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德黑兰,11月19日 两辆簇新的奔驰汽车全速冲上了卡尔加尔大街,在滚滚车流中左突右冲,凭借 闪烁的信号灯向其他司机宣告自己的官家身份。它们突然停在现代博物馆门前。伊 玛目拉斯塔尼从第一辆车里走下来。他头巾散乱。在他身前有两个保镖开路,身后 还有一个保镖护驾。另有五个保镖从第二辆车里走出来,他们散布在教堂广场前, 不加掩饰地以枪指地。 这些人跟随首领走进博物馆,引起门卫们的一阵恐慌,安全探测仪也发出一阵 长鸣。这幢建筑美观清爽,相较于外面的强光,室内照明则显得格外柔和,光线从 圆顶的四个凸面倾泻而下,四散开来。这种采光方式借鉴了罗泽。刘易斯。塞特的 地中海式建筑设计,也有可能源于伊朗传统的风井结构。 拉斯塔尼竞对此地的宁静无动于衷。他转身向右,对兀自摇摆的考尔德雕塑和 静观一切的霍梅尼画像视若无睹。他快速走下螺旋形的楼梯时,或许回忆起了与纽 约建筑师在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一次会面。他如复仇天使的快箭一般径直冲向管理处, 接着走进了他弟弟的博物馆馆长办公室。他的闯入引得一片头巾飞扬,博物馆助理 们抬起包裹着黑色头巾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向邻近的办公室四散而去。两个男人间 的谈话毫无亲情可言,以致在某一刻,博物馆馆长被激起一阵战栗。 “麻烦是你惹来的你却没有办法。”他的哥哥缠着头巾,恶狠狠地说道,“我 的人在巴黎被捕了,还有一个死了。要命的是你要的那几幅画是一个美国人的,他 对我们事关重大。” “这是我的画,它们从博物馆送出去就应该被送还到这里来,这是神的旨意。 你的政客们已经为这个惹恼我了,我把画借给外国的博物馆,他们就指控我为了私 利倒卖西方油画。你为什么说那几幅画是那个卑鄙小人的?” “因为需要。如果我们找到那些画,会作为礼物送给他。你所谓的这个卑鄙小 人很有可能成为纽约的下任市长。我们跟他做了很长时间的交易了,从他初入政坛 开始。老实说,我们也是一样。我们的农产品短缺:你能吃上肉是拜他所赐。。国 家高层里的一些人已将他定性为我们的朋友。为什么?神的旨意。你怎么不事先告 诉我他也扯上了我们的麻烦?” “因为我不知道,哥哥,我向你发誓。” “我要跟你说的不许泄露出去。”拉斯塔尼警告道,“这个恶魔对南部街区的 穷光蛋有好处。我们会资助这个美国人的竞选活动。 伊拉克倒台了,学生造反了,你那帮有文化的朋友也在这里半公开地宣扬全国 解放。拉夫桑贾尼希望和华盛顿重新建立关系。更糟的是,国会副主席纳巴维这个 叛徒竟然向一家西方报纸宣称这场舆论表明了我们的失败,说我们不能实现人民期 望的民主。我们又被美国人盯上了。他们在东边占领了阿富汗,在西边占据了伊拉 克。我们让他们害怕,他们仇视我们,还特别盯上了我们的石油。到时候最先遭殃 的就是我们。所以,站在利益角度,我们需要这个人的支持。我已经和他取得联系, 部分资金也转过去了。我希望这只是个巧合,我决不能容忍让你那几幅该死的画暴 露我们的关系。所以,你也别在这儿哀号了,去管管你的波斯人手稿,或者那帮整 天待在外国使馆里喝酒的概念派艺术家,别再拿那堆破画折磨我了,不然,我亲爱 的弟弟,我就要帮你找个接班的了。“ 博物馆馆长比他哥哥小十岁,两人向来不太亲近,政治上则更为疏远。不过这 一次,是他的哥哥出了格。他将哥哥送到门口,目送着他走远。几辆官车湮没于车 流中。他抬起头,感受着宜人的风景。覆盖着黄色积雪的群山令人心忧,白雪已被 世界最严重的污染殃及。他又瞥了一眼园中马克思。厄恩斯特(超现实主义艺术家。 尤擅长拼贴作品。)的雕塑,它象征一位国王和他的皇后。 他暗自起誓,一边向他的办公室走去。中途,他心不在焉地凝视着石油池中自 己的倒影,石油填满了这个巨大的矩形钢盆,钢盆被放置在中央旋梯围成的天井深 处:这是一座雕塑,名为《物质与精神》,是如今已渐被淡忘的日本艺术家纪之原 口的作品。他总觉得这座雕塑过于晦暗。他没有理会自己的助理——这些人一看到 伊玛目转过身就把他们的头巾远远地扯到脑后。他拿起了电话,大胆地要求面见共 和国总统。总统会支持他的。见面时间定在今晚。他打算说明一切。哥哥的供认无 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走出博物馆,伊玛目拉斯塔尼来到了查扎伽岱。索纳迪餐馆,这是德黑兰最好 的餐馆之一。大厅装饰着彩釉玻璃和方砖。小桌和壁龛上摆放着古旧的乐器。他的 到来令大厅的气氛骤然凝固:这里本是进步主义者的聚集之地。他对用餐者从旁射 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满意地看了一眼布告牌,上面提醒女人务必将头巾一直戴在正 确的高度。他一脸鄙夷地从其他桌椅旁边经过,径直走进屋子深处的一个凹间,登 上他常去的台子,准备在那里半躺着用餐。他的保镖包揽了邻近的桌位,将他与大 厅里的其他人隔开。他看着菜单,点了几串烤鲟鱼。这时,一个司机拿来了一个日 产的随身听。伊玛目将其中一个耳机戴在耳朵上,毫不介意会因此弄乱他的头巾。 那个秘密装在博物馆办公桌下面的微型话筒虽然式样古旧,但效果良好。他的 下属刚刚录下了他弟弟与总统秘书的谈话,不但音质清晰,而且大有教益。他听不 到总统秘书的回答,但谈话内容已再清楚不过。拉斯塔尼长叹一口气,本想在饭后 抽一根烟,现在也没了兴致。他眉头紧锁,冲保镖总管挥了挥手。 后者迅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脱了鞋,走上铺着地毯的台子,坐到了主人身边。 伊玛目压低声音略作交待,男人立刻站起身,从容地穿上鞋,离开了大厅。 正午刚过,自助餐厅的负责人抱着几罐扎姆一扎姆——当地的可口可乐——发 现了他们的博物馆馆长:他弯着腰,脸浸在《物质与精神》的黑金里。天井中央, 在这盆美丽晦暗的液体上面,漂着一圈圈血红,在馆长的周围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