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罗约尔,你会发烧的。” 罗约尔终于厌倦了不停的跑圈,像发狂的小狗一样开始大叫大喊,可是当阿 莉亚想抱着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小憩一会儿时,他还不安生,推开阿莉亚。噢,不! 罗约尔还不想休息。钱德勒把他放在小推车里想绕着公园转悠,阿莉亚用带 子把他系好,帮他整了整他那带帽舌的小棒球帽。罗约尔像父亲一样,很容易被 太阳晒伤。阿莉亚提醒钱德勒不要推的太快,不要走得太远,总之不要去山下。 她在他们后面喊:“不要迷路了。听到了吗?”可是钱德勒正走向瀑布,那 儿声音太大,他没有听到。 几秒钟之后钱德勒和小推车就消失在了那一大群背着相机、正向迷雾少女游 艇游客走去的人群之中。不远处,大峡谷旁边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在风中哗哗作 响。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的赐福。 阿莉亚叹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像一只大懒猫一样舒展身体躺在公园的长椅 上晒太阳。 她光光的白色的脚趾头还扭动着。哦,简直太舒服了!她应该享受这些。太 累了!眼前晃动的光亮让她合上了眼皮。 河边的水泥路被水花溅得湿漉漉的,不过幸好旁边有护栏。和那些游客们走 在一块儿,钱德勒和小推车就好像是跟他们一起的,没有人会认为只是一个九岁 的小男孩儿用小推车推着小弟弟,而妈妈不在旁边看着。公园的规章对像钱德勒 这样精明能干的小男孩不适用。 阿莉亚感到自己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就像在急流中的独木舟中,水流的速度 不算很快。时不时地她能听到旁边有人经过,听到大声地说话和笑声,是一种她 不知道的语言。是法语吗?(这些陌生人是在看她吗?他们是在对她无礼地评价 吗?说她看起来非常严厉,满脸雀斑红色头发,靠近了才能看到她其实像女孩子 一样苗条和年轻,看到她有斑驳的头发和脸上细白的纹路,还有脖子上细嫩的皮 肉。可是这位女士还在笑,是吗?)想着几年以前,应该不止九年吧,那时她来 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时候还是个天真可信的新娘呢。对爱情、性一无所知,对男人 也一无所知。 从那个时候起,从她第一个年轻的丈夫过世之后——她现在已不能很清楚的 记起他的模样了,也不想再记起——阿莉亚已经收到她母亲埃德娜? 厄尔斯金夫 人好几封信了。阿莉亚没有回信。让她羞愧的是,她连拆都没有拆开过。她不敢。 她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那时她正怀着罗约尔——把她吓坏了。她在信封上 印上“收信人不详,退回寄件人”,然后把信丢进了邮筒。 当然,她没有告诉德克。像所有的妻子一样,她有她自己秘密的私人生活, 丈夫、孩子都不知道。 她的丈夫!德克? 波纳比是他的丈夫,不是别人。 然而有时就会这样,飘飘忽忽无助地进入了梦乡,阿莉亚似乎搞不清楚自己 的丈夫是谁。 不,她的丈夫确乎无疑就是德克? 波纳比。一个比阿莉亚自己远为真实的男 人,无论他的体重、他的腰围还是他的社会地位。 阿莉亚一直没有告诉德克克劳丁那次可怕的来访。甚至没有解释她之后的不 安情绪。那次,德克发现阿莉亚喝了很多酒,不省人事。克劳丁的指责她也没跟 德克提起。他对不起阿莉亚,他赌博,他还找情妇,还让人家姑娘接受了医疗安 排……一个女儿。趁着还不太迟,请赐给我一个女儿吧。 就在前一天的夜里,她躺在德克强壮有力、充满肉感的怀里。此前阿莉亚醒 着,在等待德克回家。哦,他会晚一些回来的,在午夜之后。而且他肯定喝酒了。 阿莉亚知道,不过她会原谅他的。丈夫有些麻烦事,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她 知道丈夫不会把她牵连进去。德克? 波纳比也一样,有他的私人生活。他的秘密 生活。 而且他是个律师,他的工作原本私密的事情就很多。反正阿莉亚对他那些事 情也没什么兴趣。很清楚,阿莉亚不是德克本该迎娶的那种女人。她了解丈夫的 威信,和波纳比的朋友还有他们的妻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波纳比太太,作过 一次镇定自若、莫测高深的评论,或者,有时会更加难以理解的沉静,完全一言 不发。 阿莉亚很擅于坐在晚餐聚会上,在周身环绕的交谈中,注视着空地用手指在 桌子上敲击(实际上,阿莉亚是在练习弹钢琴,在看不见的琴键上练习)。在大 岛乡村俱乐部,阿莉亚最后一次去那儿的时候,她从聚会上溜走了,自己跑到舞 厅找到一架钢琴坐下静静地,梦幻一般地,弹奏了起来,她喜爱的那些少女时代 的曲子,那些她曾肆意夸赞过的:《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年轻莫扎特的一 首《米奴哀舞曲》,还有肖邦绝美的《玛祖卡》。阿莉亚弹得如此忘情,她忘记 了自己,忘记了身在何处;后来,还是站在她身后咧嘴而笑的韦恩还有豪威尔— —德克的两个朋友,嘲弄般突然的鼓掌,把她拉回了现实。幸好那会儿德克也走 了进来。阿莉亚感到很受伤,被羞辱了,匆匆地逃开了。但是我会报复你的。有 一天会的。 之前的晚上,她有种想哭的情绪。不是不快乐,就是想哭。从公园里的其他 妈妈那里(她们大多数都比阿莉亚年轻很多!)阿莉亚知道每个人不时地都会 “想哭”。如果你是个女的,这没什么。其实,阿莉亚倒是挺高兴的。躺在德克 的臂弯里,纯纯的幸福感让她不禁哭了出来。为什么哭呢?他们的孩子多么漂亮 啊。没有人配有这样漂亮的孩子。“但是,亲爱的,”阿莉亚把脸拱在德克法兰 绒睡衣的领子上,低声细语,“我们也需要一个女儿啊。一个小女孩。哦,我们 不能放弃!我们要有一个女儿,这样我们的家就完整了。”德克要回答的时候, 阿莉亚拼命控制着自己,尽力不颤抖。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过好多次了,成了 他们现在做爱的前奏。如今他们做爱的方式和以前,他们刚结婚的那些年已经很 不一样了,那时候他们无拘无束、充满兴趣、炽如烈火。现在,他们做爱时,阿 莉亚会紧紧抓住德克,带着一种坚决而又绝望的神气。她扭曲的脸显示着下面骷 髅样的轮廓。她的嘴痛苦地张合,眼睛凸出来又落回去。这样的时候,德克几乎 对阿莉亚感到害怕。一个男人害怕一个女人,这个人却恰好又是他的妻子。他叹 口气,抚摸着阿莉亚温暖的前额,像是在安抚她。他爱阿莉亚太深了,深到几乎 不能再看到她;就像是一个人要站得离镜子太近,他就没法看到自己的影子了。 “我当然喜欢再有个女儿。但是我们这样做明智吗?在我们这个年纪?而且 要是我们再生个儿子怎么办?”阿莉亚身体都僵硬了。她笑了。“你是说,在我 这个年纪。”她说得很轻,以掩饰自己受到的伤害。 早上,阿莉亚热情地吻过德克后说,“再有一个儿子也不错啊,是不是?我 们就可以建个篮球队了。” 阿莉亚微微笑着,沉浸在阳光中,思索着这件事情。 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做爱了。她,这个女人,想要怀孕,想要再生个孩子。 一个女儿!带走的我儿子们吧,请给我个女儿。我再也不会向您祈求任何东 西了,哦,上帝啊,我发誓。 “夫人?醒醒,夫人。” 一个尖利急切的声音。谁的呢? 阿莉亚醒了过来,然而她的眼睛还没睁开。当她尝试去攀援那峻峭挺拔、闪 着水珠的大峡谷的花岗岩石墙,她是多么紧张啊!有人在大声和她说话。 “夫人,请醒一醒。” 阿莉亚感到有人在推她的肩膀,是什么人呢?一个陌生人,在这种公共场合, 在她毫无防备躺着的时候,胆敢去碰触她。她的眼睛忽的睁开了。 她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说,“怎么——回事?你是谁?” 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就是现在。 阿莉亚竭力坐起来、站起来的时候,一个陌生人严肃地和她说着话。(可是 为什么她光着脚呢?她的鞋哪儿去了? )她匆忙地整了整衣服,用手拢拢鸟窝样 的头发。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年轻的小伙子,公园的服务员,严肃地和她说着话, 好像她犯了严重的错误。这个小伙子比阿莉亚年轻很多。“夫人?这些是你的孩 子吗?他们在山羊岛可是没有和大人在一起。” 钱德勒向母亲靠过来,愧疚地垂下了头。在婴儿车里,那个宝宝是给系在车 上的,头上歪歪斜斜扣着个棒球帽。啊,他叫什么名字:罗约尔,是我从报纸上 看到的名字,它的发音吸引了我。罗约尔? 曼森,一匹获胜的纯种马。阿莉亚盯 着她的孩子们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可是,他们刚才跑到哪儿去了呢?过了 多久?为什么阿莉亚,德克? 波纳比的妻子,在一个公共场合光着脚被一个毫不 相干的人责备?“是的,他们当然是我的孩子,”阿莉亚生气地说道。“钱德勒, 刚才你跑哪儿去了?我担心死你了。我告诉你不要走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