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这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菲尔兹问。 朗费罗用手指了指,菲尔兹顺着手指方向一瞧,只见巴基舒舒服服地坐在一 辆马车的后座上,正是刚才那辆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的马车。拉车的马得得踏蹄慢 行,似乎不打算分享乘客的急躁。 “我们眼下找不到出租马车!”朗费罗说。 “我们有可能赶得上他,”菲尔兹说,“车夫派克的出租马车就在离这儿不 远的街区。这个恶棍每个座位收25美分,有时候还大敲竹杠,要价半美元。那个 街区的人除了霍姆斯,谁也受不了他这种德性,而派克除了霍姆斯之外,不买任 何人的账。” 菲尔兹和朗费罗急步走到那个街区,发现派克没有候在马车上,而是一动不 动地坐在查尔斯街21号的大楼前。菲尔兹手里举着一大把现钞,要求派克为他们 出车。 “先生们,就算你们把全国的钱都给我,我也不能帮助你们。”派克粗声粗 气地说道,“我约好了载霍姆斯医生的。” “仔细听着,派克。”菲尔兹以命令的口吻夸张地说,“我们是跟霍姆斯医 生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本人在这儿的话,也会吩咐你载我们的。” “你们是医生的朋友?”派克问道。 “正是!”菲尔兹如释重负,大声说道。 “既然是他的朋友,你们要走他的马车就越发不对了。我跟霍姆斯医生有约 在先的。”派克无动于衷,重又坐回去,拿起一根象牙牙签,不慌不忙剔起牙来。 “嗨!”霍姆斯微笑着打招呼。他神气活现地走下台阶,拎着一个手提包, 身穿黑色精纺毛料外套,脖子上打着一条很漂亮的白丝领带,纽扣孔插着一朵白 玫瑰。“菲尔兹,朗费罗。这样看来,你们决定来听我的对抗疗法讲座了!” 派克赶着马车疾速驰过查尔斯大街,驶进街道纵横交错的市区,在街灯柱和 其他马车之间急驰,惹得那些车夫一个个怒气冲天。派克的四轮轻便马车虽然破 旧,却很宽敞,装载四位乘客也还绰有宽余,不必膝盖碰膝盖。霍姆斯医生通知 派克十二点三刻准时赶到,本来是要乘车去剧院的,不过现在目的地改变了。派 克心里便有些不快起来,觉得这不但似乎有违医生的意愿,就是于他,也平白多 拉了两个乘客。不过,派克还是愿意送他们去剧院的。 “我的演讲怎么办呢?”霍姆斯问坐在车厢后排的菲尔兹,“门票早已全部 卖光了,你知道!” “一找到巴基问他一两个问题,派克立即就可以载你去剧院。”菲尔兹说, “我敢打包票,就算你迟到了,报纸也不会报道。如果我没有把自己的马车派去 接安妮,我们就不会落在后面了!” “就算真的找到了他,照你们想来,我们能问出点什么来呢?”霍姆斯问道。 朗费罗解释说:“显然今天巴基焦虑不安。如果我们找个离他家——还有他 的酒——比较远的地方同他谈,可能他不会特别抵触。要不是格林碰巧见到了我 们,说不定我们早已逮住了他,不必像现在这样匆忙了。我真有点希望我们可以 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格林,可是他身体这么虚弱,多半受不了这种惊吓。他 百病缠身,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过不去,除非有意外的幸运突然降临。” “在那儿!”菲尔兹叫道,指着在他们前面约莫三百码处的一辆马车,“朗 费罗,是这辆吗?” 朗费罗将头探出车厢外,感觉到寒风在用力撕扯他的胡须,他打手势表示赞 同。 “车夫,径直往前走!”菲尔兹大声叫唤。 派克猛力收紧缰绳,马以超出最高限速——波士顿安全委员会最近规定的 “不急不缓的小跑”——的步速向前急驰。“我们往东走得太远了!”派克声嘶 力竭地喊道,声音比马蹄落在鹅卵石路上的声音还要响亮,“离剧院越来越远了, 霍姆斯医生!” 菲尔兹问朗费罗:“为什么巴基的事我们必须瞒着格林?我想他们并不认识。” “很久以前,”朗费罗点头道,“格林先生在罗马遇见了巴基,那时他的病 还没有恶化。格林喜欢谈论我们翻译《神曲》一事,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如果 格林跟着我们出现在巴基面前,我担心他又会大谈特谈起来,而这只会使巴基对 自己的潦倒越发感到沮丧,冲淡他的谈兴。” 派克好几次追丢了目标,但经过几次急转弯和紧追慢赶,距离又越拉越近了。 前面的那位马车夫似乎也在急赶,但丝毫未察觉后面有人在追赶。靠近港口 区时,道路越来越狭窄,他们的目标再一次消失出现。派克急得直骂上帝,骂完 了又道歉,然后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由于惯性,霍姆斯猛地向前一扑,一下子伏 倒在朗费罗的腿上。 “在那儿!”派克大声叫道,只见那位马车夫赶着四轮大马车驶离港口,向 他们驰来。但不见了车上的乘客。 “他肯定去了港口!”菲尔兹说。 派克又向前疾驰了一段路,然后让霍姆斯他们下了车。港口聚集着大量人群, 他们呼叫着,挥动着手臂,目送各种各样的船只消失在浓雾中,挥舞着手帕祝福 远行的人一路平安。朗费罗三人不顾人群的抗议,奋力挤了进去。 “白天这个时候的船只大多数都是驶向长码头的。”朗费罗说道。早些年, 他常去码头观察来自德国或西班牙的大轮船进港,听船上下来的男男女女讲他们 的方言土语。在波士顿,不同肤色的人,南腔北调的语言,就数码头上最多了。 菲尔兹有点儿跟不上了,“霍姆斯,你在哪儿?” “上这儿来,菲尔兹!”霍姆斯隐没在一群人中,叫唤着。 朗费罗发现巴基正在朝一个搬运桶装货物的黑皮肤码头工人走去。霍姆斯立 即跟了上去。 菲尔兹没有找到霍姆斯,便转身询问其他乘客,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停下来 了,站在码头边上休息。 “这个衣着光鲜的家伙竟然站在这儿。”胡须油腻的大块头工头粗暴地一把 抓起菲尔兹的胳膊,把他推开。“有船票吗?没有就站一边去,不要挡住别人上 船。” “好先生,”菲尔兹说,“我急切需要你帮忙。你看到过一个小个子男人吗,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蓝色双排扣常礼服,眼睛里布满血丝?” 工头没有理睬他,忙着按照座舱等级和舱室号码组织乘客排队。菲尔兹站在 一旁观看,只见工头摘下帽子(相对于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帽子太小了),抓了 抓乱蓬蓬的头发。 工头不断地发号施令,他的嗓音很特别,富有感染力,菲尔兹似乎听得出了 神,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脑海中,一个昏暗的房间浮现出来,壁炉架上点着一枝 细小的蜡烛,光芒闪烁不定。“霍桑。”菲尔兹喘息着,几乎是无意中说出这么 一个名字来。 工头停了下来,转头问菲尔兹:“你说什么?” “霍桑。”菲尔兹微笑着,他知道自己这下蒙对了,“你非常爱读霍桑先生 的小说吧。” “咦,我说……”工头低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快告诉我!”他的语气 像是在乞求,又像是在诅咒。 等着他安排的乘客停住了脚步,也想听个所以然。 “没问题。”菲尔兹不免得意起来。他有一种能够洞穿别人心理的能力,在 很多年以前,那时他还是个低级职员,这一能力就已经使他得到了不少好处。 “把你的地址写在这张纸片上,我会把霍桑遗孀授权出版的、收录了他的全 部伟大作品的蓝底烫金文集邮寄给你。”菲尔兹递过去一张纸,随即又握在手中,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一个忙的话,先生。” 这个大块头听了菲尔兹的三言两语,便认定他神通广大,立即答应了。 菲尔兹踮起脚尖望见朗费罗和霍姆斯正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便高声叫道: “搜查这个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