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克莱丽丝!德克两个姐姐中年龄较大的那个,也是阿莉亚更害怕的那个。她 属于大眼睛的琼? 克劳馥那种类型,一头烫发卷得紧紧的,就像许多小腊肠,她 还习惯朝上努着嘴,即便是假惺惺地对阿莉亚微笑的时候也是这样。克莱丽丝五 十刚出头,是个冷淡的女人,身上带着一股克劳丁? 波纳比的气质,趾高气扬, 动不动就喜欢指责别人。“阿莉亚,是你吗?” “噢,是的。” 阿莉亚的回答很无力,几乎听不见。她尽量让自己做到这样的标准——但这 样到底是怎样呢?——就是和这个自鸣得意的世界要求的一样。 噢,天哪。阿莉亚的思绪飞快地旋转。克莱丽丝曾邀请阿莉亚和德克带着孩 子们去大岛她的家去,而他们却忘了。又是这样吗?(阿莉亚觉得很惭愧,这事 就发生在那年复活节。阿莉亚承认自己的过错,那次她忘记在日历上标清楚日子 了。)一年中总有那么两到三次,凑着这个或那个节假日的“机会”,德克的姐 姐们总会表现得十分热情友好,邀请她们的弟弟和家人来玩儿。阿莉亚害怕这些 场合,有时她会托辞说自己头疼,或是说和钢琴课有冲突,这样就有理由可以不 去了。克劳丁? 波纳比已经70多岁了,固执地一个人生活着,传言她成了个宗教 狂热分子,她从不去儿女那里。但是每当大家着迷似的谈起她或是对她表示担忧 的时候,阿莉亚就想捂着耳朵跑出去。 (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举动呢?只要你愿意,就在自己家中躲来躲去? 要是你有经济手段呢?特别是如果你住在能望到尼亚加拉河,就像夏洛特那 样的庄园呢?) 克莱丽丝客气地询问阿莉亚和孩子们的情况,她总是搞不清孩子们的名字, 阿莉亚也从不费劲儿去纠正。尽管此时阿莉亚正头脑混乱、心神不宁,她还是赶 忙回答:很好,很好,大家都很好,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钱德勒 已经离家出走好几天,就算罗约尔在地下室玩火柴而造成房子失火,就算布丽奇 特抱着漂亮的小朱丽叶逃走了,她此刻还是会欢快地回答:“很好!”然而她实 在没有力气再去询问克莱丽丝一家现在怎么样。 “好吧,其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是,阿莉亚,”克莱丽丝说,她的语 气像浇注好的混凝土,“我听到了一些难听的谣言,想问问你知不知道。”紧接 着是一个明显的停顿。阿莉亚把话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就好像那些谣言就在电话 里一样,但是她应不应该听呢? 克莱丽丝步步紧逼,接着说“这谣言是关于我弟弟德克的。” 阿莉亚感到绝望,却还是说了句俏皮话:“噢,是关于你弟弟德克!还好, 不是我的丈夫德克。” “阿莉亚,亲爱的,我也希望你会觉得这些谣言很可笑。” 阿莉亚笑了。“克莱丽丝,我也这么想。今天下午上了三堂钢琴课,我这会 儿也很想听点好笑的东西。” “我觉得你一定笑不出来:德克和别的女人有关系。” 有关系!多奇怪的说法啊。 “阿莉亚?你在听吗?别人都说,德克去看别的女人了。” 阿莉亚笑得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这雾气不知怎的飘进了屋里,在家 具和摆设上徘徊,使它们看上去很朦胧,这雾气带着一股瀑布脚下潮湿冰冷的味 道。 “天哪。德克时时刻刻都在‘看’女人啊,克莱丽丝。他不得不看,不是吗? 用他的眼睛看?“阿莉亚笑了,笑得像脖子被拧住的小鸡一样。”这有什么 奇、奇怪的啊?“ “阿莉亚,你坐着吗?坐下吧。” 阿莉亚倔强地摇摇头。她不想坐!就像罗约尔不守规矩一样。她至少应该能 跟三岁的儿子一样骄傲吧。她站在德克的拉盖书桌旁边,虚弱地靠在上面。她这 会儿没有足够的协调力拉出德克的转椅坐在上面。她很少来德克的书房。这里是 孩子们的禁地。阿莉亚对这些财物资料,注销支票,发票还有收入所得税的表格 也提不起一点兴趣。德克所有的个人资料记录都放在这里,当然也包括家里的东 西,但是阿莉亚从来不碰这些公文。结婚以来,她从没付过一次帐单,也从不打 开这些信件,这里面装着各种票据,有尼亚加拉县的,纽约州的还有美国联邦政 府的。看到她能干敦厚的丈夫要处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她打了个哆嗦,身体不 由自主朝前倾了一下。 她灵敏的鼻子在房间里搜寻,鼻孔一张一翕。她闻到了德克偶尔抽的那种雪 茄味,淡淡的,沁人的味道。还有他洗发精和古龙水的味道。那瓶男士古龙水是 阿莉亚送给他的。他爱我,他知道这样会毁了我。 阿莉亚听见布丽奇特抱着朱丽叶去婴儿房了,布丽奇特用盖尔话叽叽咕咕哼 着歌。该换尿布了!阿莉亚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尿布,婴儿的粪便!她自己正 慢慢丧失在女儿的婴儿期照顾她的权利。罗约尔在楼梯上跟着布丽奇特在跑,像 个行进中的士兵一样使劲跺着脚。和他们在一起,阿莉亚感到绝望。她对着电话 结结巴巴地说:“克,克莱丽丝,我要挂电话了,孩子们在叫我。” 克莱丽丝狂暴地大叫:“不行!你竟然要挂电话,阿莉亚!你这样自欺欺人 要到什么时候。这样难听的谣言不仅仅关乎到你,还关乎波纳比全家,我们所有 的人。我可怜的母亲身体不好,如果让她听到她最‘喜欢’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种 事,她会崩溃的。还有公众。德克和一个下层社会的女人纠缠,一个结了婚有孩 子的女人,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心烦吗?他正准备提交那些可笑的上诉,要替那个 女人出庭,他那些法律判断力还有道德判断力都跑到哪儿去了?他看起来已经疯 了。还有你,身为他的妻子,总觉得自己聪慧睿智又有教养,比我们都强,难道 你就没注意到吗?你难道瞎了眼,阿莉亚?” 那团雾气好像扩散了,阿莉亚揉揉眼睛?难道她真的瞎了眼吗?她耳朵边的 声音还在吼叫,听起来像远处不断泻落的瀑布。 德克书桌上方的墙上,挂着他祖父伟大的雷金纳德? 波纳比的银版相片,他 祖父是个鲁莽而勇敢之人。相片上的他精瘦得好像一架轻型战车,带着股吉普赛 人的傲慢,头发理得十分整齐,蓄着八字胡,黑色的眼睛犹如大理石,闪烁着热 情的光芒,是个颇具魅力的年轻人。阿莉亚觉得他此时的存在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你,也是拴在绳索上的!你,梦里觉得自己在陆地上很安全。 这些年,阿莉亚一直在嘲笑她自己,还有德克,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幻 想觉得德克会离开她。但是现在…… 克莱丽丝继续说:“我弟弟回来的时候你问问他‘妮娜’是谁。问问他为什 么为了这个女人他要自毁前程。他要状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状告教育委员会, 还有斯万化学公司,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我想肯定还有他的朋友!他一块儿上 学的同学!我们父母的朋友!还有尼亚加拉大瀑布区和布法罗最有权势的一些人!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别人是这么说的。那女人的丈夫是 个工厂的工人,而且是个共产主义的煽动者,他们有两个孩子,都有点儿痴呆。 但是现在他们奥谢克家已经分开住了,德克在卢卡斯山那里给那女人找了个地方 住,花销全由德克负担,而你,身为他的妻子,却对这事儿浑然不知!居然还躲 在家里摆弄你心爱的钢琴!‘史坦威父子公司造的琴’!别人说你丈夫的情人有 塔斯卡洛拉血统,更糟的是,她还是个天主教徒。“ 阿莉亚呜咽着,像只备受折磨得的小动物。“我不信你的话!让我一个人静 静。”她砰的一声把电话挂断,德克姐姐乌鸦般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 在墙上,雷金纳德? 波纳比好像在对她微笑着眨眼。 “不可能,德克不会这么做的。” 阿莉亚开始翻德克的办公桌,胡乱地翻着。她要找——什么呢?她丈夫的秘 密。这张古色古香的办公桌是红木做的,很重,在地毯上留下了深深的凹印;这 桌子不是德克的爸爸维吉尔? 波纳比留给他的,而是他爸爸的赞助人——富有的 安格斯? 麦肯纳留下的。阿莉亚不太了解这些已故的人,她也不想去了解。她嫁 的是德克,不是他们全家。阿莉亚讨厌德克的家庭!噢,这个拉盖书桌到处都是 秘密。男人的秘密。到处都是文件架和抽屉。桌子上到处是包着玻璃纸的雪茄, 大多是带甜味的科罗纳雪茄。一沓沓用橡胶带捆着的注销支票,收据,帐单。还 有银行结单,国税局的表格,商业书信和保险单。(没有私人信件吗?值得怀疑。) 阿莉亚像一个挨了踹的小狗一样,呜咽着,她拉开抽屉,发疯似的翻来翻去。 我不是这种人。这不是阿莉亚。瀑布那里的薄雾已经飘进屋了,像口水一样恶心。 阿莉亚已经看不清楚了。她摸索着翻弄德克的支票簿,急促地喘着气。证据? 丈夫背叛她的证据?她想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了。但是不会有别的女人了。 德克工整地记录着1961年8 月,9 月,10月,最近的一次是11月, 他都给‘ N.奥谢克’开了五百美元的支票。阿莉亚喘着粗气,感到一阵眩晕。‘N.奥谢克 ’如果她是德克的客户,那德克为什么会给她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