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崇山峻岭中步行了一天一夜后,进入神农架的纵深地带。这个传说中神秘 而诡异的原始森林,对于长期置身繁华都市的我来说,显得格外静谧和友好。由 于很多年前开始实施的禁止采伐和猎杀动物的禁令,这里已经很少人进入,几乎 变成了无人区。游人所到的地方其实都是靠近镇子的人工开发的旅游区。 中午时分,太阳暖洋洋的。当惊动了仰着肚皮躺在草甸子上午睡的野猪,看 到它们惊慌地苏醒,惶恐地逃之夭夭的时候,你才体会得到这里是多么的可爱和 纯净。与靠近人类生活和居住的地区相比,这里算是天堂了。就算此次意外的旅 行决定过于鲁莽,但能够抽身世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原始森林中,在我的人生 中也还是第一次。我感到格外地轻松。虽然在数十公里外我还卷入一起不明死因 的谋杀事件中,但那些烦恼好像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不过如果我知道在我走 后木鱼发生的事情,估计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一路上采药人和我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我们很少交谈,似乎大家都心存默 契,刻意回避什么。不过我一刻也不敢心怀侥幸,时刻保持对他的戒备。那把大 号的瑞士军刀的确给我带来很大的安全感。并且以身形来说我比较占优势,只要 不是发起突然袭击,我还是有信心不被他打垮。我此刻的心情更像是一个游人, 游山玩水时很少去想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进入无人区,到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看 看的动机。 似乎不费什么工夫,我们找到了那个捡到录像带的地方。当采药人指着一处 杉树林给我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失望。 “就这里。”他面无表情地说。 这里和我们走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无人区的地质地貌大致相仿,除 了针叶林和箭竹林,就是层峦叠嶂的原始森林,主要生长着秦岭冷杉树。这里山 势并不险峻,和我对原始森林的想像并不吻合。我怀疑采药人是否能够分辨清楚 这个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他看出我的疑虑,解释说:“这个周围有九株天葱,我不会记错的。” 他一一指给我看,说:“我们当地人很喜欢吃这种野生的葱,比人工种的味 道香多了。” 说着他拔了一棵,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塞。吃的时候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 声,很香的样子。他递给我一棵,我拒绝了。 我掏出GPS 定位仪。这里海拔3300米,北纬31度24分。在此后的相当一段时 间里,这组数字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因为4 这个数字对我很特殊,我遇到它的 频率超乎寻常的高。比如我乘坐飞机总是遇到尾数是4 的航班;在4 号或14号柜 台办乘机手续,在带4 的登机口登机,然后坐在D 的位子上,D 顺序上也是4 。 但那并不代表是我的所谓的幸运数字。因为当我倒霉的时候也会常常遇到4 。比 如4 号那天我会生病,打麻将总是第4 圈的时候输钱,等等。 “你怎么看到这些东西的?” 采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蠢。这就像很多记者问一个 逃离险境的幸存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一样白痴。 我改口问:“你以前见过录像带吗?” “没有。家用的那种倒是见过,不过不一样。我当时看到这些录像带并没敢 马上带走,怕有人暂时放在那里。来这里拍电视的人我遇到过一两次。以为人家 会回来拿。当时只是看了看,也没敢动,怕弄坏了。三天后下山从这里再过,见 还是没人动过,而且之前两天下过雨,带子就这么露在外面,都是水。要是人家 暂时放在这里的,不至于让它淋着雨吧?所以……就这样……” “你附近没见到其他什么吗?” 一丝惶恐从他脸上悄悄掠过,类似在木鱼见到的那种。 于是我追问:“你真的没有见到其他什么吗?”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唉,跟我来吧。” 他不等我反应,竟自走在前面。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出杉树林外大约不 到一里路,来到一个平展的坡面,四周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如果我此刻要拍摄 电影的话,这里一定是我首选的外景地。在平展的草坡中央很突兀地躺着一个小 土包。我们在这个小土包前停住。看到那个小土包,不祥的预感立刻紧紧地包围 住我。看到那个小土包的人都会立刻联想到坟墓。采药人二话不说,动手打开随 身携带的折叠铲子,在土包上挖掘起来。不一会儿,一副白骨残骸露出来。他停 住挖掘,用畏怯的目光看着我。 “还有就是这个。当时他就躺在这里。” 采药人并没有显出惊惧的样子,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 “早已经死了。尸体腐烂,衣服都成碎片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成千上万 的苍蝇。听到苍蝇‘嗡嗡’的声音才注意到这里的,你说这声音要有多大?多少 苍蝇!实在太可怜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这里。我好心把他埋了。” 我看看那露出泥土的尸骨,又往他所说的发现录像带的地方看看,这个距离 大约有五十米左右。想像着这个死在草坡上的无名氏,一定是因为筋疲力尽又困 又乏又饿又渴再也走不动了,才只好丢下那些录像带,挣扎着走出原始森林,最 后坐下,想喘口气休息一会儿,没曾想再也没有醒来。他死之前一定带着那些录 像带在原始森林中行走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因为迷路了吧,最终没有走出这个神 秘的原始森林。 其实后来当我看到那些录像带,得知了所发生的一切之后,才知道这样的揣 测是多么的滑稽。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包录像带和这个死人有没有关系。所以你们问起,我就 不敢说,怕说不清反惹一身臊。” “以前你们在山里见到死人,不通报给政府吗?” “有时候说,有时候不愿意说。每年都遇到。说了反倒麻烦,还要作口供什 么的,总之很麻烦的。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心不亏。帮着埋了就算是有良心 的了。这里每年都有失踪的人,大部分会找不到。这么大的山,怎么找?再说有 些人进山根本没人知道。就算是失踪后亲属找来,政府也无能为力。如果发动人 进山找还要花额外的费用,政府哪有这笔开销?没有钱,就组织不起人手。所以 大部分就不了了之,顶多发个通告,说如果见到什么什么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加上亲属往往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什么时候进去的,或者是不是真的进去 过。” 他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他是担心我怀疑是他所为,所以不厌其烦尽量详细 地解释。我相信这个跟他没有关系。尽管有些狡诈和不诚实,但他还不至于为了 他并不了解内容的录像带对那个无名氏下毒手。 “他没有留下其他什么东西吗?比如钱包、驾驶证、身份证、信用卡之类的?” “你说的信用卡是这个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那是HSBC银行的信用卡。 “就在旁边捡到的。” 他指指那个无名氏的坟墓。 我接过那张信用卡。卡的表面已经污浊不堪,相信是尸体的汁液和雨水渗透 进去所致。卡背面签名的笔迹十分模糊,只能辨认出英文的H 和N 两个字。 “你把他全挖出来。我在附近看看还可以找到什么。” 采药人没有提出任何疑义,动起手来。 这一带的草甸子,因为已经是深秋,早已发黄了。由于海拔高,这里的秋天 气温和冬天没有分别。加上这个方位正好比较开阔,风呼呼地吹着,寒气逼人。 不大一会儿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被一根长形的棍棒 绊了一跤。拿起来看,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棍棒,而是一只猎枪,由于风吹日晒, 已经朽烂了,枪管部分的金属断成好几截。采药人说由于政府封山禁止打猎,个 人持有猎枪已经属于违法。我看着手里这把残破不堪的猎枪,也琢磨不出个所以 然,怀着难以释怀的重重疑虑,还是将猎枪丢在草甸子上。此时,采药人已经将 尸骨挖了出来。那堆尸骨基本完好,从这一点看应该不是被动物伤害的,因为如 果是动物伤害人,应该会把骨头都撕烂,不会保持这么完好。我盯着那堆尸骨, 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尸骨的四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留物。即使有,比如钱包 之类的,也说不定早已被采药人藏匿起来,不肯再拿出来。 采药人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见我不出声,忍不住说:“怎么办?” 我只好说:“再埋好吧。等回去告诉公安,让他们来处理吧。” 采药人怔了片刻,还是从命,重新埋好那堆尸骨。完了后,他问我:“现在 怎么办?” “回去吧。” 除了拍摄了几张数码照片之外我们无功而返。此时我们并不知道木鱼镇的派 出所里已经乱作一团,不安笼罩着每一个人。管理局公安局的高层也被惊动了。 他们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派出上百名警察在整个自然保护区展开地毯式搜索, 试图找到我的下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