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舒白 一 1975年1月22日凌晨,粤西海岸狂风呼啸,暴雨肆虐。凌晨3时许,在电白县东 南海面的放鸡岛上,突然滑下一只黑色橡皮艇,紧接着一个身着潜水衣的人跳了上 去,操起木桨,狠命地向南海公社方向划去。颠簸了两个小时,橡皮艇终于靠岸了, 划艇人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急急忙忙地脱下潜水衣,用沙子埋好,便消失在岸边 的树林里…… 清晨,雨过天晴,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静静地照耀着这片刚刚和暴风雨搏斗 了一夜的粤西大地。南海公社何厝大队农机站站长何天明,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赶 回站里察看情况,路上由于心里着急,一不小心,与一个路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何天明连忙道歉,可是第二个“对不起”还没有说完, 他就愣住了:奇怪,这个人怎么这副模样呢? 站在何天明面前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高个子男人,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 紫,头发、耳朵上沾着不少海沙,而且全身上下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海里爬上来一 样,最为奇怪的是这个人只穿着一只皮鞋。 “没关系,没关系。”这个高个子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子,慌慌张张就 想离去。 “同志,这么一大早赶路,准备去哪里啊?”何天明心里不禁产生了怀疑,会 不会是小偷呢?这一段时间村里隔三差五的就有“三只手”来光顾,说不定就是这 家伙干的。因此他见对方急急要走,便故意用话来试探他一下。 “噢,我……我是赶去汽车站买票的,迟了可就买不到了。”说完,这个高个 子男人一扭身走了。 买票?买票也不用搞成这副狼狈的样子啊,再说汽车站是在大队部附近,他怎 么往相反的方向走呢?何天明越想越觉得可疑,于是赶到大队部,向公社武装部驻 何厝大队的于干事汇报了刚才自己遇到的情况。于干事一听,马上意识到此人很可 能就是昨晚上级通知搜捕的从海上偷登的国民党派遣间谍,于是他立即组织民兵分 头进行堵截。 听说是抓间谍,整条村子都行动了起来,人们举着扁担、锄头,纷纷涌上村头, 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配合民兵追捕间谍。 “在那里!”当搜捕到何厝小学附近的时候,何天明一眼就看见自己刚才碰到 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正慌慌张张地迎着他们跑过来。这个男人的后面,几个身强体壮 的小伙子正提着扁担紧追不舍。 “不许动!”于干事一声断喝,拔出手枪,飞步冲了上去。 高个子男人一见前边的路已被堵死,不禁凶相毕露,“刷”地从腰间掏出一支 左轮手枪,对准于干事就要射击。这时从他后面追上来的一个小伙子眼疾手快,一 扁担击中他的腿部,这小子摔了个狗吃屎,随即被几个民兵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这时,县公安局驻南海公社工作组的同志也驱车赶到了何厝大队,并立即对这 个可疑的男人进行了审讯。 起初,高个子男人还负隅顽抗,拒不交待实情。但当我公安人员将从他的旅行 包里搜出的反动传单、电台及缴获的手枪等物证放到他面前时,他知道再顽抗下去 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擦了擦脸上渗出的冷汗,缓缓交待道:“我叫周子安,是从台 湾偷渡过来的……” 录音机“沙沙”转动,记录下了周子安沉沦的轨迹…… 二 周子安原是电白县南海公社人,从小好逸恶劳,不求上进,16岁时好不容易读 完了小学,就再也不肯读书了,父母见逼他无用,只好让他停学务农。16岁的小伙 子,在当时的农村来讲,已经算是一个强劳动力了,如果周子安这时能够本本分分 地做人的话,也许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是他没有本事读 书,却也不甘心每天过着那种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农家生活。他经常在村里偷鸡 摸狗,惹是生非。老父老母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好言相劝,没想到却遭来这个孽子 的恶言毒语。最后这老两口找到了生产队长、周子安的堂叔周三炳,希望由生产队 出面来管教一下这个不肖之子。 一天晚上,周子安不知又在哪个朋友家灌了一顿“黄汤”,醉醺醺地回到了家 中,他推开自家的木板门,眯眼一看:“哟,周队长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们家来 了。妈,给我倒碗水来。”原来周三炳这晚是特地来找周子安,准备好好教训这小 子一顿的,没想到周子安在外边鬼混了半天,才东倒西歪地回来。周三炳一见他这 副模样,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就冒了上来: “子安,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你整天这样游手好闲,当年叫你读书你不肯, 现在队里的活又不于,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周子安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一抹嘴唇,带着几 分酒意说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啦?要他妈你来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周三炳见堂侄这副德性,气得忍无可忍,“啪”地给了周子安一记耳光。 “你敢打我!” 周子安急红了眼,操起一张木凳就要和他堂叔拼命。他爸爸妈妈一看,连忙上 前将他死死抱住。周三炳见到这种情景,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事后,周于安总是觉得自己吃了亏,不肯就此善罢甘休。于是他想了一个恶毒 的主意:投毒,毒死周三炳全家! 一天下午,周子安拿了一包砒霜来到周三炳家中,当他正准备把砒霜放到米缸 中时,正好周三炳的大儿子开门进来。周子安见事情败露,连忙跳窗逃走了。 周子安知道这样一来,政府是决不会放过他的了,于是,他于1974年2月的一个 月黑之夜,从宝安县附城公社的一个小渔村偷渡到了香港。 三 周子安到了香港后,费了几番周折,才找到了原南澳公社沙集村的一个外逃分 子杨水,求他给找个地方混口饭吃。杨水是两年前偷渡到香港的,他和周子安本来 就是一对臭味相投的朋友,这次见周子安突然过来,倒也十分高兴,便托人帮周子 安在一个建筑工地找了份工作。 从此,周于安就和水泥、沙土打上了交道。推石砂、运砖头……每天都要干上 十几个小时的活,一到晚上,浑身累得像散了架子似的。他周子安何曾吃过这种苦 啊,可是没有办法,假如撒手不干,连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自己又怎么活下去呢? 为了生存,他只得咬着牙干下去。 周于安的情况早就被他的工头陆铮荣观察到了。陆铮荣名义上是这个工地的负 责人,其真实身份却是台湾国民党军事情报局驻港工作站的一名间谍。军情局给他 的主要任务就是扩大间谍组织。凭多年的经验,他判定周子安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于是向周子安抛出了钓饵。 一天晚上,周子安洗完澡,正准备上床休息,一个工友进来说陆铮荣有事找他, 周子安心中不由得一紧,他找我这么一个打工仔会有什么事呢?该不会炒我的“鱿 鱼”吧。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陆铮荣的办公室。 “陆叔,您找我有什么事?”由于担心自己的饭碗,周子安屁股还没有沾到凳 子就急急问道。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聊聊。”陆铮荣满脸堆笑地说道。 “啊——”周子安吁了一口气,悬起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子安,这一段时间干得还称心吧?” “咳,还不是为了混碗饭吃呗,不称心也得干哪。”周子安一脸沮丧,满肚怨 气。 “有什么不称心的事,说出来,说不定陆叔可以帮帮你呢。”陆铮荣似乎对周 子安十分关心。 周子安听了此言,十分感动,连忙说道:“陆叔,说实在话,我真的受不了这 份苦,整天一身泥巴一身水的,干了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这样下去我恐怕一辈 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陆叔,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交游又广,能否给我介绍一条 出路呢?” 陆铮荣心中冷冷一笑:这小于果然是个既贪财又怕苦的货色,不过这样最好, 只要我放出钓饵,不怕你不咬钩。他决定直截了当地向周子安摊牌。 “子安,我可以帮你找一条既不费力又可以发财的路子……” “什么路子?”周子安一听有如此好事,显得急不可耐。 “参加我们台湾军事情报组织,薪俸绝对优厚。”陆铮荣说完,金鱼眼射出两 道寒光,死死盯住周子安。 做间谍!周子安心中打了个冷战,暗自思忖道:这可是个把脑袋掖在裤腰上的 活啊,搞得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但他转念又一想:要不是跑到香港来,老子的脑袋 恐怕早就搬家了,还管他什么身败名裂!再说如果不干的话,我难道就在这鬼地方 呆下去,和水泥沙土打一辈子交道?况且若我不答应,这姓陆的一定会把我“炒” 了,我不是又得他妈的四处流浪?算啦,只当老子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早在内地时 就被公安局给砍掉了。想到这里,周子安把心一横:干! 四 周子安被派到台北接受间谍训练。回港后,他根据间谍机关的指示,立即给自 己在内地的那帮猪朋狗友写联络信,以试探他们的态度,从中物色人选,发展他们 加入组织。他的那帮朋友原来就是一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之徒,见周子安信中道 及“……不用花什么气力,每月可获几百港币的报酬……”焉有不动心之理。周子 安信发出后不久,果然便有几个弟兄给他回了信,并表示愿意加入其组织,为国民 党间谍机关效力。 台湾军情局得知这一消息后,特地指派驻港间谍陆铮荣向周子安表示祝贺,并 指示他“潜回大陆,吸收他们正式加入组织,以开创敌后根据地,与共产党抗争到 底!” 上峰的奖赏,使周子安信心倍增。潜回内地之前,他向间谍机关递交了一份 “敌后工作计划书”,在这份“计划书”中,他狂妄地写道:“为了重建三民主义, 光复大陆,解放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我愿意接受自由中国的派遣,负责敌后革命 工作的发展……为了同共产党进行斗争,请组织上配发左轮手枪4支,子弹200发, 化学延期引信20发……” 多行不义必自毙! 1975年1月20日,周子安登上了间谍机关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艘渔船,21日晚12时 许到达了电白县放鸡岛,其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天气十分恶劣。周子安在岛上 呆了两个小时,见暴风雨仍不可能在短期内停息,便硬着头皮跳上了橡皮艇…… 然而,周子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刚刚踏上他所背叛的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 就落入了人民的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