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希望找到死者家人而不是死者本人的?”霍姆斯问 其他人。“他死的时候。”他自问自答。 洛威尔仔细观察着画像。“我相信我从未见过一个面容如此忧愁的人。这一 事件相当重要,足以引起警察局长的兴趣。霍姆斯,我认为你是对的。小希利曾 说,死者在跳楼前曾跟警官雷耳语了几句,但警察仍未查出死者的身份。在报纸 上发布启事,这一手做得很漂亮。” 报社欠着菲尔兹的人情,所以菲尔兹在去市中心的路上,顺道去报社打探内 情,方得知这则启事是由一个黑白混血儿警官安排刊登的。 “尼古拉斯·雷。”在朗费罗家里用晚餐时,菲尔兹觉得这事有点不同寻常, “希利和塔尔波特遇害身亡,警察却把精力花在一个已经死了的流浪汉身上,似 乎有点奇怪。难道他们察觉到了这两桩谋杀案之间有着某种关联?难道这位警官 明白了死者的耳语说的是什么?” “不一定,”洛威尔说,“果真如此的话,他很可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听了洛威尔的话,霍姆斯立即紧张起来,“所以我们得赶在雷警官之前查明 这个人的身份!” “噢,那时让我们为理查德·希利欢呼六声。我们现在知道雷带着象形文字 来找我们是怎么回事了。”菲尔兹说,“跳楼者连同一大群乞丐和窃贼被带进了 警察局,警官一定讯问他们有关希利谋杀案的事情。我们可以推断出这个可怜的 家伙是知道但丁的,他越来越害怕,在用意大利语向雷读了导致谋杀的诗篇中的 几句诗后,开始逃跑——在警察的追逐下,他情急之下跳窗了。” “令他怕得要死的东西可能是什么呢?”霍姆斯感到纳闷。 “我们可以肯定他本人并非杀手,在塔尔波特遇害前两周他就死了。”菲尔 兹说。 洛威尔摸着胡须,陷入了沉思,“没错,但是他可能早就知道凶手是谁,并 为他们的相识而惶恐不安。倘若情况真是这样,他对凶手八成是知根知底的。” “使他惧怕的是他的知识,就像我们一样。那么,我们怎样赶在警察之前查 出他的来历?”霍姆斯问道。 朗费罗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他发表意见了,“朋友们,跟警察相比,在查 寻跳窗者的身份上我们拥有两大优势:我们知道这人晓得但丁对可怕的谋杀细节 的想像,而在他陷入危险之时,他脱口念出但丁的诗句。所以我们可以猜测他极 可能是一个意大利乞丐,但文学素养不错。还是一个天主教徒。” 圣十字大教堂是波士顿最古老的天主教堂之一。一个人胡子拉碴,估计有三 四天未刮脸了,帽子拉得低低的,遮在眼睛和耳朵上。他懒洋洋地躺在教堂前, 一动也不动,活像一尊神像。他躺在人行道上,四肢舒展到了骨骼允许的最大限 度,不慌不忙地从一个陶罐里掏东西吃,神态极是悠闲。一个行人经过时问了他 一点什么。他头都没有扭一下,不吭一声。 “先生,”警官雷屈膝在他身旁蹲下来,将印有跳窗者画像的报纸摆在他眼 前,“你认识这个人吗,先生?” 流浪汉总算转动了一下眼球,暼了一眼画像。 雷从衣袋里掏出他的警员证。“先生,我叫尼古拉斯·雷,是市警察局的警 官。我要知道这个人的姓名,这很重要。他已经死了,脱离苦海了。劳驾,您认 识这人吗?您晓得有谁认识吗?” 流浪者将手伸进陶罐中,用拇指和食指夹出一小撮食物,放进嘴里,然后平 静地摇了摇头。 雷警官起身继续沿街往前走,沿路是一溜嘈杂的杂货店和肉贩子的手推车。 约莫过了十分钟,一辆马车停在近旁的站台下客,又有两个人走近那个不能 动弹的流浪汉。其中的一个举起一份同样的报纸,向他展示同一副画像。 “老兄,您能告诉我们您认识这个人吗?”霍姆斯和蔼谦恭地问道。 画像的重现差一点儿把流浪汉从白日梦中惊醒。 洛威尔倾身向前,“先生?” 霍姆斯再次将报纸推到他眼前,“老兄,请告诉我们这人您是否看着面熟? 然后我们就会高高兴兴地走开。“ 毫无反应。 洛威尔高声说:“您该不是要戴助听器才听得见吧?” 高声喊叫无济于事。流浪汉从陶罐里拣出一小口不知为何物的食物,送入口 中让它直接溜下了喉管,连吞咽的工夫都省免了。 “你得承认,”洛威尔对站在旁边的霍姆斯说,“我们已经打听三天了,却 一无所获。这人没几个朋友。” “高级街区的大力神石柱我们都攀越过来了,千万别在这儿半途而废。”霍 姆斯发现当他们举起报纸时,流浪汉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还注意到他 脖子上吊着的一枚勋章:圣保利诺,卢卡的守护神,托斯卡纳。洛威尔顺着霍姆 斯的目光看过去。 “您打哪儿来,先生?”洛威尔操意大利语问道。 被盘诘者依然直愣愣盯着前方,但总算开口了:“卢卡,先生。” 洛威尔称赞道,卢卡是个很有名的地方,风光优美。这个意大利人对洛威尔 会讲意大利语丝毫不觉得惊讶。就像所有骄傲的意大利人一样,他生而满怀期望, 期望满天下人都讲意大利语;现在他觉得,彼此交谈一两句未尝不可。于是洛威 尔再次向他询问画像上那个人的情况。诗人解释说,顶要紧的是,打听到他的名 字,找到他的家人,并为他举行适当的葬礼。“我们相信这个可怜的人也是来自 卢卡,”他用意大利语悲伤地说道,“叶落归根,他理当安葬在天主教堂的墓地 中。” 卢卡人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费力地扭转手肘,用掏摸食物的手指指了指他身 后的教堂大门。 接待他们的是身材圆胖的威严的神父。 “隆萨,”他一边说,一边退还报纸,“是的,他曾到过这儿。我相信他就 叫隆萨。没错,是叫格里丰·隆萨。” “那么,您了解他吗?”洛威尔满怀希冀地问道。 “他晓得我们这所教堂,洛威尔先生。”神父温和地说,“梵蒂冈委托我们 管理一笔基金,用来资助移民。我们为无钱返回故乡的人提供贷款和路费。当然, 我们只能够帮助少数人。”他有很多话要说,却闭上了嘴巴,“你们找他所为何 事呢,两位先生?为什么他的画像会印在报纸上?” “恐怕他已经过世了,神父。我们相信警察已经在设法查明他的身份。”霍 姆斯医生说。 “哦。我认为你们可能会发现,本教堂的会众以及周围地区的会众,谁都不 愿意同警察谈论什么问题。回想起来,当乌尔苏拉会女修道院被焚为平地之时, 正是警察袖手旁观,没有采取任何正义的举动。而当地方上有了罪案,屡遭警察 侵扰的却是穷人和爱尔兰天主教徒。”他带着教士式的愤怒,唠叨着,“富人缴 纳一笔小小的费用就可以安坐家中,爱尔兰人却被送上战场,为解放黑人而战死 疆场,现在这帮黑人还来抢他们的饭碗。” 霍姆斯听后想说:我的小霍姆斯可没干过这档子事儿,我的好神父。不过, 事实上,霍姆斯曾劝过小霍姆斯纳费免服兵役。 “隆萨想回意大利吗?”洛威尔问道。 “我说不上来,天晓得他打什么主意呢。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上这儿来是 为了找一口吃的。我们定期施舍并提供小额贷款以使人免于破产。我要是意大利 人的话,我可能很想回到自己人那里去。我们的成员大多数是爱尔兰人。我想意 大利人在他们中不会特别受欢迎。据我们估计,在整个波士顿以及周边地区,意 大利人不会超过三百个。他们衣衫褴褛,需要我们给予同情和施舍。但来自其他 国家的移民越多,先来者找到工作的机会就越少——您是知道这个潜在的麻烦的。” “神父,您是否知道隆萨先生有无家人?”霍姆斯问道。 神父摇摇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姑且说说,这儿有一位先生偶 尔跟他作伴的。隆萨是个酒鬼,他是需要照看的。有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是 一个很罕见的意大利姓。”神父朝桌子走去,“我们应该有他的记录,他也找我 们贷过款。啊哈,这就是了——一个教语文的家庭教师。一年半前他向我们借了 50美元。我记得他说他在哈佛大学工作过,虽说我对此有点怀疑。找到了。”他 读出记录上的姓名:“彼得罗·巴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