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德克轻抚着阿莉亚颤抖而僵直的后背,想要把她搂在怀里。阿莉亚猛地一惊, 条件反射一般用胳膊肘挡住了德克。她从他身边逃开,急促地喘着气。德克觉得 痛苦:“阿莉亚,我不能放弃爱的运河这案子。别再让我放弃了。我已经向很多 人保证过了。他们需要我。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诉讼,让富人更富的那种,这可是 关乎人命的。他们的生命啊。如果我现在放手的话——” “德克? 波纳比的自尊心就会受到伤害?我明白。” “——就会让他们失望。背叛他们。我们的对手的行径应该公之于世,受到 惩罚。他们唯一害怕的就是赔钱。我要让斯万和他的合伙人都破产。那些混蛋。 还有市里,县里,教育委员会,卫生委员会,这些地方勾结在一起好多年了。 还有地方法院的检察官,法官他们。我是唯一能承担起这案子,苦战到底的 律师。 我将无法忍受,如果——“ “那你打算和谁生活呢?她?” 阿莉亚面对着德克,脸色惨白而痛苦。她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的脸,吓了 德克一跳。 “阿莉亚,我已经说过了。我并没有爱上妮娜? 奥谢克。” “但是她爱上你了。” “不!她真没有爱我。” 德克激动地说,语气中带着厌恶,能看出他说的话无疑是事实。 阿莉亚转过身。德克以为她这么多年从不喝酒,现在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苏 格兰威士忌,绝望地,摇摇晃晃地喝着。德克看得出酒精强烈的作用影响了她的 判断力和身体协调。但是他仍在犹豫该不该夺过她那瓶酒。她多像个任性的孩子 啊,跟罗约尔一样反复无常。阿莉亚这副自我伤害,并乐在其中的样子,是她独 有的。那种致命的特点转移到她其他方面清醒的智慧上了。德克想起几年前,在 大岛乡村俱乐部,他们正和朋友们一起吃饭,阿莉亚一个人悄悄地溜走了,她在 空无一人的舞厅里发现了一架钢琴,而当别人看到她,拍手为她的琴声叫好时, 阿莉亚却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一样逃开了。德克的朋友真心羡慕阿莉亚的琴技, 但阿莉亚却好像听出,或者是她自己希望听出,他们的喝彩中带有嘲讽的味道。 不管多少解释或道歉都不能让她改变这种看法。 阿莉亚声音颤抖着说:“那好吧。波纳比先生。你搬到‘妮娜? 奥谢克’那 里去吧——那个最可怜最善良的人——那个年龄差不多能做你女儿的人——和她 住在一起吧,还有她的宝贝孩子们。他们比你和你自己的孩子还要珍贵。搬去度 蜜月时候住的卢卡斯山田野的小别墅吧。我们这里不需要你。我们也不想再看见 你。我靠上钢琴课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们。去吧,搬出去吧。” “阿莉亚,别这么说。我不相信你是这意思。” “你已经脱离我们的家庭了。你已经背叛我们了。” 德克伸手去拉阿莉亚,她却转过身去,德克只抓住了那瓶威士忌。阿莉亚光 着脚,在铺着地毯的楼梯上一边跑,一边呜咽。“快走,快走!我恨你,我们都 恨你,搬出去吧。” “阿莉亚——” 德克站在楼梯下面,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能听见发了疯似的妻子拖着沉 重的脚步跑进了婴儿房,没有一丝优雅——她是去了婴儿房吗?不,她进了罗约 尔的房间,就在婴儿房隔壁。她一定会把迷迷糊糊的罗约尔从香甜的睡梦中叫醒, 半拽半拖地把他拉到婴儿房里,然后把门锁上,就好像身后有鬼在追她和罗约尔 一样,她的行为一定把那个爱尔兰保姆吓坏了。她一定会把睡着了的婴儿从摇篮 里抱出来,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安慰被她吓着的孩子们,她一定会警告已经呆 住了的布丽奇特离门远一点,如果德克上了楼,轻轻敲婴儿房的门(但是德克知 道,非常清楚)阿莉亚就会隔着门对他愤怒地大喊大叫,就像一只要保护自己孩 子的鸟妈妈一样。 可怜的钱德勒也许会站在婴儿房外面的走廊里。也光着脚,穿着他那身皱皱 巴巴的法兰绒睡衣。也许他有时间戴上眼镜,不过也许没有。钱德勒眼睛一眨一 眨,眯缝着,看着被愤怒的阿莉亚锁在婴儿房外面、快要发疯了的爸爸。 德克太清楚这一切了,所以他没去追阿莉亚。他拿着酒瓶,逃出了在月神公 园22号的家。 还要回去吗?阿莉亚想让他回去吗,他还想回去跟她和好吗;他能够有足够 的力气跟她和好,又兼顾好爱的运河的案子吗?这两样他都不能放弃。他使劲踩 着油门,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和阿莉亚这场让他筋疲力尽的对话到 底意味着什么。就连孤注一掷的直觉也离他而去了。 在风声大作的夜里疾驶。在他过去的46年里。他行驶在“临界限”的边缘。 他能听见急促的水流声还在不停地加快。此时他并没有调头,甚至没有把车 靠边行驶。驾驶这辆美国豪华轿车,德克不断想起乘着那条船的时光——在冥河 上,他自己命名的那条船。他不停地向前,向前。他不能睡觉。就在月神公园的 东边,从大瀑布的远处一直到它的内部地区。有一种东西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 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一种莫名的东西。道化学公司,联合卡博公司,西方化 学公司,斯万化学公司那些一闪一闪的、卑劣的检测灯。还有联合炼油厂,炼钢 同盟。 白色的烟如同飘扬的绷带。还有烟雾,让挂着月亮的天空变得模糊不清。尼 亚加拉大瀑布东区永远是细雨濛濛。这些气味好像能看得到似的。就像放坏的鸡 蛋,又酸又甜,带着股刺鼻的消毒水般的味道。还有一股乙醚味。德克开着车, 有些痴迷。 他想他现在应该正行驶在爱的运河附近。101 大街和布法罗大道。他又从布 法罗兜到了老兵路。他有一整晚的时间。他不慌不忙。他没有目标。拿起那瓶威 士忌喝上一口,很不错。男人知道这是一种可以依靠的慰藉。 走进地狱,它正开着门,迎接我。 1962年冬末春初那段时间,德克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他。 一次,在市政厅,“胆小鬼”泰勒? 韦恩从德克身边经过,一句话也没对他 说,只是冷冷地瞪着他。“您好,市长先生。”德克说。市长背对着他,市长的 同伴们也背对着他,只留给他几个僵直的、企图避开他的背影。德克跟他打招呼 的声调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讽刺的味道。 有一天,费奇从德克身边经过,对他视而不见。或者几乎视而不见。在游艇 俱乐部,费奇在德克的桌子旁边停了一下,没有一丝笑容,只是微微点了个头。 费奇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波纳比”。德克抬头看了看,挤出一个 笑容。 但是他很清楚没有伸手的必要,费奇一定拒绝和他握手。“费奇。副局长费 奇先生。祝贺你。” (费奇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在游艇俱乐部和朋友们一起吃饭,他这会儿带枪 了吗?德克猜他肯定带着。) 还有一天,斯特劳顿? 豪威尔也从他身边经过:他是德克在法学院读书时的 一位老朋友,最近刚被任命为尼亚加拉县地方法庭的法官,穿着气派的黑色袍子, 好像在演戏一样。在县法院高顶宽阔的大厅里,豪威尔正和他的一个助手在深谈 着什么,他们边说边朝电梯走去,这时他双眼有些湿润地看了德克一眼,德克后 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的眼神中带着痛苦的遗憾。当德克准备从侧门离开的时 候,豪威尔停住了,低声说了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德克!”他好像还有什么话 要说,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于是继续往前走。“豪威尔法官,您好。”德 克从背后叫他。 可是豪威尔法官,进了电梯,并没有回头看德克。 对您的新职位表示祝贺,法官先生。我敢肯定这是您应得的,甚至比在座的 各位倍受尊敬的同事更有资格获得这个职位。 还有一个让德克觉得十分痛苦的晚上,就在彩虹大酒店,他和他的老朋友克 莱德? 考博恩来这里喝酒。就在他忙了一天之后。在他忙了整整一天之后。克莱 德? 考博恩平静地说:“波纳比。见鬼,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德克急 躁地说:“我并不知道,克莱德。告诉我。” 克莱德凝重地摇了摇头。好像德克对他期望太多,甚至对这份友谊也期望太 多。 德克说:“我现在所做的,克莱德,就是要听从我自己的本性一次。不是跟 在钱的屁股后面走,而是跟着我的良心走。” 良心!克莱德看着德克,觉得有些恐慌。 “你能负担得起良心吗,德克。你是波纳比家的一员。但这可不会永不改变 啊。”克莱德停了一下,他想微笑,这笑容意味着他们还是好兄弟,但是他忍住 了。“你这样做是会付出血的代价的,你撑不过今年的。” “我没想过这些。我只想要公正。” 公正!这个词和良心一样,令克莱德露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克莱德曾是一个帅气的男人,而如今他正在快速地衰败。他仍然有阔少爷的 派头,喜欢高谈阔论,但并不令人讨厌,因为它会吸引你一起加入他的高谈阔论 ;他也仍像一个酒店老板一样喜欢社交。但是这几年,彩虹大酒店越来越不景气 了,每个季节客人都很少,尤其是那些有钱的豪客。走在风景大街上,就能感觉 到变化。好像城市的空气已经变了,以往从峡谷那边吹来的凉风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到处都是化学物品的味道,到了晚上,一股漂浮的薄雾笼罩在街灯上,还有 月亮上。在这座快速发展的城市边上,到处都是造价低廉的汽车旅馆,“汽车小 屋”。那些坐在拥挤轿车上的美国人,还有露营的人,都在讨价还价,要住在这 里。除了来度蜜月的夫妇,还有带着孩子的家人。乘公共汽车来旅行的人。退了 休的人。人们丝毫不在意是不是有好吃好喝的,或者歌舞表演是否精彩,也不在 意酒店昂贵套房里的鲜花,或是大厅里有没有人在弹琴。这才是20世纪真正的美 国人,看到这些情景,克莱德? 考博恩不由地颤抖起来。 克莱德接着说:“这些,就是你干的好事儿,波纳比。该死!已经传开了。 你做的那些事太有损我们的形象了。旅游业大受影响。事情已经够糟糕的了, 有的地方甚至让人绝望,而且你还在火上浇油。如果——“克莱德停住了,窘迫 得脸都红了。他曾在学校修过三年的拉丁课程,在德克? 波纳比的帮助下,翻译 过西塞罗和维吉尔的著作,而现在,他却结结巴巴,像个卡通里卑劣的人物,说 的话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也不符合他和德克的这份友谊,但是去他妈的,他 根本想不到更适合的话了。这让他痛苦,让他觉得厌恶。”‘爱的运河。’它受 到的关注跟尼亚加拉大瀑布他妈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多一些。每次我翻开该死的 报纸都是如此。“ 他们都不开口了。德克? 波纳比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却说不出来,(这一 整天让他觉得筋疲力尽:和专家见证人碰面,采访了科文庄园的三对夫妇,他们 的孩子都在过去的两年里死于白血病。),最终什么也没说。而且他似乎明白, 这可能是和克莱德? 考博恩——他的朋友,最后一次谈话了。 在危急的一刻,德克有股冲动,想把自己的酒泼到克莱德脸上。但是他没有。 必须克制这种冲动,这样地举动只发生在好莱坞的电影里。然而这里不是好 莱坞,这也不是拍电影。在电影里,有特写镜头,有远景拍摄,有主镜头,有淡 出的景象,有快速仁慈的剪辑。电影里还有背景音乐,提醒你应该表现出来什么 样的情感。在所谓的生活之中,只有时间的不停流逝,就像流向尼亚加拉大瀑布 的河流,还有其他未知的地方。没有人能从这条河中逃出来。 所以,德克没有把酒泼在克莱德? 考博恩脸上,也没有喝完。德克把酒放在 他和克莱德中间那张玻璃面的小桌上,克莱德还来不及说酒就算在他帐上,德克 已经扔下了一张20美元的票子,站在克莱德面前,天哪! “是的,爱的运河伤害了我们。再见,克莱德。” 不能否认,他的确怀念那些“扑克之夜”。该死,他的心上有块创伤,他仍 怀念那些混蛋们。 德克的一个姐夫,就是娶了西尔维亚的那个,有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皮肤油 光发亮,就像一块海豹皮。他这个姐夫热诚地邀请德克去他岛上的家里和他家人 一起吃顿饭,刹那间,德克感到有些恐慌。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我十分想念你, 德克,西尔维亚也是,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圆滑无比的姐夫的心思根本 不在邀请德克吃饭上,他抓着德克的胳膊肘,急迫地问:“‘爱的运河。’是附 近的黑人区吗?就在东边吗?” 德克礼貌地跟他姐夫解释说不是,爱的运河并不是附近的黑人区。 “那它是什么地方?” 看着德克? 波纳比脸上的表情,一副普通的,诚恳的表情,这是他们俩见面 时都习惯于看到的那副表情,姐夫放开了德克的手,后退一步。他又结结巴巴说 了几句话,然后就跟德克道别了。是的,他会去跟西尔维亚打招呼。是的,他会 告诉所有的亲戚德克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愤怒而又危险的人,就像所有人说的 那样。自己阶级的叛徒。 德克? 波纳比亲笔签名的那张镶了框的照片,依然完好如新地挂在这里,玛 力奥的名人墙上。没有人提议过要把它拿掉。很有可能玛力奥会让它一直留在这 儿。 当我赢时,我就要大赢。 瞧我的吧。 一天晚上,德克开车去了大岛,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疏远了克劳丁。 疏远了大岛乡村俱乐部。但他还是迫切想知道,如果他来了俱乐部,有没有 人会跟他说话?有没有人还愿意承认认识他呢?他一时兴起,准备在俱乐部吃顿 饭,尽管这会儿已经过了平时的晚饭时间。 “波纳比先生,您好。” 领班露出略显沉重的笑容,朝波纳比先生身后扫了一眼,看看有多少人和他 在一块儿。一个也没有? 雅致的餐厅里和往常一样,坐了七八成客人,这会儿十点刚过。一对对的夫 妇们,还有那些六个一群,七个一伙的人们,好像全都没有认出德克? 波纳比, 也没有人朝他这个方向微笑致意。而且德克也认不出他们。这些面孔模糊朦胧, 就像一个个弄脏了的拇指印一样。“我想,应该去酒吧。我更想在酒吧里呆着。” 这是一家招待绅士们的雪茄吧。事实上,德克要在这里吃顿饭。就当是做个 试验吧。看看他的老朋友和熟人们还会不会理他。 没有一个人理他。就连服务都十分缓慢。可以看出,这样的服务多少包含着 轻微的讽刺。 而带有轻微讽刺的服务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他已经在这个俱乐部交了几十年 的费用了。 德克要了一杯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调酒师在准备的时候,他等了几分钟。 他在考虑或者可以不吃晚饭了。这会儿再吃个丁骨牛排,或是来个12盎司的 园盘牛排汉堡(这可是这家雪茄吧的特色菜),似乎太晚了。德克已经两天没回 家了,阿莉亚自尊心太强,她并没有正式要赶走德克:但德克知道他事实上已经 被赶出家了。 他想抓住阿莉亚的肩膀,恳求她,我无法选择,我不能选择,在我的家庭和 我的良心之间,我怎么能够做出选择呢? 当然,只要德克愿意,他可以随时回家。如果他可以忍受的话。阿莉亚已经 放弃他了。在她心里,已经把德克让给另一个女人了。 尽管另一个女人的幻影只是阿莉亚自己臆想出来的。 (至于妮娜? 奥谢克,德克尽量不去想她。不去想那个女人对孩子、对爱的 运河的忧虑。不去想那个女人对以后日子的担心。通常德克会保护自己,防止客 户们的忧虑会影响到他,这次也不例外。这次不知为什么,也不例外。“如果输 了怎么办?我们会怎么样?我们不会输的,是不是?波纳比先生,是不是啊?” 另一个女人在恳求他,就好像在恳求耶稣一样。) (但是这不对。没有人恳求过耶稣。因为救世主曾说,不要请求。不要那些 可怜的担忧。) (不可能会想起这些事情。毫无疑问,他此刻对血红色的肉没有什么胃口。 还是再来一杯酒吧!) “波纳比先生?” “什么事,罗迪?” “那边那个先生为您送来的这杯酒。他还要我替他问候你。” 德克曾经盯着“黑色小溪”里缓缓流动的脏水,把已经填住的爱的运河分成 两半的那片沼泽,也流进那条小溪里,这会儿,他抬起头,扫视周围,不清楚到 底发生了什么。过了11点,已经很晚了。他想不起来自己吃没吃过饭。他感觉自 己已经喝过好几杯了。雪茄吧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屋里仍然到处弥漫着让人头 昏的雪茄味,熏得德克眼泪直流,因为经常到爱的运河和科文庄园,德克的眼睛 如今总是很容易流泪,而且觉得刺痛。他的头也经常疼,并不像节奏很快的鼓声, 而是缓慢的那种,鼓手用个很大的、外面裹着东西的鼓槌慢慢地敲着。德克眼睛 眯着,在这个光亮的樱桃木制成的酒吧里看了一圈,发现离他很远的地方,站着 一个人,举着杯子,面朝着德克这边。朋友?熟悉的面孔?还是个陌生人?最近, 德克的眼力大不如从前了。离他很远的那个人,穿着深色西装,白衬衫,黑色的 头发非常整齐地从前额梳向后面,德克想,他一定是大岛乡村俱乐部的会员,而 且在爱的运河这件事上,一定非常支持自己。 德克摸索着拿起他的那杯苏格兰威士忌,举起来摆出干杯的架势,那个人在 离德克很远的地方,也举起酒杯,准备和德克干杯,他的姿势和德克如出一辙, 就好像德克镜子里的影像。这两个人都把酒给干了。 德克感到一阵头疼,这时他看见那个陌生人忽然露出了猥亵的笑容。只剩下 一个骷髅头和一双空虚朦胧的眼睛。清瘦的额头显出一道镭光。 “波纳比先生,祝你好运!” 金钱似大出血一般流失。就像时间一样。 他怎么会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变成了一根竖直站立的针,他的(空虚 的)头就是针眼,时间就从这里,弯弯曲曲地,但永不停歇地一点一点流逝。流 啊,流啊,永不停歇地流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