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这为什么不能是真实的?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们所不相信的某些事情 很可能就是真实的……” 在1891年的春天,一位来自爱尔兰科克区的15岁的挤奶少女和她的亲人们居 住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据说,这个女孩儿是一个“中立”的宗教信徒。她相 信神圣的罗马天主教堂和它的圣礼,但是她和那些宗教狂热分子不同,她不参加 大型的宗教集会和周日之外的宗教交流活动。 在她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这一年里,她陷入了深深的困境,变得脸色苍白、 心烦意乱,还失眠。突然有一天,她被她的亲人们赶出了他们的喧闹的群体。她 被带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去补偿她的罪恶,去补偿她和牛奶场主人的儿子所犯下的 情欲之罪。这位年轻人发誓,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位少女。后 来,他又说他想用手掐死她。他的手因为从奶牛那光滑的奶头挤奶而变得坚韧了。 在挤奶的时候,那些奶牛会发出鸣叫声和呻吟声。他粗俗地觉得,那些奶牛的叫 声就好像这个挤奶少女痛苦地呻吟着时、当她扭动着大腿时、当她用力地咬着下 嘴唇直到出血时、当她渴望她的恋人在她的体内射精时、当她渴望她的恋人用他 那乳脂状的精子涂在她的体内时,所发出的呻吟声一样。 这个女孩儿,一位处女受到了如此的诱惑,她怀了孕。但这不是那罪恶的原 因。她罪恶的原因在于,她怀了孕,却把它当作肚子里面有了一个无法去除的坚 果。(由于感到羞愧,这个女孩儿竭力想要除掉这个不想要的孩子。她尝试着! 她尝试着!她压脚后跟,敲打腹部,拼命地奔跑。她就好像一只被打中的小鹿一 样一直努力着,直到倒下来无力地喘着气。如此以来,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罪 人,理所应当地被上帝所轻视。)在她怀孕的第三个月,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避开 了她,牛奶场的主人也禁止她接近他的财产,这个羞愧难堪的女孩儿由于悲伤而 变得精神错乱,营养失调,自我厌倦。她徒步走向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她走向了 曾经听人说起过的人类堕落之地,那是个让所有罪人洗清自己的地方,也能让他 们摆脱他们的世界。她好像一个悔罪者,脱掉了鞋子,像中了符咒一样,在奔腾 的河边那脏而尖的石头和草上走着。她从未用这种眼神凝视过这大瀑布——人类 的堕落之地。此时,她处于发狂的精神状态,她看着峡谷的巨浪漾起的薄雾,觉 得那就像是蒸汽所聚集的团团云雾,她觉得那似乎沸腾的热浪,就是地狱的内部 所散发的热气。 这个挤奶少女已经作好决定了并冷静地开始行动。为了快速地跨越堕落,她 要把自己交给这条河,因为她听说无数的人曾经在这里跳河。像现在这样,她的 家人就要背负她带给他们的负担,而这个不要的私生子也不会有人爱(可能除了 牛奶场少女自己而外)。目不转睛地望着团团雾气,这个挤奶少女微笑着看着那 些小彩虹。那些彩虹在阴天中发出微弱的阳光。带着那纯真的微笑,她觉得心意 萌生,在朦胧中似乎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女性神像。那时,她离这 个伟大的峡谷可能只有40英尺了。这座神像的脚在马蹄瀑布所产生的雾中慢慢消 失了,而神像头顶的光芒射向了天空。细细看后,当认出这是圣母玛利亚的神像 时,这个挤奶少女惊呆了,她微弱的身躯跪下大叫“圣母玛丽亚,上帝之母啊!” 圣母玛利亚有着那沉静美丽的脸庞和品蓝色的长袍。当她在大教堂接收洗礼的时 候,她就知道了这种情况,所以,她没有一丝犹豫和怀疑地臣服于这种幻影并且 欣喜若狂地大声祷告着:“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啊!恳求您现在和我们死去的 时候原谅我们这些罪人吧,阿门!” 接着,这个挤奶少女祈求圣母玛利亚原谅她。圣母玛利亚温和地冲着她微笑 着,温柔地对她说着话。她的声音在咆哮的瀑布声中有点模糊,但是这个挤奶少 女却感觉到自己听得很清楚,就好像圣母玛利亚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到:“我的孩 子,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爱,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听了这话,挤奶少女沉浸在狂喜之中,甚至失去了意识。她并未意识到自己 已经在这河边好几个小时了。后来,她好几天都神志不清且在发高烧。她被送到 风景大街附近的家里,看过医生以后,她被救醒了。醒后,她喜极而泣。她告诉 那些救她的人们,她已经看到过圣母玛利亚的幻影了。并且,她不厌其烦地重述 着,把这件事告诉所有想听的人,告诉那些马上被召集在一起的罗马天主教教堂 的牧师们。这位爱尔兰籍的挤奶少女虽然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文化,但是,她声 称是圣母玛利亚幻影的目击者。她说时那么地自信,她的脸上容光焕发,让每一 个人都相信了她所讲的是事实。在这个牛奶场少女的眼睛里,你似乎就可以看到 圣母玛利亚了。她异乎寻常地告诉大家她所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以及为信徒 们传递这个特殊的预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爱,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一座罗马天主教的神殿耸立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南边三英里的山坡上,就是为 了纪念这位挤奶少女所看到的情景而立,那就是“大瀑布之女天主大教堂”。据 说不计其数的康复神话和启示神话出现在那座长方形基督教堂内,最终,在1949 年,一座新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完工了,据说她有20多吨重,高达30英尺并且是用 在佛蒙特州产的大理石打造而成。她被放置在那里,人们从几英里以外看过去, 她似乎在观看着这条河流以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你看到了,你就想去相信。你 看见了,你把脸转过去并冷嘲热讽,你感到恶心并且羞愧,然而你还是想相信。 救救我。 我们的名字有一个诅咒。 不对。我们的名字就是一个诅咒。 声音!大瀑布里的声音啊……在冬日里,瀑布结满了冰;闪闪发光的冰凌形 成了一道道彩虹,瀑布也就钻进了那些穿越峡谷的彩虹里。薄雾也被冻住了,就 好像给树木披上了由玻璃织成的衣裳。在月神岛和婚纱瀑布之间的河面上有一座 薄冰形成的桥梁。看着那景象,你就会相信你可以走过那座桥。这是无声的天籁 之音,几乎听不见,你不得不屏住呼吸去聆听。但是,到了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 随着一切都解冻了,那些声响又重新回来了,变得更大声、更刺耳但更加诱人了。 到了六月,由于那接近死亡的周年纪念,声音开始变得令人觉得太吵闹和太急躁, 你会在远离急流的睡梦中听到那些声音。朱丽叶!朱丽叶!波—纳—比!羞愧啊, 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你知道你的名字。到大瀑布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萨尤,不要啊。留下。” 朱丽叶低声跟萨尤说再见,把它从她床脚的熟睡中惊醒。她把脸埋在它熟悉 的粗糙皮毛中,一任它舔着她的脸,她的手。它静静地喘息着,急于想跟她走的 那种热情让他浑身颤抖——去哪儿? 黎明前的死寂。在曙光中,雨逐渐变成了细雨,雾丝。 她必须在阿莉亚知道之前赶快离开。在阿莉亚阻止她走之前。那天晚上,她 躺在床上,试图睡着,但是那些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揶揄和嘲弄,波 —纳—比!波—纳—比!在那些声音中有他沉着、温柔的声音——朱丽叶!时间 到了! (是他的声音吗?朱丽叶相信是他的声音。) (虽然出生很晚。她对于他的记忆就像瀑布般清晰。) 在她唱歌的时候,她在为他唱;偷偷地,为他而唱。 在独唱会上,她想象他就坐在观众当中,当然没有在前几排家长、亲戚和同 学当中,但是肯定在黑暗当中的某个地方。他会孤零零地坐在某个地方,他会聚 精会神地听她唱。她唱得很动听,因为有他认真地在听。 她在音乐大厅里的独奏《弥赛亚》赢得了赞誉。掌声雷动。为他! 她是个害羞的女孩儿,眼里总是溢满情感。张开双眼,她看到他在微笑,笑 容充满了父亲的骄傲。 还有些时候,难以预料,她的声音会颤抖或是失去力量,她有一种惊慌失措 的感觉,她快要失声了:她知道给一个她已经记不得、16年前已经过世的人唱歌, 是徒劳无益的。 我们很幸福,但只是在音乐响起的时候。 阿莉亚让步了。这肯定是真的。 (在朱丽叶弹完《弥赛亚》之后,埃伦瑞克夫人跟她说起,去她所任教的布 法罗音乐学院进修的事儿。声乐学方面的奖学金。年仅16岁的朱丽叶? 波纳比可 以获得这笔奖学金。她不用转学到其他高中,下课后坐通勤车每周去听课两次即 可,乘公交车并不是很远,学院会负担她的所有费用。绝好的机会!她的老师这 么说。微笑地看着朱丽叶? 波纳比,似乎在等待这个惊恐的孩子也同样朝她微笑。) 这个家有没有爸爸她这样问妈妈,妈妈会说没有。 这个家有没有爸爸她这样问她的哥哥们,那时她已经长大了一些,迫切地想 知道答案,钱德勒说有但是走了。她问为什么,他恨我们吗?钱德勒含含糊糊地 说我想,只是发生一些事情。就像是天气。妈妈不希望我们提起这个事情,明白 吗?朱丽叶?然后就看到罗约尔脸涨得通红,孩子气地握紧拳头,他并不比朱丽 叶知道的多多少,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我恨他!我不想他!我太高兴他走得 远远得了。 萨尤跟着她到了楼梯的底部,萨尤的脚趾喀哒喀哒地敲击着楼梯,犹豫地在 找准确的位置,它已经上了年纪了,粗粗地喘着气,靠着它积累的平衡感,估计 它的后腿不能在这么陡的角度支撑整个身体的平衡。朱丽亚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它, 她很严肃,决计不带它走,它不会也不能在屋里吠叫:它是个非常听话的狗,训 练过不会因为小事而大叫。 “萨尤,告诉过你不要。留下吧。” 朱丽叶在前门离开了。这是离楼上后面阿莉亚卧室最远的一个门。 阿莉亚最后一个孩子离开了。逃跑了。 最后一个爱着阿莉亚的孩子,这种爱让人承受不了。我不是你,妈妈。让我 走吧! 光着脚,在奔跑。她双脚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路的存在了。也感觉不到寒冷, 只有挂满露珠的草地,和硬硬的泥块。她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恐惧了,却感到异常 欢快。终于作出了决定,不是她决定的。急匆匆地:她穿着白色镶着圆孔的、沾 着噩梦的睡衣,防水短上衣罩在外面,腰带扎得很紧。 羞耻啊,羞耻!了解你的名字吧。 做出计划然后就行动。 黎明前的死寂。黎明前的大雾弥漫。在梦幻般的世界里奔跑,你会感觉自己 不仅仅是梦想者,还是梦本身。很久以前战神昂加拉和图斯卡罗拉斯在这块大地 上巡游,他们高大、凶猛,强于任何人,但是现在他们都已远离,只有魂魄存留, 雾一样地飘忽消散在人们眼前。钱德勒曾说过,风景经常在变,瀑布也一直在变。 时间,腐蚀。印度神已远离,没有其他神可以替代他们的位置。 除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公交车,里面灯火通明像是活着的有机体。就像 是潜流或是呼出的一口气在城市穿行。车子驶向费瑞街、风景大道、第十大街、 海德公园风景区干道。朱丽叶偷偷摸摸地,缩着脖子生怕被人看见,她穿过波罗 的海大街,走向那个在这个时候荒芜人烟被大雾笼罩的公园。跑啊,跑啊!她是 个坚强的女孩子,她的肺因为唱歌也变得非常强健。她身材纤细,看起来比实际 年纪要小。妈妈经常告诉她不要一个人走在波罗的海公园。哥哥罗约尔也曾教训 过她,但是这个时候渺无人影,她正穿过一片湿湿的草地,走在一个看起来很小 的垒球场边上,场地被分割成了小块,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是一个儿童棋盘。如 果她的遗体找不到,那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像她的父亲一样,销声匿迹。阿莉亚 会说,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不用再想她了,我们会忘记她的。离这儿一个 街区处,正行使着一列货车。货车厢发出熟悉的咔嗒咔嗒声。这样的声音让她感 到一丝安慰。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了解你的名字,你在玩儿什么把戏?在梦中朱 丽叶? 波纳比正被货车运向大瀑布。这是因为潘高斯基先生曾说过的一席话。城 市里火车的声音,货车的噪音对他来说就像是噩梦,这些他不敢奢望任何美国人 会理解,但是朱丽叶说她理解,如果你上了货车,那么它就像拉着牛去屠宰场一 样,把你带走。火车飞速行驶,根本没法跳下来。 尼亚加拉河上的天空,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道骤然出现的亮光。地平线上 太阳投射过来了万丈光芒。不,不要害怕! 声音!孩提时代妈妈用婴儿车推着我到大瀑布边上的时候,我就听到那些声 音。冷冷的水汽打湿了我们的脸庞,睫毛还有嘴唇,我们舔舔嘴唇,兴奋地笑着。 哦,舒服! 看哪,朱丽叶,亲爱的,这就是幸福。 她最爱我,妈妈说过。我是她的女儿,她的小女儿,哥哥们都是男孩。我是 女儿,很像妈妈,而哥哥们不可能是女孩。这一次我要做得对。这一次我没有罪。 妈妈唱歌给我听。妈妈一边弹钢琴,一边给我唱歌。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紧 紧地搂着我,然后把我胖乎乎的小手放在键盘上,我们一起弹钢琴;妈妈催促我 唱歌,当我用稚嫩的童声唱出来的时候,妈妈就会回赠一个吻。 那些梦幻般的时刻啊。只有妈妈在我身边。 唱着男孩女孩出来玩,月光亮若大白天。唱着薰衣草在变蓝,天灵灵地灵灵! 薰衣草在变绿。如果我为王,你就是女皇。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一首歌,她经常边 弹边唱,还有的时候,我躲在床上,进入梦乡,她就会唱:小宝宝,睡树梢,风 儿吹,摇篮摇,树枝断,摇篮掉,里面宝宝吓一跳。如果我快要掉下床,妈妈就 会笑着把我抱住。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的时候。声音会传入房间。妈妈说什么都没有!别瞎想! 妈妈用手掩住我的耳朵,然后掩住自己的耳朵。第二天如果我说起声音飘入屋子 里,妈妈就会责骂我。或者突然站起来,走开。我两个哥哥中的一个会照顾我的。 当我不再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妈妈也就不再爱我了。当我大到不能再像一 个玩具娃娃一样被她抱在怀里、也不能坐在她的腿上听她弹钢琴的时候,好像就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再爱我了。我在夜晚里呼唤妈妈,她根本就不想听到,最 后我明白只能把这样的哭喊埋藏在枕头里,但这样会把枕头弄脏,而这样的泪痕 又跟其他我不能控制的污渍一样是妈妈所讨厌的。于是我就自己一个人爬到一边 藏起来,任他们怎么叫,我也不答应。有时候是低声的呼唤,我把耳朵抵在墙上, 枕头上或是地板上才听得到。罗约尔努力想听清,但也不能,他说没什么,也没 什么可怕的。有一次我趁天黑的时候去了妈妈不许我们去的地下室,从陡峭的楼 梯上滚了下去,割破了嘴唇,赶紧爬到一边试图从风的呜呜声和车的轰鸣声中逃 脱出来,最后是萨尤找到了我,萨尤不明白我不想被人发现,对它来说一切都像 是个游戏。所以它用他湿湿的鼻子拱我,还用滑滑的舌头舔得我发痒。萨尤叫了 几声,因为它在屋里很少叫唤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当时我在地板上一堆兔子笼子 后面缩成一团。我哥哥大声叫着朱—朱丽—叶!妈妈从楼梯上奔了下来,用手电 筒照在我脸上,晃得我一下子就睁不开眼睛了。她看到我流血的嘴唇了,“朱丽 叶,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呀,哎呀你这个坏孩子,你一定是故意的,是吧!”从她 瞪大的绿眼睛中我明白了妈妈想威慑我,她想伤害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她的小 女孩儿了,我让她失望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多次了,然而她是阿莉亚,不是大 街上朝孩子大喊大叫、打孩子耳光的其他妇人,她是钢琴教师阿莉亚? 波纳比, 她不是会打孩子的人,所以她抓着我的手很温柔,用低低的声音一遍一遍告诉我 不可以再违背她的话,不许再来这个脏兮兮的地方,否则她就会将我送走。 让妈妈很恼火的是我居然笑了,或者是说发出了一个类似发笑的声音。我浑 身脏兮兮、裤子湿乎乎的,而且我的上嘴唇肯定会留下一块疤痕,一块星星形状 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会把人们的眼光不自觉的吸引过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 看到这块疤痕时想把它弹掉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就像弹掉一块脏东西那样,他们 肯定想把这块东西弄下去,这样我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女孩儿,而不再是 那副上嘴唇有块白色发光东西的怪模样了。后来,我上波罗的海小学时,罗尼? 海罗恩推我荡秋千,把我推的特别高,我求他他也不肯放我下来,然后我就摔了 下来,还在悠荡的秋千荡板打在了我的左额,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伤口很深, 血把我的脸都糊满了,我被救护车送到了尼加拉大瀑布总医院,缝了几针,于是 我的额头上也留下了一块发光的、镰刀形状的白色疤痕。妈妈开始害怕我,她坚 信我疯了,我是一个为了伤害母亲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为了让母亲找不到,会 藏到让母亲不能忍受的脏兮兮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脏地板下雨时会浸满水,石头 砌的墙也会往外渗污物,一堆生锈的破兔子笼子还散发着兔子排泄物的气味,这 些都是母亲所不能忍受的。 她不是我的孩子,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不是我的孩子。妈妈这样说我,而我 的哥哥们会告诉她不对,告诉她朱丽叶是他们的妹妹,并且和他们一样都是她的 孩子。 阿莉亚还长期受失眠症的困扰,现在,在这个多雨的1978年的春天,适逢他 的忌日接近而她的几个儿子又不在家,她的失眠症更是像肆无忌惮的烈火蔓延开 来。然而她却不肯承认她因此而被折磨得很虚弱,就连跟医生也不肯承认。而虚 弱又让阿莉亚很烦躁,她的孩子,在波罗的海的1703房子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后 来回忆说,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可以听到她蹑手蹑脚在楼梯上走动的声音,要不 就是在厨房把茶壶放在火炉上的声音。然后她就坐在房子后面那间冰冷昏暗的屋 子里,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坐在钢琴旁用手指轻轻地拂过琴键,就像一个虔诚 的罗马天主教徒,也许不仅仅是音乐使她开心,而是只有音乐有可能让她开心, “音乐可以拯救你,朱丽叶,你可以从最糟糕的景况中站起来。要有信念!”但 是到了晚上九点,阿莉亚就会精疲力竭,甚至当广播上播放她最喜欢的纽约管弦 乐队演奏时,她都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萨尤则趴在她的膝盖上打盹儿。而 她的孩子们会相互交换着焦急的眼神,因为他们真的想知道:我们是应该叫醒妈 妈,还是让她这么睡着?——不管怎样,妈妈要么会生我们的气,要么会很尴尬。 这个房子里有爸爸吗?当我长大一点后,意识到别的像我们这样的房子里都 有爸爸的时候,我就这样问。然后妈妈就会告诉我“没有”。我从妈妈的眼睛中 读出我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了,可是我还是问了,爸爸去哪里了?妈妈把她的食 指压在我的嘴唇上,说“嘘!”如果我还继续坚持,她就会皱起眉头说爸爸在你 出生之前就离开我们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股冷气顿时包围了我,就像地下室墙上渗出污水的那种感觉,我对自己说 现在你知道了。你问过了,现在你知道了。 羞耻啊,羞耻。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