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她奔向丈夫(八月的早晨,闷湿的大雾弥漫着,阿莉亚光着脚,和丈夫一起 待在卧室里),搂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放在他让人惊讶的 臂弯里。 这个男人拳头大的心脏在阿莉亚耳边砰砰地跳着,那么有力,就像节拍器。 德克。亲爱的,我觉得我……我可能会……我有时觉得,我可能会……怀孕 了? 然而没有。阿莉亚不能提到她的害怕,也不愿看到丈夫脸上惊慌的神色。现 在还不能。 他们结婚了。彼此生命里剩余的所有时间,都会变成蜜月。对此,他们确信 无疑。 他们结婚了,德克? 波纳比送了一件礼物给他的红发妻子:一架樱桃木的史 坦威小钢琴,这是阿莉亚收到过的最精致高雅的礼物。在起居室里,他点起一根 根蜡烛,细小的火焰映照在钢琴抛光的木板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送我这样一件贵重的礼物?” 阿莉亚的喊叫使丈夫大吃一惊。那声音真是骇人。 这架钢琴是个纪念日的礼物,德克辩解说。三个月之前的这一天,他们“第 一次看到对方”。 三个月了。阿莉亚不愿去计算这意味着什么。 三个月了。不,阿莉亚不愿去想它。 她感到自己一阵阵的无力、迷乱、晕眩。也许这只是因为那些基安蒂酒。 小腹里那种温暖、甜美的感觉。基安蒂酒带来的感觉。 阿莉亚吻了吻丈夫,紧紧抱住他。德克笑了:“哇喔!”他轻轻地把她推开, 他要阿莉亚为他弹奏一曲。从那天德克开车到特洛伊市叫走她之后,她就再没弹 过钢琴了,一个单音也没弹过。 于是阿莉亚坐到钢琴前,开始为丈夫演奏。乐章之间,她会接过闪亮的水晶 玻璃杯,啜饮一点儿酒。这么美的钢琴阿莉亚从未碰触过,更不用说弹了。泪水 淹没了她的眼睛,顺着双颊无声流下。德克认真地听着,他的大大的脑袋随着节 拍或摇头或点头。阿莉亚为他演奏了自己从前在少女独奏会上最喜爱的那些篇章。 莫扎特的米奴哀舞曲,肖邦的华尔兹和玛祖卡,舒曼的《梦幻曲》,德彪西的《 蓝色月光》。每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德克都会爆发一阵掌声。他被深深地、真挚 地感动了。他确信无疑,妻子是个天才的钢琴家,而不只是一个来自纽约特洛伊 市、有点儿才华的普通的钢琴少女。德克说,他经常去布法罗的克雷汉音乐厅听 音乐会。他还在曼哈顿的卡内基大厅听过演唱会。在首都歌剧院,他还曾一睹壮 观的《卡门》和《茶花女》。德克已故的父亲,阿莉亚从未见过的维吉尔? 波纳 比,收藏有卡鲁索的唱片,德克小时候经常听。唱片是卡鲁索演唱的《塞维利亚 的理发师》和《飞翔的荷兰人》,卡鲁索饰演的《奥赛罗》。 阿莉亚不知道自己优美认真的弹奏如何将他们和伟大的卡鲁索联系到了一起, 但她知道这联系有夸赞的成分在里面。 德克爱她。所以,他什么都相信。 这是个奇异而又珍贵的真理。就好像当你摊开手掌时,发现里面有只小小的、 长满斑点的知更鸟蛋。 他们结婚了。如此突然,也没有致歉。没有发喜帖,也没有想过事情该怎么 办。或者事情不该怎么办。“至少”,阿莉亚说,“我们没有私奔。” 德克撂下了正看的报纸,装作很厌恶的样子,说: “去你的,阿莉亚,你怎么不早点儿想到这个?” 他们结婚了。数周之后,一封来自尼亚加拉大瀑布月神公园7 号的寄给阿莉 亚? 波纳比太太的信寄到了,是埃德娜? 厄尔斯金夫人的亲笔信,信封上的退信 地址也是她。信封上的三分面值邮票倒贴着。 “是吉尔伯特的妈妈。哦天哪。她想知道我有没有怀孕。不,这不可能!” 阿莉亚胆怯地把这封信扔掉了,拆都没敢拆。 他们结婚了。阿莉亚的公婆,克劳丁? 波纳比,通过德克的姐姐克莱丽丝和 西尔维亚警告说,她在“严肃地考虑”要和德克这个背弃家庭的儿子“断绝关系”。 他们结婚了。住在月神公园7 号德克? 波纳比的房子里。阿莉亚发觉,其他 的妇人们不时会来拜访,即使不住在这儿也会来。她知道,这是因为邻居们想让 她彼此互相了解一下。住在隔壁的柯顿太太,还有住在公园另一边的麦凯太太。 她们中间有几个是多么迷人啊!明摆着是歌女、舞女。阿莉亚只见过两次的德克 的姐姐们要让她知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德克会驯服到去和哪个女孩儿结婚。我 们这个弟弟一直都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 “‘克莱丽丝和西尔维亚’”,德克似乎是在说那些铭记人心的名字,“三 个宿命中的两个,还有一个是克劳丁。” 刚到月神公园的头几个星期里,时不时会有电话打进来。但是如果阿莉亚接 了电话说声“喂?”,另一头就会是责备一般的无情的沉默。“这里是波纳比家。 喂?”(或许阿莉亚在这个新的住处有点孤独了,在尼亚加拉大峡谷的旁边,有 个大瀑布寡妇新娘大桥曾很是吸引公众的想象力,只是那个地方阿莉亚? 波纳比 并不知道。)“我知道你在那里。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声。你是哪位?”阿莉亚拿 着话筒,手有些发抖。她不是被吓着了,而是被气着了。这是她的家,这电话号 码是丈夫的也是她的。在电话里她能感觉到另一边女性的呼吸。“如果你要找德 克? 波纳比说话,我得告诉你他这会儿不在。”阿莉亚很想再说一句:“他已经 结婚了,我是她妻子。”但她忍住了。 有时电话也会在德克在家打来。阿莉亚绝不会接。甚至也不会“偷听”。 (她不是那种妻子。她知道遇到自己之前,丈夫是个单身汉。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几个月以前。)有个一直打来电话的人叫格文,另一个打得更多,叫蜜儿。( “蜜儿”:要真有这么个人,她也一定是夜总会的歌女、舞女。)还有一两次, 一个叫维的女人打电话过来,她会先向阿莉亚介绍自己,然后很有礼貌的问,能 不能和“你丈夫,那个诉讼律师”说说话?曾有一封寄自布法罗的信是写给“德 克? 波纳比先生”的,信封淡紫色,还洒了香水。落款的缩写是H.T.,明显是个 女人寄的嘛。但是阿莉亚不会去看丈夫会不会拆开这信的。(他会不会真的拆开 呢?可能出于对阿莉亚的尊重,他会把这封信扔掉的。)后来,电话开始在大清 早不停地响起,把德克给吵醒了,他非常生气,接了电话问“喂?喂?”然后说, “如果你是我知道的那个人的话,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最后,德克? 波纳比干脆换了电话号码,而且没有把新号码编到电话目录里。 那些神秘的电话就这样忽然停止了。也不再有洒香水的信寄过来了。 坐在那架史坦威钢琴前,轻拨着美妙的象牙琴键,阿莉亚竖起耳朵倾听,或 者只是在想象中听到,电话铃的响声。但那种声音没有再响起。 无月经。晚熟。 告诉自己,月经晚来几周没什么了不起。 可事实上,晚来了几个月了…… 阿莉亚一直都很瘦弱,你可能还会说她骨瘦如柴。属于那种神经过敏的女孩 儿。这种女孩是不会怀孕的。 然而阿莉亚必须承认,她的体重正在增加。她的小腹奇异地鼓了起来。她又 小又硬的乳房,在渐渐长大,乳头也变得敏感起来。尽管这有些荒唐,但阿莉亚 没法否认。干脆不去想它。 阿莉亚曾是个处女,吉尔伯特曾把温热的精液射在他的新娘阿莉亚的体外 (而不是里面)。是的,就是这样!阿莉亚可以发誓!她只是看到了自己不情愿 看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