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曲 呜呼! 来德之初,本想专心修我本领, 他曾发誓不做古板人物, 但终究如双足被缚而放飞之鸟, 虽能暂时挥展羽翼,却不能自诩已得自由。 无从解开系足之索。 ——舞姬 林太郎左思右想,就是想不通。尽管俾斯麦要他忘掉一切,他就是不能不想。 宰相所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俾斯麦说是基于外交考虑。那天在城堡里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是有几个外国 人。凶手是其中之一吗?又是用什么方法行凶呢?不论怎么想,林太郎都理不出头 绪,最后他极不情愿地归纳出一个结论:凶手还是克拉拉。 俾斯麦的指摘的确犀利,但并非决定性的。例如手枪的问题,克拉拉也可能为 防万一,拿了养父的遗物。如果凶手不是克拉拉,她为什么说要一起逃走呢?又为 什么这么匆忙地出国旅行呢?光凭这一点,就很难否定她是凶手。 林太郎认为俾斯麦是为了保护女儿,故弄玄虚,让他摸不着头绪。俾斯麦本来 就是擅搞权谋诈术的人,这点把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林太郎放弃追究这个问题。对克拉拉的思念烙印在他心上,每回想起那次悲伤 的别离,他就心痛如绞,但如今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就在他回答“我做不到”的 那一瞬间,他失去了克拉拉,也失去了爱情。 三月初,林太郎收到克拉拉寄来的风景明信片,风景是那不勒斯的维苏威火山, 图片上洒满了南国阳光。通信栏上只有两行字: 只有知道憧憬的人, 才了解我的痛苦。 克拉拉究竟要向他倾诉什么?她又在什么样的情绪下引用她最喜欢的诗?或者 她只是单纯地怀念逝去的短暂恋情? 林太郎抱着明信片,流下痛苦的眼泪。他发疯似地吻着明信片,而后借酒浇愁。 明信片上没有地址,从意大利寄到德国来时,她可能已经离开那不勒斯到别的地方 去了。 时光流逝。 三月九日,辗转病榻的威廉一世终于崩殂,德国进入崭新的时代。第二天,对 林太郎来说,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正式接到赴普鲁士近卫步兵第二连医务队服务的 命令。 林太郎镇日忙于杂务,持续单调无聊的日常生活,仅有的安慰是读书和爱丽丝。 在军务空档,他饥渴地索求爱丽丝。 看着初晓人事的少女身体逐渐变化,林太郎依旧感到悲哀,却又离不开她。 六月,刚刚继位的腓特烈三世在位仅三个月就去世了,由威廉二世即位。俾斯 麦申请退休,虽然获得慰留,但崭新的时代已经开始跃动。 俾斯麦和新皇帝经常意见相左,但仍继续做了两年宰相,然而实质上,俾斯麦 的时代在一八八八年已然告终。帝国主义的腥风血雨正吹拂全世界,不久,威廉二 世领导德国走上第一次世界大战之路。 七月五日,林太郎的留德生涯终于结束。当天傍晚。他和石黑军医监督一起离 开柏林,踏上归途。一切都照章行事,当他告诉克拉拉“我做不到”时,他的命运 已经决定。 与爱丽丝别离,也让林太郎感到难过。这时候,他才对这少女产生某种爱情, 那是近乎虐待与怜惜的一种感情。每当他拥抱爱丽丝的时候,总是一再感到难过。 虽说是爱丽丝求爱于他,但结果总是他拿爱丽丝当作安慰。如今他像世间玩弄女性 的男人一般抛弃了她,逃也似地离开德国。 他悄悄留下一大笔钱,至少消解一点罪恶感。 别了,德国!别了,青春! 从火车窗凝视着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柏林街道,林太郎在心底数度呢喃。 船在印度洋上向东航进。满天星光灿烂,凉爽的海风吹过甲板。 森林太郎站在甲板上,茫然凝视幽暗的大海和耀眼的南十字星。他想着克拉拉。 此刻她还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旅行吗? “打扰一下。” 突然有人用英语跟他打招呼,林太郎回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皮肤黝黑、体 格魁梧的英国人,仿佛在哪里见过。 “啊,果然是森先生。” 林太郎立刻想起。“你是布莱克公爵!” 他是那天白马城的客人之一,只是他提前离去,因此印象淡薄。 “真是巧遇啊。”布莱克改说德语,伸出厚实的手掌和林太郎相握。“你回日 本吗?” “是的。你来寻访东方的神秘吗?” 林太郎想起当天的谈话,布莱克用力点点头。 “我比好友史蒂文生早一步前来,第一个目的地是印度,之后再去日本,到时 候请多关照。” “我会欣然等待,请你观赏有鬼的歌舞伎。” “有鬼?对了!”布莱克突然想起当天的事。“那天我走了以后,堡里发生重 大事件,我后来听说时,吓了一大跳。” 林太郎心想“糟糕”,这是他最不愿触及的话题,直到现在,想到当时的一切 仍会让他心痛,但是布莱克却像找到好对象似地热心追问。 “听说那个事件一直未解决,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不太清楚,你一定要告诉 我。” 面对布莱克,林太郎说不出俾斯麦要他守密的话,因为布莱克差一点就从头到 尾参与此事。此外,克拉拉也说过,遵守和宰相的约定未免太过自律,何况他很想 知道这个英国人听了之后会有何反应。 林太郎开始叙述,布莱克不时插嘴提出尖锐的问题,非常投入。林太郎逐一想 起当时的情景,详细描述了所有事实,只是没有提到自己的推理,还有和俾斯麦之 间的对话。 “的确不可思议,我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布莱克听完长长的故事之后,不停 地摇着脑袋,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不过,那个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哪个有没有关系?” “有件事我一直搁在心上。你也知道,当时我接到伦敦的电报,要火速赶回, 那时我和秘书克劳斯讨论,要不要跟伯爵说一声……” “我记得您说怕打扰伯爵,结果没和伯爵打招呼就走了。” “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 “从结果上来说?”林太郎愕然地看着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房收拾行李,心想不妥,最好还是跟伯爵招呼一声,反正只是在门外打 声招呼,他如果反应不好,我就识相离开就是了。” 这下子换林太郎兴奋起来了。“那么,你到旧馆那边去见伯爵了吗?那时候伯 爵已经死了吗?” “开玩笑!就算那时我非常匆忙,如果真的发现这等大事,也会立刻通知大家 的。结果是我没去。” “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去跟伯爵招呼一声,走到通往后院的门,打开门……” “门原来是锁上的吗?” “嗯……好像是锁上的,事情已经很久了,我记不太清楚。只是那时我看到一 个人影走进旧馆建筑,于是我改变主意,心想伯爵可能有机密之事接待重要客人, 而且也吩咐过别去打扰,反正做外交官的总是有各种秘密,我当然会有所顾虑。” “那个人影是什么样子?” “我也说不上来。那栋建筑门口只有一盏微暗的灯,而且还刮着风雪,反正不 是伯爵本人,因为背影不同。你说,这值不值得介意呢?” “背影和伯爵不同!”林太郎愕然惊呼。“这么说,那是男人喽?” “这一点毫无疑问,我还不至于搞错。他穿着长裤,体形也确实是男人。或许 几十年以后女人也会穿长裤,不过我并不想活到那个时候。” 布莱克看着林太郎的表情,狐疑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 “没有,没什么。” 伯爵有男客来访!林太郎感到晕眩似地冲击,难道俾斯麦说的果然是真的? “布莱克公爵,你刚才的话不是故意逗我的吧?” “逗你?我没有编故事耍人的坏习惯,我发誓是真的。” “你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这件事吗?也没有跟柏林那边联络?” “我急急忙忙赶回伦敦后,得了肺炎,好不容易才复元,又有一大堆事要忙, 听到那件事已经是很久以后,要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而且看到人影也不算什么重 要的情报。” “或许吧。” “而且我是英国人,如果他们主动问我,我自然会告诉他们,万万没有我主动 为德国警方服务的道理。” “原来如此。” “怎么样,到酒吧喝一杯,再一起研究这个谜题吧。” “哦,不,谢谢,再说吧。” 林太郎恨不得早一刻独处,他需要冷静的头脑检讨这份新情报。现在再回想此 事虽然于事无补,但他就是按捺不住那股冲动。 “是吗?那好,失陪啦。”布莱克也不勉强,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看林太郎又 说:“森先生,你来寻访欧洲文明,我则寻访东方神秘,不知道这种东与西的对话 中会产生什么。只是,当我们结束旅程时,总要回归某个地方。” 林太郎一惊,难道布莱克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吗? “我的朋友史蒂文生两年前做了一首诗,他把这首诗定名为‘安魂曲’,说要 刻在自己的墓碑上。这首诗的最后一节是这样的。”布莱克说完,低声背诵两段诗 句。 Home is the sailor,home from the sea, And the hunter home from the hill. 然后,他和林太郎握别,转身离去。 “水手返家,自海上归来,而猎人自山中归来……” 林太郎靠在舷边低吟。 林太郎望着大海沉思,忘了夜已经深沉。那个神秘的访客……俾斯麦说他知道 真正的凶手……不必多做揣测,那个神秘男人可能就是真凶……但是那枪声…… 突然,一个奇异的想法闪过脑海。 俾斯表说他知道真凶是谁,他是如何知道的?单靠普通的推理,如何能这么肯 定?他私下见过凶手,听过他的自白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这并非不可能。 但就算是俾斯麦,他也得掌握确实的证据才能和真凶谈条件。那么,他的证据是什 么?是那把手枪?可是,同类的手枪别处也有啊。 还有——林太郎打个冷颤,克拉拉是俾斯麦的女儿,俾斯麦的女儿…… 克拉拉直到最后都保持缄默,只说自己不是凶手,那只是诉说,而不是抗辩。 聪明的她为什么一句抗辩都没有呢?如果克拉拉不是凶手,她又为什么说要逃亡呢? 为什么要到外国去呢?难道克拉拉在掩护凶手?她知道凶手是谁但不敢说出来吗? 如果凶手是她的亲人,而且是帝国不可或缺的…… “我是怎么了?疯了不成?” 林太郎自责,但是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愈益扩大。俾斯麦……如果德意志帝国 的宰相是凶手…… 俾斯麦和贝伦海姆伯爵虽是伯侄关系,但在政治上却是对立的。贝伦海姆是威 廉二世的心腹,和曼葛特将军都是激进份子,俾斯麦却希望藉势力均衡政策维持欧 洲和平。 当然,俾斯麦并非和平主义者,不提艾姆斯电报事件的例子,光从他那“铁血 宰相”的绰号,就知道他与和平主义者毫无关联。 但是,一八七○年以后,俾斯麦为提升德国的国力,并防范法国报复,认为维 持欧洲和平是最佳国策。一八七二年的德奥俄三国同盟,七九年俄、奥关系恶化时 的德奥同盟、八一年三国同盟复活、八二年的德奥意三国同盟,以及和俄罗斯签订 的再保障条约……这一切的外交努力都是为了这一点,维持欧洲现状成为他的信念。 如今帝国主义已揭开序幕,他的想法或许已经落伍,但七十三岁的顽固老宰相 却毫不改变自己的信念,执意认为德国和其他国家开启战端的时机未到。 如果这时激进派的贝伦海姆策划某种阴谋,会怎么样呢?如果俾斯麦发现他的 阴谋,又会如何处置呢?他说,如果事件的真相被揭发,一定会在欧洲掀起一场大 风暴。这或许是他的真心话。尤其,如果这个问题还牵扯到宫廷内微妙的权力斗争 的话…… 对俾斯麦来说,贝伦海姆实在是太过危险的人物,上过他一两次当,吃足苦头 之后,他终于决定剪除这个祸端。……这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像俾斯麦这种当权者,不必自己动手,也有很多方法可以剪除贝伦海姆。 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采用暗杀手段不算聪明。 而且,俾斯麦是典型的普鲁土地方贵族,是重视家族名誉和血统的贵族。如果 对象是别人,那自然另当别论,既然对象是自己的侄子,他就不愿假手他人。身为 一族之长,为了维护家族的名誉,他决心亲手制裁侄子。由家族负责人出面收拾族 中的败类——这不正是贵族奉行的铁律吗? 林太郎脸色苍白地低语:“这就能解释那个谜题吗?” 能! 那天晚上,俾斯麦和贝伦海姆订下密约,或许他是找个充分的理由,假借别人 的名义和贝伦海姆订约。身为帝国宰相,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总之,贝伦海姆 接受秘密约会,屏退所有的人,在旧馆那边等候,而且事先吩咐佣人打开侧门门闩。 俾斯麦在风雪中来到城堡,从侧门进入,然后闩上门闩,直接走向旧馆。这时, 布莱克公爵看到了他的背影。 俾斯麦枪杀伯爵后,正想离去时,发现侧门那边出了状况,卡尔和安娜正在偷 偷约会。当然,俾斯麦并非不会预想到突发状况的愚笨人物,而且或许他原本就想 把这件事弄成悬疑奇案,起初就没打算从侧门离去。总之,他已在城堡里面安排了 共犯——他的女儿克拉拉。 克拉拉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把他藏在自己房里。这时,城堡外的共犯伺机开始 行动。 先是护送宰相来的鲁道夫上尉出场,他以去请曼葛特将军为藉口打发走汉斯, 迅速和藏在大厅待命的克拉拉商量。这个计划必须考虑到正确的时间,如果俾斯麦 那边有什么差错,鲁道夫可以随便找个藉口立刻离去,通知外面的人改变计划。陆 军大臣给曼葛特将军的信,恐怕也是俾斯麦唆使的。事实上,曼葛特将军当时是有 些狐疑,因为信上并未写什么要事。 这场大戏只差一步就可以揭开序幕了。那就是俾斯麦要悄悄离开克拉拉房间, 藏在玄关大厅的雕像铠甲之间。 万事俱备之后,其他的共犯缪勒、随从和马车夫从大门进来。当然,这三个人 也是和俾斯麦同心协力、参与所有秘密行动的伙伴。他们事先联络好预定抵达的时 刻,克拉拉也注意配合。 缪勒先下马车,与汉斯适度寒暄,以调整时间的差距。然后克拉拉拿着父亲交 给她的手枪,如林太郎所推理的,开了两枪并失声惊叫。 开枪有两个目的,一个如林太郎先前的推理,另一个就是制造俾斯麦出场的机 会。枪声与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俾斯麦趁机走出藏身处,迅速站在缪勒身后, 假装刚从马车下来的样子。为了蒙骗门外的佣人,他的随从可以假装缓缓走下马车 后立刻退到玄关旁边,事实上或许也没这个必要。 其他方面已不必重新推理,原先认为克拉拉是凶手的推理几乎可以原样引用。 当然,不论帝国宰相地位多么崇高,也不能够自由操纵天气,能有那么精密的效果, 仍可说是运气。俾斯麦看见风雪一停,立刻加以利用,或许这个事件让某人背黑锅 会令他愧疚,他希望最好不要伤害到任何人。 “目前为止,这只是单纯的推理,我能证明吗?”林太郎自问。想了半天,他 愕然地发现,事情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俾斯麦一出场,立刻成为主角。以他的地位来看,这是当然的,他也利用这个 优势,尽量拖延伯爵尸体被发现的时间。 他先是对克拉拉问东问西,争取时间,他老是嘀咕好像有什么怪事发生,但是 说归说,人却站着不动。 林太郎正确地回想起当时的状况。俾斯麦问伯爵在哪里?当时汉斯只回答克劳 斯去通知伯爵,并没有说伯爵在哪里,但是俾斯麦却说克劳斯怎么这么慢,还从窗 户眺望旧馆那边。以他那种头脑精明的人,听到旧馆那边传来枪声,怎么没有立刻 想到伯爵可能出事了?他若是真的迟钝,又为什么指定医生林太郎随行呢?这一切 不都说明了他已经知道伯爵死了。还有,他看到安娜,立刻叫她回房,是他无法面 对安娜吗? 等到一行人终于要到旧馆那边时,他又制止大家,把注意力引到雪地上只有克 劳斯的脚印一事。进入旧馆以后,克劳斯要上楼拿斧头,他又说危险而阻止。每一 点都像是理所当然的顾忌,但是仔细想来,每一点都像在拖延时间。 最后,也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证据。 俾斯麦只从伯爵房间的书桌上拿起钥匙串。他明明听说伯爵是为了重要的外交 文件才到旧馆那边,连贝克督察长都怀疑克劳斯是去偷外交文件,身为帝国宰相的 地却漫不经心,岂不奇怪?而且是连续两次。 照理说,在那一瞬间,俾斯麦应该搁下命案,急忙追查外交文件的下落。可是 知道秘密外交文件的重要性,玩弄过各种外交谋略的他,却完全无视那份文件,这 该如何解释?理由只有两个,一个是俾斯麦早就知道伯爵所说的外交文件只是藉口, 另一个是他已经知道文件的下落,或许就在他的口袋里。不论是哪一个,都是证明 俾斯麦就是凶手的最佳证据。 谜底太过骇人,让林太郎一时不知所措。真相的确令人难以相信,但所有事实 都明显地指出凶手就是俾斯麦。 他以喝醉般的蹒跚步履走在甲板上,不由得心想当时俾斯麦是如何看待“莎哟 娜拉”这个字呢?是以为林太郎还淡淡地期待和克拉拉再会?还是内心惊疑林太郎 已察觉真相?当然,这些他永远无法得知了。 “克拉拉!”他对着大海低唤。 克拉拉仍然被一条粗链锁着,牢牢地绑在德意志帝国宰相这株巨大的老树上。 或许她为了父亲,不时需要担负一些诡谲的任务,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只有知道憧憬的人…… 是啊。只有憧憬自由的人才能理解克拉拉的痛苦,她想挣脱束缚却怎么也无法 解开,徒然挣扎着。林太郎不也一样吗? ——逃吧!和我一起逃吧!—— ——逃到遥远的地方,到德国以外的地方…… 那是克拉拉灵魂深处发出的沉痛告白。她放弃父亲看好的鲁道夫上尉,爱上异 乡人林太郎,也是这种心情的展现吧。 “克拉拉,你在哪里?在哪里?” 林太郎对着大海轻声呼唤,打在船身的浪涛声,空茫地传进他的耳朵。 因为他冷酷的拒绝,克拉拉失去了爱情,也断绝了对自由的憧憬,走上寂寞的 旅途。但总有一天,她仍会被那条锁链再度拉回父亲身边…… “克拉拉!克拉拉!” 林太郎眼中流出无法抑制的泪水。我做不到!——这句话把克拉拉打入牢里, 也让自己像此刻般被隐形的锁链紧紧拴住,回到牢中。 “傻瓜!我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林太郎胡乱捶打自己的头脸,然后疯也似地奔国船舱,扑在床上呜咽不已。 两天过去。 如病人般憔悴的森林太郎终于走出船舱,同行的石黑军医监督和其他熟识的船 客,都对他判若两人的模样大吃一惊。 另一个人—— 没错,青年森林太郎已经死了,那个面无表情默默凝视大海的,是个新生的人, 是未来的军医总监,也是未来的观潮楼主人森鸥外。 后来他试着藉《舞姬》、《泡沫记》、《送信人》等作品,回忆他在德国的青 春,描述心中的浪漫世界,也试着歌颂对自由的憧憬。但那些只不过是短暂青春的 余烬,不过是像死人遗发般寂寞的残骸。 众所周知,《舞姬》的女主角名叫爱丽丝。根据森鸥外的妹妹小金井喜美子在 《森鸥外的系族》一书中所述,爱丽丝是真有其人的德国女孩。 真正的爱丽丝在林太郎回到横滨约两个星期后,也追来日本。她于九月二十四 日投宿在筑地的精养轩。根据喜美子的说法,林太郎因“公务繁忙且服装醒目”, 没有直接去看她,而由喜美子的丈夫,东大教授小金井良精和弟弟笃次郎充当说客, 劝慰爱丽丝,使她在十月十七日离开横滨返国。 当时森鸥外有去送行。他的长子森于菟记载当时的情况: ——即使爱丽丝是个值得怜爱的愚痴女子,为她送行的父亲眼里纵然有泪,但 父亲并未受此情所累。 森鸥外眼中是否真有泪光,并没有其他资料可考。 青年森林太郎是否在印度洋上随着对克拉拉的思慕而死了呢? 森鸥外的辞世语只有一句“愚蠢至极”。对森林太郎来说,他那充满历史荣耀 但也“愚蠢至极”的人生,仿佛此刻才要开始。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