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宿命的相遇 黄昏的落霞映在车窗上,就像金色的道道波纹,一点一点在萧郁飞的眼中荡 漾开来。车子依然那么颠簸而沉闷,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 离开柳燕的坟墓,萧郁飞在“天马公墓”对面的荒地里坐了很久。 他不愿意回学校,脑子里似乎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一件件去思考,可是当他细 数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事情竟没有一件是完成的。噩梦、篮球馆、男人的血 脸、苗晓白和柳燕的死亡,还有不断发生的难以解释的奇怪现象,萧郁飞隐约感 觉到这一切都像是项链上的玻璃珠,另外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全都串在一 起,围绕在他的身边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而那根线究竟是什么?是否就是一直纠缠着他的那种神秘的力量? 午后的太阳很晒,天气热的好像一个大蒸笼,但是萧郁飞的头上却一直在冒 冷汗。 夕阳的余辉终于完全将那片墓地笼罩住,墓碑的倒影就像一双双无助的手臂, 挣扎着努力伸向更远的地方。 萧郁飞这时才跳上了回学校的长途汽车,透过后车窗的玻璃回望着那片幽灵 的国度,被残夕渲染成血一般颜色的墓碑仍不时在眼前出现。一瞬间他竟似乎突 然有了种不愿离去的感觉,难道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会再次回来,而那时他或许已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萧郁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些日子来的折磨已让他不再那么恐惧死亡。他 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这样恐怖离奇的事为何偏偏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明白自 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一定要让他承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车子上依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有些阴森,冷气开的很足,将他身上的汗 水吹得冰凉透骨。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还没等他走进校门,便被守侯在路边的 高强他们给拦住了。 他们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身上衣服的前胸后背都已经湿了一大片,高强气呼 呼地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你小子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到网吧找我们,晚上 出去喝一顿的,整个下午连人影的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萧郁飞愣了愣,问高强:“对了,你们不是喝酒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李凡鬼兮兮地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你不知道,杨立明那小子最近勾搭上 一个历史系的小妹妹,今天说好一起吃饭,据说还要带不少姐妹来。约好在学校 门口等,这不还没到呢。”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他实再没兴趣参加什么联谊活动,正想找个借 口回宿舍,但随着杨立明的高声呼喊,所人有的注意力都已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 对面迎面走来的三四个女孩子的身上。结果不由分说,高强他们便“强制性”地 将他带到了离学校不远的“水源饭店”。 杨立明的女友看上去很小巧玲珑,属于十分依人的那一种,落座后便一直靠 在杨立明的肩膀上。经过介绍萧郁飞才知道她叫夏瑛,是历史系二年纪的学生, 半个月前在图书馆认识杨立明,之后没多久便走到了一起。 夏瑛又将其她的几个女孩子也一一都介绍了,高强他们都为了历史系美女产 量之高而唏嘘不已,不断后悔着当初自己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选了中文系。而萧 郁飞却始终提不起一丝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礼节性地随口应和着。 众人随即开始点菜,而夏瑛便不断打着手机,似乎是在催促什么人。 杨立明问她:“还有人没来?” 夏瑛收好手机,神神秘秘的说:“是啊,还有一个我从小一起张大的姐妹, 在外语学院念书的,人家可是一等一的美女哦!” 李凡听到“美女”两个字,在一边突然插口:“有美女?什么样的美女?难 道比这里几位还要漂亮?” 夏瑛“呵呵”笑起来:“我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她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凡忙不迭问:“那她什么时候到?” 夏瑛笑得更加得意了,这时一个身穿着鹅黄色衣群的少女正从门外走进来, 夏瑛顾不得理会李凡,赶紧挥手打招呼。 萧郁飞下意识地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少女跟夏瑛亲热的拥抱了一下,随即 也看到了萧郁飞,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你——” 萧郁飞的心好像蓦地一震,微微点点头,说了声“你好”。萧郁飞实再想不 到,这黄衣的少女竟然就是今天下午他在柳燕坟前见到的女孩杜静言,他们竟然 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杜静言微笑望着萧郁飞的阴郁的脸,淡淡地说:“很高兴又见到你,对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郁飞依然微微笑了笑,却笑地有些勉强。杨立明已抢先回答:“他叫萧郁 飞,是我同室的兄弟。” 夏瑛和她带来的女生们听到萧郁飞的名字,立即好像触了电一样,神色变得 僵硬起来。 杜静言不是本校的学生,所以显然对于萧郁飞的那段历史并不是分了解,只 是微微地一怔:“你就是萧郁飞,那么你就是……”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丝毫未发觉夏璎她们的异样,向着杜静言点了 点头,但每一下动作都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苦涩笑着说:“不错,我就 是柳燕的男朋友。” 提到柳燕的名字,突然间就好像晴空打了一个霹雳,除了杜静言之外,众女 生顿时面色骤变。仿佛这已经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咒语, 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跟夏瑛一同来的三四个女生都已花容失色,匆匆地道了个别,便急忙忙地离 开了饭店,就好像背后有几百条毒蛇在追赶她们一般。 萧郁飞继续苦笑,杨立明开始责怪夏瑛为什么带这样的朋友来,可是就连他 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没说两句便只好住口了。而夏瑛虽然一个劲向众人道 歉,但显然也对萧郁飞十分犯怵,有些坐立不安,没过多久便突然想起明天还要 考试,很遗憾地开始向众人道别。 萧郁飞慢慢站起身,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好像泼上了一层墨,他轻轻按了按 夏瑛的肩膀,向杨立明他们微微笑说:“你们继续吃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不 陪你们了。” “萧郁飞——”高强和杨立明同时叫着他的名字,可是此刻萧郁飞已经走出 了饭店的大门,似乎又回头望了杜静言一眼,随即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时间似乎一下子完全凝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杜静言望着窗外的 人来人往,萧郁飞最后那一眼的目光,好像刀锋一样刻在她的心里。这种刻骨的 悲怆、失落与孤独就如同一声绝望的嘶吼,她虽然听不见萧郁飞心底的声音,但 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伤痛和无奈。 所有人都还是那么安静,旁边的桌上传来阵阵推杯换盏的声音,可是这里却 是绝对的沉默与寂静,气氛似乎已变得异常凝重。 最先口的人是杨立明,他突然疯狂般地跳了起来,对着神色尴尬的夏瑛疾声 叱喝:“你不是要走吗!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萧郁飞失魂落魄地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周围的人群川流不息,一切都遵循着 一种正常的秩序一如既往地进行。似乎惟有他是孤立而孤独的,没有人注意到他 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正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这种变化已使他接近 崩溃。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夏夜,他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充满了疲惫,甚至开始 期盼死亡的到来。如果恐惧是无尽的折磨,那么死亡或许才是永恒的解脱,现在 他仿佛渐渐了解了欧阳明天的生活,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可怕得多,他相信欧 阳明天一定是带着微笑和一身轻松离去的。 萧郁飞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若真的死了,就算有 人会为他伤心流泪,但也很快就会平息。那时侯没有人再会记得他,就如同这个 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更加失落了。 他很想哭,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所以 他就把自己灌醉了。 要灌醉别人或许很难,但要灌醉自己却很容易,尤其是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想 大醉一场的时候。酒精渐渐麻痹了他的意识,也麻痹了他的恐惧,只有孤独和寂 寞却丝毫没有减少,伴随着呕吐后胃里的阵阵抽搐和欲碎欲裂的头痛,一轮一轮 侵袭他的神经。 萧郁飞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不知何地的长凳上,身边是恶臭的呕吐物, 连蚊子都被熏得不敢靠近。他仰面望着天,双眼已看不清满天的繁星,他突然放 声大笑,可是这笑声即使是自己听起来,也比痛哭更悲痛百倍。 萧郁飞的双眼突然被一个人影遮住,他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紧 接着便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和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萧郁飞并不能确定杜静言是否真的能够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他真的是醉了,酒醉的人岂非总是 特别软弱与空虚的? 杜静言望着他,深邃的目光中仿佛包含着无数言语,可是萧郁飞的视觉已经 模糊了,除了悲怆与同情之外他已再分辨不出其他。 杜静言款款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在喃喃自语:“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 苦呢?” 萧郁飞没有回答,他的心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舌头已经不能说话。 杜静言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轻抚着他的头,那温暖的手如同世上的第一缕 春风,消融了冰冻的大地。这种温暖化做了丝丝暖流窜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萧 郁飞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委屈和寂寞澎湃般涌上来,他再也控 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郁飞已经不记得之后他还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在温 暖与痛苦中渐渐没有了意识,直到醒来时天色已是黎明了。 他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房间里的摆设很精致,弥漫着一 种淡淡的茉莉花香。事实上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香,而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自己。 萧郁飞的头还在要命地痛,记忆也断断续续得好像被砍成了几截。床头的矮 柜上放着一杯水,似乎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之后,干涩 的喉咙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时矮柜上的相架开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相架里的相片是一个英俊的年轻 男人,脸上的微笑很灿烂很温馨,一定迷倒过许多少女。萧郁飞看着这相片,觉 得有些似曾相识,可是晕忽忽的脑子里却又好像罢了工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仅仅片刻他却又突然有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照片里的人好像是活的, 是在动的。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男人究竟是哪里在动,可这种感觉却是 如此真切,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竟觉得那个人是活的! 他用力合了合眼,或许是因为宿醉未醒或者头晕的原故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触目惊心的一幕却已出现在眼前,照片上哪个男 人的脸居然开始出血! 血从额头流下来,流过微笑的面颊,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矮柜原木花纹的 桌面上! 萧郁飞的耳边反复回荡着鲜血滴落时“滴答、滴答”的声音,猩红的血液在 桌面上慢慢化开,整个屋子仿佛都变成了猩红色的,淡淡的茉莉花香也变成了浓 郁刺鼻的血腥。 他觉得喉咙里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拼命伸出手掀翻了相架,然后用被子 紧紧蒙住了头,失声尖叫着! 他不知尖叫了多久,门忽然轻轻地推开,一个轻悠的脚步声进了屋子。萧郁 飞此刻地声音已不是尖叫,而是一阵阵无力地呻吟,搀杂着如泣一般哀求的声音 :“你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对着我笑……,不要过来… …” 那个人轻轻掀起了他身上的被子,萧郁飞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一颤,立刻 将头埋进了臂弯深处的黑暗中。另一只手不停无意识地挥动着,仿佛正在趋赶一 些什么东西,口中颤悠悠反复重复这一些话:“血……血……,不要过来……, 血……” 那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慢慢靠近他的身体,用双臂温柔地搂住他那簌簌 发抖的身躯。一股熟悉的温暖迅速传入了萧郁飞的身体,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地好像九天外飘落地雪花,那么轻柔那么令人陶醉:“不要怕,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萧郁飞听出这是杜静言的声音,他将信将疑地睁开眼,面前果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也没有那个男人的笑脸。杜静言已将那相架再次竖起来,相片上是一片 阳光沙滩,草裙和泳衣将她的身线勾勒地愈加婀娜有致。 萧郁飞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虚脱似的软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才幽 幽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杜静言微笑着回答:“这里是我的家,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又联系不上你 的朋友们,只好把你带了回来。” “哦——”萧郁飞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昨天晚上他的确是喝醉了,在杜静 言的怀里哭了很久。然后的记忆便成了彻底的空白,应该是睡着了。 他看了看身下的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我喝醉酒却要麻烦 你,还把你的床都弄臭了……” 杜静言看着萧郁飞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起来:“还好啦,你也不 算太臭,就是重得很,把你拖进来可真是不容易!” 萧郁飞显得更窘了,很不得马上就挖个地洞钻进去。 杜静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悠长地说:“其实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所有 事情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记得放松心情。人终究 是人,长此以往下去谁都会受不了的,如果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告诉我。 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萧郁飞凝望着她真挚的眼神,酸涩地笑了笑。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 情说出来,不仅仅因为它的离奇和恐怖,更因为直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都还弄不 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只知道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不仅夺走了苗晓白和柳燕的生 命,更无时无刻不骚扰着他的生活。可是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还有那张微笑的血脸,他又是谁?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关系,和萧郁飞又 有着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纠缠住他不放? 直到现在为止,这一切却都还没有一点头绪。 杜静言拉开了卧室的窗帘,杲杲旭日的光芒透过玻璃照进来,但这种光明却 依然无法照亮萧郁飞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中终于闪出了一丝光芒,他的目光严峻而肃穆,凝视 着杜静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那是一段十分恐怖而且不可思议的经历,而且 直到现在恐怖仍未终止,你是否真的想知道,真的不害怕?” 杜静言将目光投向遥远天边的云层,神色仿佛也渐渐凝重起来,坚定地点头, 向萧郁飞说:“我想知道,柳燕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无 论多么恐怖与离奇的事情我都能够接受,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萧郁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好像电影回放那样再次出现在 面前,他的身体似乎又开始簌簌发抖。 太阳慢慢升高,两个身影随着阳光的变化慢慢靠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是否也会因此而永远牵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