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警官,最后这次谋杀被我们阻止,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菲尔兹说, “他会不会企图重新实施对叛徒的惩罚?如果他再回来找曼宁算账怎么办?” “我们已经安排警察保护哈佛校务委员会和监督委员会全体委员的住宅,包 括曼宁博士在内。我们还派人去所有的旅馆拦截西蒙·坎普,以防高尔文把他作 为另一个反对但丁的叛徒。在高尔文家附近我们也布置了几个人,密切监视他的 住宅。” 洛威尔走到窗前,看着朗费罗家前面的人行道,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大衣的 人经过大门然后又走回来。“这里你也安排了人?”洛威尔问。 雷点点头,“你们大家的住宅都安排了人。从他选择的受害者来看,高尔文 似乎认为他自己是在保护你们,所以他可能会在事情如此急转直下之后去找你们 询问怎么办。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会逮住他。” 洛威尔把雪茄丢进壁炉。突然,他对自己的纵容生出一阵反感,“警官,我 觉得这不公平。我们不能整天坐在这房间里,束手无策!” “洛威尔教授,我并没有建议您这样做。”雷回答说,“回到您自己的家, 和您的家人待在一起。先生们,保护这座城市是我的责任,可如果你们参与进来, 那你们就没法去干别的事情。教授,您的生活必须重新恢复正常。” 洛威尔抬起头看着雷,不知所措。“可是……” 朗费罗微笑着,“幸福的生活并不在于投身战斗,亲爱的洛威尔,而在于避 免战斗。巧妙的撤退本身就是胜利。” 雷说:“今晚大伙儿再到这儿碰头。运气好的话,我会把好消息报告给大家 的。够公平了吧?” 学者们作出了让步,脸上露出半是遗憾、半是欣喜的表情。 霍姆斯得准备去参加约会了。他决定带上他祖父的火枪,最后一次用这杆枪 是在独立战争时期。 街上依然禁止马车通行。霍姆斯只好安步当车了,他穿过比肯山弯弯曲曲的 街道,若不是早走了片刻,他就可以坐上菲尔兹的马车了。天气十分寒冷,行人 们一个个捂着耳朵,缩着脑袋在街上奔跑着。霍姆斯一边走一边咳嗽,觉得路越 走越长。经过第一教堂时,他拐进去坐了下来,里面空荡荡的。 霍姆斯心想,在废奴主义者混进来的时候,这儿的地板下面也有避难所—— 最起码,在许多一神派教堂下面,他们挖掘地道藏匿逃亡的黑人,那时大法官希 利主持的法院支持《逃亡奴隶法》,逼使逃跑的黑人不得不四处躲藏。 在这空荡荡的教堂里,霍姆斯突然精神一振。对呀,地道!撒旦就躲在那里, 怪不得警察全力搜查,却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捞到!那个妓女看着蒂尔在浓雾中走 近教堂却转眼失去了踪影,原因就在这里!塔尔波特的那个战战兢兢的教堂司事 既没有发现凶手进来也没有看见他离开,原因也在这里!唱诗班赞美上帝的歌声 激活了霍姆斯的思路。在把波士顿拖入地狱的时候,撒旦既没有步行也没有乘马 车,霍姆斯大声自言自语。他钻进洞里去了! 洛威尔焦虑不安地动身赶往克雷吉府会合,他是第一个到达的。洛威尔没有 注意到,在他来的路上,守卫在埃尔伍德和克雷吉府前的警察一个都不见了。 菲尔兹稍后也到了。 但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却迟迟没有霍姆斯和尼古拉斯·雷的消息。 “我们不应该让雷一个人去做这件事的。”洛威尔嘀咕着。 “搞不懂温德尔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菲尔兹惴惴不安地说,“我来的时 候顺便去了他家,霍姆斯夫人说他早就出发了。” “时间还不算太晚。”朗费罗说,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座钟没有离开过。 洛威尔双手掩面。等他透过指缝看时钟的时候,又过去了十分钟。他再次把 脸埋在手掌间,突然,他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令他不寒而栗。他冲到窗 前。“我们必须立即去找温德尔!” “怎么啦?”菲尔兹问道,他看着洛威尔脸上的恐怖表情惊慌起来。 “在街角,”洛威尔说,“我曾经称他是一个叛徒!” 菲尔兹轻声笑道:“亲爱的洛威尔,这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洛威尔抓着出版商的大衣袖子,以保持身体平衡。“你还不明白?在发现詹 尼森被切成碎块的那天,我在街角跟霍姆斯吵了一架,因为他要退出我们的计划。 当时,蒂尔,准确地说是高尔文,正好经过大厅。他肯定从头到尾在偷听我 们谈话,就像他偷听哈佛委员会的会议一样!我跟着霍姆斯一直从作者接待室到 大厅,在他身后大声叫嚷——你不记得我当时说的话了?还是没有听见?我冲着 霍姆斯大声嚷嚷,说他是但丁俱乐部的叛徒。我说他是一个叛徒!“ “打起精神来,洛威尔。”菲尔兹说。 “蒂尔听了格林的说教,然后就实施谋杀。我指责温德尔是叛徒:我的布道 虽短,蒂尔却是听者有心!”洛威尔叫道,“呀,我的好朋友,是我害了你。是 我杀害了温德尔!” 洛威尔冲到前厅拿起大衣。 “他随时会到这儿的,我敢保证。”朗费罗说,“别这样,洛威尔,至少我 们得等到雷警官来。” “不,我现在就去找温德尔!” “可你去哪儿找他?何况你也不能一个人去,”朗费罗说,“大家都去吧。” “我跟洛威尔一块儿去找。”菲尔兹边说边抓起雷留下的报警器摇了摇,看 看这玩意好不好使。“我保证一切都会安然无事的。朗费罗,你在这儿等温德尔。 我们马上找警察去请雷来。“ 朗费罗点头。 “走吧,菲尔兹!快点!”洛威尔带着哭腔喊道。 洛威尔顺着门前人行道跑上布莱托大街,菲尔兹紧紧跟在后面。街上没有行 人。 “唉,那个警官到底到哪儿去了?”菲尔兹问,“街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 影都没有……” 朗费罗家高高的栅栏后面的树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洛威尔“嘘”的一声示 意菲尔兹别出声,蹑手蹑脚走近发出声音的地方,着急地等着,一动也不动。 一只猫从他们脚下窜了出来,迅即跑走了,消失在黑暗中。洛威尔刚刚松了 一口气,只见一个人飞奔过来越过栅栏,挥拳猛击洛威尔的头部。洛威尔倒在地 上,就像桅杆断为两截的船帆;诗人瘫倒在地上,面部僵硬,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菲尔兹差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出版商一步步往后退,抬头迎上了蒂尔紧紧瞪视的目光。菲尔兹后退一步, 蒂尔逼进一步,两人就这么一退一进,像是在踏一种非常优雅的舞步。 “蒂尔先生,对不起。”菲尔兹的双腿抖个不停。 蒂尔冷冷地盯着他。 出版商给落在地上的一根枯枝绊了一下,他随即掉头撒腿就跑,样子十分狼 狈。他沿着布莱托大街狂奔,跌跌撞撞,拼命想呼叫、尖叫,却只是发出了一两 声粗粝嘶哑的呀呀声,消失在耳旁呼啸的寒风中。他回头望了一眼,掏出了衣兜 里的报警器。追赶他的蒂尔不见了踪影。他又转身向另外一边看了看,感觉到有 人抓住了他的手臂,举起他往空中狠狠一抛。他跌落在街道上,报警器滑进了矮 树丛,发出一声微弱的叮当声,微弱得就像是一只小鸟在喳喳叫。 菲尔兹伸长他那疼痛得已经僵硬了的脖子,望着克雷吉府。从朗费罗书房的 窗口里漏出一线温暖的煤气灯光,一见到这灯光,菲尔兹似乎立即意识到了凶手 的全部目的。 “别,别伤害朗费罗,蒂尔。”菲尔兹孩子似的哭着说。 “难道我不是一向尽职尽责的吗?”退伍军人举起一根大头棒,高举过头, 然后猛击下来。 坎布里奇一神派第二教堂,塔尔波特牧师的继任者会见执事的几个钟头后, 霍姆斯医生挎着一枝老旧的火枪,提着一盏从一个当铺里买来的煤油灯,走进教 堂,偷偷潜入了地下墓室。霍姆斯想过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朗费罗他们,最后决 定还是自己先去查个究竟。一旦查明塔尔波特的地下墓室真的连通某条废弃的藏 匿逃亡奴隶的地道,就可以引来警察把凶手逮个正着。撒旦如何事先进入墓室, 杀害塔尔波特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这个疑团也就可以解开了。是霍姆斯医 生凭直觉首先鼓动但丁俱乐部去调查凶手的,当然这也有洛威尔力劝大家一查到 底的功劳;为什么他不独自把真相揭露出来呢? 霍姆斯下到墓室,在墙壁上摸索着,期望找到一个进入别的地道或密室的机 关。他没有摸索到什么出入口,可靴子的尖头无意中碰进了一道空心的缝隙。霍 姆斯蹲下来检查,发现了一个狭小的口子。他身子紧贴着墙壁挤进洞里,随后伸 手把提灯慢慢拉过去。一阵手脚并用往前爬,地道越来越宽大了,霍姆斯站起身 来,舒服多了。他们的敌人马上就要一败涂地了!可是这地道七拐八弯、忽上忽 下的,小个子医生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的一只手插在上衣兜里,握着火枪, 心里觉得稍稍安全些,便继续沿着地道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平地响起了一个 阴恻恻的声音,直吓得他魂飞魄散。 “霍姆斯医生。”蒂尔说。 本杰明·高尔文在马萨诸塞州第一次征兵时就入了伍。他24岁时就已把自己 当成一名士兵了,那时距离战争正式爆发还有几年,他一直帮着引导逃亡奴隶藏 进这座城市星罗密布的避难所、教堂和地道里逃命。他还参加了志愿者队伍,护 送废奴主义者进出法纳尔大厅和其他演讲厅演讲,跟其他志愿者一起筑成人墙, 用身体抵挡暴民投掷过来的石块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