁下,您是根据政治判断而不愿逮捕凶手吗?” “可以这么说。” “可是,这是谋杀重罪,被害人又是您的侄子,就算是政治判断……” “如果说政治判断不妥,那么就说是外交判断好了。如果这个事件的真相被揭 发,一定会在欧洲掀起一场大风暴,对我国来说,也有极大的威胁,如果你站在我 的立场,你会怎么办?被害人是我的侄子,这不过是件私事,我能为了私怨而损及 国家安全吗?” 这个在全欧外交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言语中有着无以言喻的分量。 俾斯麦的外交政策就像在战争与和平之间走钢索,只要走错一步,就会翻身跌 落,是一出叫人看得目瞪口呆的高超杂技。 一八六四年丹麦战争时,俾斯麦和奥地利联手,但在第二年就已布下普奥战争 的暗桩。他会见拿破仑三世,让拿破仑三世认为,只要法国严守中立就能割据莱茵 河地区。拿破仑三世傻傻地上当,结果俾斯麦却和奥地利缔结秘密条约,使法国后 悔莫及。一八六六年四月,俾斯麦又和意大利签订新的秘密条约,做好万全准备后, 终于发动普奥战争。 这场战争快要结束时,俾斯麦的目标已经转而瞄准法国,他压制国内部分人士 的强硬领土要求,让奥地利皇帝出面,瓦解本来以奥地利为主的德意志联邦,让普 鲁士掌握新的统一主导权。 之后,在卢森堡问题上,俾斯麦也施展合纵连横计谋孤立法国,挑起一八七○ 年著名的“艾姆斯电报事件”,制造普法战争的契机。 一八六八年西班牙发生革命,伊莎贝拉女王逃亡后,王位继承人以德国亲王霍 亨索伦家族的利奥波德呼声最高。法国当然大表反对,继位问题争执不休,俾斯麦 策动西班牙,使不太热衷此事的威廉一世首肯,终于在七○年六月成功地让利奥波 德坐上王座。但是骚动并未就此平息。法国朝野群情激奋,外交大臣葛拉蒙立刻向 普鲁士提出严重的抗议,本来对这件事就不带劲的威廉一世立刻反悔,也没和俾斯 麦商量就劝利奥波德撤销承诺,于七月十二日宣布辞退西班牙王位。俾斯麦不甘一 番苦心就此化为泡影,七月十三日时,事情有了急遽转变。法国外交大臣葛拉蒙发 电报给法国驻德大使贝内德蒂,指示他:——十三日早晨谒见滞留艾姆斯的普鲁士 王,要求普鲁士王承诺拿破仑三世,签订今后不再立霍亨索伦家族之人为西班牙王 位继承人之文件。—— 这明显是无礼的行为,威廉一世断然拒绝,并把事情经过以电报通知俾斯麦。 俾斯麦看到电报,立刻拿起铅笔篡改电文,改成威廉一世忿怒驱逐贝内德蒂出 境的内容公布在报上。德法两国人民立刻掀起战争热,葛拉蒙果然如俾斯麦预期的, 说服拿破仑三世向德国宣战。 俾斯麦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小事就可能引发战争,因此林太郎对他刚才的话 不觉感到心惊胆寒。 “阁下,像我这种年轻人无法想像这种事态,但是,逮捕凶手真的会引发这么 严重的国际问题吗?” “逮捕凶手本身不是问题,但因此引发许多不好的事情,那就麻烦了。杀人之 罪由老天来裁判吧。对我来说,国家安全更重要。” “那么,要问凶手是谁也是徒然吧。只是,您能告诉我凶手是用什么方法行凶 吗?我无法相信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那个密室问题。”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像你头脑这么好的人,如果告诉你,你立刻就会知 道凶手是谁。” 林太郎感觉有些头晕。“阁下,您能识破真相,是因为有我不知道的特别情报 吗?” “森先生,我在政治、外交方面是拥有许多情报,但是关于这次的事件,那些 情报没什么作用,我掌握的推理材料和你一样。” “如果我的推理有误,那……我真是一无头绪。”林太郎呻吟般地说。 “这样对我来说反而好,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当然是因为克拉拉的关系。还 有,我也不希望你再继续追究下去。我希望你把它忘了,好吗?” “好的。不过……” 俾斯麦微微一笑说:“我也听克拉拉说你们之间有些行动启人疑窦,让你处境 困难,这一点我来设法,你等一下。” 俾斯麦走到书桌边,拿出一张纸,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后,低声念出:“我在此 感谢森林太郎先生对古斯塔夫·贝伦海姆伯爵命案的协助,也保证所有的日本人与 本命案毫无关系。奥图·E·L·俾斯麦,——” 俾斯麦把纸张交给林太郎。“这是我生平头一次写这么奇怪的文件,对你来说 够用了。当然,除非必要,绝对不可以随便展示。” “我知道,我绝不会拿来炫耀的。”林太郎迟疑一下,又问:“阁下,克拉拉 ……令媛在哪里?我想向她道歉。” “她去旅行了。”俾斯麦突然浮现疲倦的表情。“今天早上的火车,现在应该 已经出发了,说是要到外国。” 林太郎脸色大变:“要到外国?” 俾斯麦注视林太郎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直想帮那孩子选个好丈夫, 鲁道夫家世不错,也年轻有为,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转换了话题:“森先 生,我们就此告别吧。你还年轻,将来或许还有机会再来德国。但是,我已经老了, 来日无多,总觉得不会和你再见面了……” 俾斯麦停了好一会,又问:“日本话再见怎么说?” “阁下,我们说莎哟娜拉!” “那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很难翻译,找不到适当的德文单字来形容,如果一定要说,它和英语 的‘if’有些类似。” “就是‘如果’吗?” “是的,是一种漠然的假设语气,感觉很东方。” “‘如果’……”俾斯麦表情僵硬,低声呢喃,鹰一般的眼神闪过一道锐光, 注视着林太郎。然后他突然转身,走向书桌。“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这时,林太郎突然从他的背影看到孤独与苍老。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