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朗费罗朗读着第二十八歌的译文,上一次会议他们就讨论到这儿。朗费罗心 情愉快,因为讨论结束后,他就可以把这一篇的清样交给霍顿,与留在河畔印刷 社的目录进行核对。这是《地狱篇》各章中最令人不快的一章。在这一章中,维 吉尔引导但丁进入地狱第九断层,一个叫做“恶囊”的地方。在此受刑罚的是离 间者,他们分裂国家、宗教和家庭,在地狱中,他们的躯体被分割致残,被切成 碎片。 “‘我看见一个幽灵,’”朗费罗读着他翻译的诗句,“他从下颚裂开到那 放出最丑恶的声音的部分。” 朗费罗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往下读。 在他的两腿之间悬着他的肚肠; 脏腑和那把吞进去的东西 排泄出来的臭囊都露在外面。参见《神曲·地狱篇》,第二十八歌“第八圈 :第九断层。散播不睦者”。 但丁在此之前表现了某种程度的克制。这一章表明了但丁对上帝的真心信仰。 只有对那不朽的精神有着最坚贞的忠诚的人才能够想像出对必死的躯体施加 如此粗卑的刑罚。 “这些段落中的某几段对丑恶的描写,”菲尔兹说,“将使醉得不省人事的 马贩子们蒙羞。” 另外一个,他的喉咙给戳通, 从鼻子向上到眉额的地方都给削去, 而且只有一只耳朵,同其余的 幽灵站在那里惊奇地注视, 先于他们打开了他的 外面各部分都是通红的喉管。 这些人是但丁认识的!这个被割去了鼻子和一只耳朵的幽灵,就是波洛尼亚 的彼埃尔·达·美第奇那(Pier da Medicina of Bologna ),尽管他并未伤害 过但丁,却在但丁的佛罗伦萨市民间挑拨离间。在巡游地狱期间,但丁从未断绝 过他对佛罗伦萨的思念。他渴望见到,他心目中的英雄在炼狱得到救赎,在天堂 得到奖赏,而恶人被打入地狱。诗人不仅仅将地狱想像为一种可能性,也感觉到 了它的真实性。但丁甚至在被切成碎块的人当中看到了亚利基利家族的一个亲戚, 他指着他,要求但丁为他的死复仇。 小安妮·阿莱格拉·朗费罗悄悄地从大厅溜进克雷吉府的地下厨房里,一边 用手揉着眼睛,试图把睡意赶走。 彼得正在往厨房的炉子里添一铲斗煤块。“安妮小姐,朗费罗先生不是早就 送你上床睡觉了吗?” 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我想喝杯牛奶,彼得。” “我这就给你拿去,安妮小姐。”一个厨子声调平板地对眯着眼睛看焙烤面 包的安妮说,“精神点儿,亲爱的,精神点儿。” 微弱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安妮立即精神大振,声称她有去应门的特权,她 总是喜欢干意味着提供帮助的事儿,尤其是问候访客这种事。小女孩匆忙跑到前 厅,拉开厚重的门。 “嘘——安静一点!”安妮刚看清访客英俊的脸便轻声对他说。他弯下身来。 “今天是星期三,”她把手掬成杯形放在嘴巴上,神秘兮兮地解释说,“要 是你想见我爸爸,你得等到他打发走洛威尔先生和其他人。这是规矩,你要知道。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待在这儿,或者在客厅里候着。“她又说道,指明了他 的选择。 “打扰你们了,我深感抱歉,朗费罗小姐。”雷说。 安妮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开始抵抗阵阵来袭的睡意,耷拉着脑袋, 无精打采地上楼梯,早把她费劲地来到厨房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 雷站在克雷吉府的走廊里,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华盛顿的画像。他从口袋 里掏出几张小纸片。他要请他们再帮一次忙,这一次是要给他们看他在塔尔波特 的死亡现场捡到的几张纸片,希望其中存在着某种或许他们看得出来而他自己却 发现不了的关联。他在码头看见过几个外国人,他们所操的语言和跳窗者跟他耳 语时所说的相同。这进一步加深了他对跳窗者来自国外的确信,从这种确信,雷 不由得想到,霍姆斯医生和其他几个人掌握的东西比他们所能告诉他的要多得多。 雷举步向客厅走去,但正要跨出走廊时,他又停住了脚步,惊讶地转过身来。 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他刚才听见的是什么呢?他折回来路,走近书房门。 “‘因为不论哪个人再走在他的面前,他的伤口就已愈合了……’” 听到这个声音,雷毛骨悚然直发抖。他数了数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便悄无声 息地走到书房门口。“‘Dinanzi li rivada (他的面前)。’”他从背心口袋 里撕下一张便条用纸,找到一个词:deenanzee 。自从那个乞丐在总局跳窗摔死 后,这个词就一直在嘲笑他,出现在他的梦中,刻在了他的心里。雷倚着书房门, 耳朵紧贴在冰凉的白色门板上。 “伯特朗·德·菩恩在一对父子之间挑起战争,使他们断绝关系。他一手高 举着他的头,那个头摆动得像个灯笼,他的断头朝着从佛罗伦萨来的朝圣者倾诉。” 伯特朗·德·菩恩(Bertran de Born ),著名的普洛旺斯抒情诗人。传说 他煽动英国国王亨利二世的长子亨利亲王背叛他的父亲。这是朗费罗的舒心柔缓 的嗓音。 “像是欧文的无头骑手。”没错,这是洛威尔的浑厚笑声。 雷摊开纸写下他所听到的: 因为我使这样亲近的人分开, 唉唉!我现在才提着我这 和它在这躯干里的根源分开了的头颅。 这样,报应的法则应验在我身上。 报应的法则?悦耳的带鼻音的低沉嗓音。打鼾声。直到这时,雷才想起了自 己是在偷听,便让急促的呼吸声平静下来。一阵用鹅毛笔匆忙写字的沙沙声传来。 “但丁最完美的惩罚。”洛威尔说。 “但丁本人会同意这个说法的。”另一个人回答道。 雷忙于记录,无暇去辨认是谁在说话,而讨论已临近尾声。 “……这是惟一一次但丁明确强调报应法则这个概念——我们找不到确切的 词来翻译它,英语中没有对应的准确定义,因为这个词的定义就是它本身……好 啦,亲爱的朗费罗,我认为报应法则……这个概念说的就是每一个罪人所犯下的 罪行会在他自己身上得到应验,由此受到惩罚……就像离间者被卸成几块一样… …“ 雷一路倒退到走廊里。 “讨论到此结束,先生们。” 合上书本的劈啪声,折叠纸张的沙沙声,特拉普开始对着窗外吠叫,只是没 有引起人注意。 “从我们的劳动成果来看,晚饭算是没白吃……” “多么肥的野鸡!”洛威尔来了兴致,用手指拨弄着一副骨骼。这副骨骼很 是奇特,躯干很宽,头颅呈扁平状,特别大。 “这里没有哪种动物不是给他取掉了内脏,然后再组合起来的。”霍姆斯医 生笑着评论道,洛威尔听了,觉得这话不无讽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