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小雪日记(一) “年轻人,你的情况很不乐观。”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年迈的心理医生给我递过一杯清水:“先喝口水,舒缓下你那紧张的神经吧。” 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整个人似乎清醒了许多。 “你的精神世界很混乱。”老医生戴上一副眼镜,坐回到他的书桌,在病历上 写着什么。“在你的身边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件,扑朔迷离的经历让你的精神世界 陷入了一种不常见的混乱状态,在你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白衣女鬼到底是什么的化 身?” 我惊讶,“你能看到我的梦?” 老医生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把你催眠,给你一定的引导,让你看到自 己精神世界中那些深层的东西。” “可你是怎么引导我的?”我开始回想催眠状态下陷入的那个混乱世界的每一 个细节。 “这个问题似乎与你来的目的没有什么关系。” “老先生,请你告诉我,因为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之一。”我诚恳地说。 “好吧,从你的梦里,我大致可以掌握你的个性,你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孩子, 意志也出奇地强,居然还能在那种状态里清醒地意识到,那是梦境,不告诉你的话, 你是不会死心的。”老医生笑了笑。 此刻我对他产生了敬意,居然能如此清晰明了地看透我的内心世界,我也开始 惊叹心理学的神奇。 “你有没有听说过与一个睡着的人进行对话的故事?”老医生继续着刚才的话 题。 我摇了摇头。 “当一个清醒的人向一个正在说梦话的人说话时,他发出的信息会传递到那个 做梦者的大脑,如果这个人当时的大脑皮层较为活跃,也就说还没有进入深度睡眠 状态,他就会对这些信息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可以和睡梦中的人进行对话?” 老医生摇了摇头,“这不一定,你向一个处于做梦的人发出的信息,达到他大 脑时会被扭曲掉的。他接收的是一个不真实的信息,具体是什么样的,很难把握, 那就要看他当时处于什么样的梦境状态了。打个简单的比方,你梦见你和朋友去郊 游,坐在长途汽车上,你慢慢睡着了,当到达目的地时,你听见朋友喊你,他喊你 的内容是‘快点起来,到站了’。但当你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宿舍里,你的同学 正喊你‘快点起床,要迟到了’。” “那您是如何与梦中的我沟通的?我的梦里似乎没有与你对话。” “我与你的沟通,不是一般的与梦者的沟通,你所见到的梦境完全是在我催眠 的指示下产生的,因此对话时信息不会被扭曲,你梦境中一幕幕扣人心弦的画面根 本就让你察觉不到我在外界给你的任何信息。我看不到你的梦,但你却详细地描述 了你见到的一切。现在还是那个问题,你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白衣女鬼究竟是谁的 化身,我想先了解一下你身边接触的女性。” “这不是化身,是个真实的影像。我亲眼见到了那个‘女鬼’。”我心有余悸 地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幽灵,幽灵在你心中。把你身边发生的事说出来吧,梦是现 实的夸大,是破碎记忆的再现。” 此时,我对面前的这位年迈的医生已经完全地信任,于是将所有一切——从第 一次见到前田丽子,到林渡雨的死亡——向他和盘托出。 。 与孟娜在校园中分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忧郁。平时我 很少留意别人的眼神,不过今天做完那个心理治疗后,我学会了这种观察方法。也 许正是这种独特的忧郁的眼神,才让我如此地喜欢她,一种爱与怜交互的情感。 我一个人在校园里懒散地游荡着,边走边回想着那个老医生对我病情的分析。 他听完我的叙述后,非常严肃地给了我一个提示——“心理暗示”。我不明白这个 提示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我迫切地请求他告诉我准确的结果,可他说,我的情况非 常复杂,至少存在着两种可能性,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是心理暗示所致。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暗示,究竟是怎样的两种可能性呢?我开始回想我在催眠 状态下置身的那个混乱世界,希望从中找到答案。 正是黄昏时分,也是校园中最热闹的时候,冬天的寒冷丝毫阻挡不了学生好动 的天性。我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地静一静。 我喜欢躺在床上思考问题,可现在,我不想回宿舍。自从林渡雨死后,那个原 本融洽、温暖的宿舍已经变了样,已经充斥着冷漠。宿舍,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解 决睡眠的旅店。 教室在这个时候一定没有人,不过没有暖气,在那里根本连半个小时也待不下 去。这时候我能去哪儿呢?四处张望,“钟楼”诡异地落入了我的眼帘。怎么我又 跑到这儿来了,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牵引我。是的,和孟娜散步时,每次都会 莫名其妙地经过这里。 不过阅览室的确是最好的去处,不会嘈杂,也不会像教室里那样寒冷,那里在 十点半熄灯之前不会停止暖气供应。自从找到林渡雨的尸体,我一直没去那里,也 许应该去看看了,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发现。 我有点后悔当初带着别人进去,惊动了院方,这好不容易才发现的秘道,如今 也被封死了,看来很难再进入那片树林了。想到这里我有点难过,林渡雨生前发现 的秘密,一个让他失去生命的秘密,就这样被埋葬了,我替他的死惋惜,可以说, 这也是我一手造成的。 他为了找到这条秘道,花了很多的心血。对了,我也有东西要找,为什么忘了 呢。我完全被周围的事情干扰了,因为林渡雨的反常,我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他,然 后发现了那条秘道,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停尸房旁边。是的,我一直被外界的 事物干扰着,打乱着我本应进行的每一个步骤。首先,我应该查清前田丽子所说的 两年前校园中关于尸体复活的传闻,可是恐怖的白衣女鬼出现了,她不停地出现在 我的梦里,扰乱了我的计划。然后唯一的目击者灵敏死了,为什么当初我不去追问 呢?因为我的注意力被引向了另外一件事——池田奈美的心理治疗记录。这事还没 有弄清楚,停尸房又发生了盗尸事件,那个白衣女鬼又出现了。接着就是寻找停尸 房钥匙的线索,接着,唯一的线索孙老头死了。最后是陈一铭给我的那几本日记, 是的,我应该去寻找死者所说的带着诅咒的日记,那个不知道是谁写下的恐怖日记, 可偏偏这时候,我又被林渡雨的奇怪举动转移了目标,然后秘道的发现。 似乎每当我要着手调查一条线索,总会发生点别的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把我 引入另一条线索,然后,我在众多的线索里被缠绕,被搅乱。这一切是巧合还是… …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身冷汗,我发现自己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阅览室。既 然已经来了,就顺便找一找那本带着诅咒的日记吧,从现在开始,我不能再被搅乱 了,我要坚持沿着一条线索一步步深入下去。 我用眼睛扫视了一下服务台,还好,今天当班的不是王思悦。自从林渡雨的尸 体被发现,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对我保持着警惕,这肯定会影响我寻找那本日记。 根据那些死者留下的信息,日记是在阅览室里发现的。我慢慢走向书架。那个 遮掩地道入口的书架如今已被拆掉了,地道的入口也被灌上了水泥。我无奈地叹了 口气,开始在其他书架中搜寻起来。 那本日记,会放在哪儿呢?应该和这秘道的机关一样,放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 地方。想到这儿,我走向哲学专区。哲学类的书籍对于医学院包括理科学院的学生 来说,基本上是无人问津的。我开始在那些已经积满了灰尘的书架上一本本查阅起 来。 很快,一本题为《释梦》的书出现在我面前。我好奇地抽出这本书,又很快地 将它放回原处。“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被其他东西干扰,我要先找到那本 日记!”我在心里默念道。可是,这本《释梦》却像有魔法一样,让我的视线无法 转移。那个错乱的空间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心理暗示”。我又一次想起了老医生给我的提示。“到底他从我的梦境中看 到了什么结果,为什么不愿意说?”这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缠绕。 “也许弄清我将面临的两种结果,对目前而言,比找那本日记更重要。是的, 或许还能从梦境中得到一些启示。”我又一次抽出那本《释梦》。 我将信将疑地翻开第一页,上面印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佛洛伊德。这是一个 19世纪杰出的精神病医生,也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他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认识似 乎有着一种与身俱来的天赋。当然,这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我并没有读过他 的著作,不过我很快明白,这本书和中国的《周公解梦》绝不一样。我被其中的内 容吸引了,忘却了一切。 如果不是管理员提醒我快要熄灯了,我会一直沉浸在这部伟大的著作中。我非 常想把它带回宿舍一口气读完,遗憾的是我没带借书证。我只能依依不舍地把它放 回原处。 走出阅览室时,我对自己说:“明天,我一定要把它看完。” 离开钟楼,我在宿舍区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等着宿舍熄灯。我不愿意看到赵 军和徐志飞那种奇怪的目光,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熄灯后才回宿舍,只是为了睡 个觉。 和以往一样,回到宿舍时,他们都已上床睡了,我知道他们其实没有睡着,不 过我们彼此也不说话。我独自洗漱完毕,钻进了被窝。躺在床上,仰望着窗外明朗 的夜空,我又一次品味起佛洛伊德的《释梦》,尝试着分析自己的错乱梦境。 “梦是现实中已被淡忘的记忆的夸大再现。”这是整个序论中反复出现的观点, 可是在我的梦里,没有一处可以用这样的一条来解释,那个佝偻的孙老头,那个白 衣女鬼,那座凉亭,总之一切都是在我现实中留下深刻记忆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恰恰相反,梦很难反映出一个人在白天注重的事物。 在这本书中,提到了许多精神病人的梦境,作者经常使用了解对方梦境的方法来进 行治疗,是的,梦也是人们精神世界和心理状态的一种表现形式。 浓密的树林和那条鹅卵石小道,是我从那扇铁门的缝隙中窥探到的景象。孙老 头的小木屋会出现在那里,来源于我两次去停尸房,那条林间鹅卵石的小道让我不 自觉地在潜意识里将这两处地方联系起来。那么不停扭动的树枝呢?我想起了那晚 与林木森去调查盗尸事件时第一次走入那片密林,寒风吹动着那些多年生木本植物,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而在梦境中,这一景象被夸大地映射出来。 现在一切都变得很清晰了,那闪烁着绿色荧光的台阶,暗示着“钟楼”秘道内 通往校园“禁地”的出口,那个拿着手电的人,一定就是林渡雨,在潜意识里我希 望他找到出路,而最后在那条台阶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潜意识中的这一幕出现 在梦中。 进入铁门后所置身的走廊和所看到的一切,来源于吴院长给我所讲述的关于池 田奈美在重度妄想症下扮演的那个角色的故事,而我最后看到的我自己,也许来源 孟丽遗书中的暗示。 所有的一切在梦中被联系起来,虽然错乱无章,却映射出这些人、这些地点与 校园中发生的这些离奇事件有着重要的联系。可是我见到的“自己”,为什么是一 个女鬼的装束! 想到这,我又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如果我真的有过这样的行为,是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梦是现实中已被淡忘的记忆的夸大再现。”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释梦 》里的话。莫非真有一些我所做过的事被我淡忘了吗?怀疑之后我很快再次否定。 这样的一种行为是不可能被淡忘的,但它为什么又出现在梦中?一个矛盾的结,在 我的心中缠绕起来。 我很快想到池田奈美的那份心理治疗记录,遗憾的是,那是一份不全的资料, 除了知道她有重度妄想症外,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信息。池田奈美,她当时对自己所 做的一切是否在记忆中留下了痕迹?在这个问题的反复揣测中,我迷迷糊糊地睡了 过去。 PART 4. 又是一个阴暗的早晨,天空中黄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雪了。刚从床上爬起来还 没来得及洗漱,宿舍管理处就有人来通知我,八点准时去吴院长办公室。 “准没什么好事。”我心里念叨着。反正也不用去上课了,我索性就倒在床上 抽烟。我很少在早晨抽烟,休眠了一整夜的呼吸器官还没有完全苏醒,浓烈的烟味 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我把刚点燃没抽两口的烟扔出窗外,“最近好像什么都在和我做对!” 我一 边骂,一边顺手拿下门背后的毛巾,向水房走去。 自来水冰冷刺骨,我却任由它激打脸上的肌肤,仿佛只有这种刺骨的冷,才能 让我感到舒服,至少能让我发胀的大脑稍微清醒一些。最近一两个月来,每天早晨 醒来,我都觉得头昏昏沉沉,而且似乎逐渐严重。我记得以前醒来总是生龙活虎的。 可现在,我好像总也睡不够。长长的水池边围满刷牙洗脸的人,看起来很热闹,可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而流水声越来越大,逐渐将一切声响淹 没。 我稍稍楞了下,又一次将毛巾打湿,擦脸,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水池前的镜 子似乎有些异样。向镜中望去,我顿时毛骨悚然——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影像!她披 着头发,长长的头发遮住了整张脸,透过那长发的细小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一只直 勾勾的眼睛!更可怕的是,她手里也拿着一块毛巾!我慢慢弯下腰去,她也慢慢弯 下腰去,我把头凑到水笼头旁,她把头凑到水龙头旁,做着完全相同的动作。我悄 悄看她,她也正看着我——用那只半隐半显的眼睛。突然我觉得那只眼睛变成了一 个无底的深渊,我整个人吸了进去!我在那无边的黑暗中不停地下坠。 “喂,你到底洗完了没有,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在这里发什么呆!”一个沉闷 的声音如同夏日雨季的闷雷瞬间将我击醒,周围的喧闹又回到了我的耳畔,我用力 晃了晃脑袋,镜中反射出的是我自己的影像。我没有说话,拧干了毛巾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里,我匆匆披上外套走了出去,方才的一幕不停地闪现在脑海中。镜 中反射的一切到底预示着什么?和梦境联系起来一想,我心跳加快了。 “不要去想了!”我心里默念着,扣紧衣领,挺了挺身子,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吴院长还坐在那舒适的椅子上喝茶,在我坐过的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人。 “林原,坐。”吴院长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在办公室角落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远远地离开那两个陌生人。不知为什么 我对他们有一奇怪的警觉。 “其实今天喊你来,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一二了,”吴院长说,“这两位是刑侦 大队的同志,是来了解有关林渡雨的情况的。” 又是了解林渡雨的情况,从他的尸体被发现,我已经应付了不少这样的场面, 从班导师到院长,现在又论到了公安。无数次的询问已经让我厌烦,因为无论我怎 么叙述,都无法让他们满意。其实在他们的眼中,我早已成了杀人凶手。 “我只想和陈一铭谈。” “陈一铭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一个警察客气地说,“所以林渡雨的案件由我 们接管。”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我还有课,对不起。”我没声好气地扔下一句话,站起 身。 “林原,你站住!”身后传来了吴院长的怒斥。 我慢慢转过身去,愤怒地瞪着他,“你们还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凶手,你们也 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任何自由,不要拿院长身份来压我,那天的情况我已经说了无数 次,我不想再对任何人说了。公安局想了解情况,就叫陈一铭来,我会等着他。” 离开了院长办公室,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我自己也想不到刚才会如此大胆 地冲撞院长和那两个警察,也许是积郁了太久的心情需要宣泄吧,现在,校园的空 气似乎也散发着清甜。 我没有去上课,而是走向了“钟楼”,我要把《释梦》读完。 早晨的阅览室总是特别冷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今天值守的管理员依然不是 王思悦,白天当班的一般都是学校的老师。 一进阅览室,我径直朝摆放《释梦》的书架走去。可是我转悠了半天,也没有 能找到它。 奇怪,我记得昨天明明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没有?难道被别人借走了?应该 不会,昨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接着就关门了。如果真的有人借走了,只可能在 今天早晨。我看了看表,八点二十。阅览室八点才开门,这么早谁会来呢?于是我 走到了服务台。 “老师,我想问一下……” 坐在服务台下的值班老师慢慢抬起头来,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戴着一付金 丝眼镜,约摸二十六、七岁,俊郎的面容和时尚的发型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你 有什么事吗?”他放下手中的书对我笑了笑。 “请问,有没有谁借过一本佛洛伊德写的《释梦》,我昨天走的时候放回原处 的,但今天没找到。” 戴眼镜的老师笑着说:“是的,今天我一来就有人借了,好像是心理学研究会 的一个老师吧。” “我非常需要这本书,您知道他的借阅期限是哪天吗?” “哦,我帮你看看。”他翻开记录本,“下个星期一。” “谢谢了。”我准备离开,可又改变了主意,既然来了,就先找一找传闻中的 日记吧。 “怎么又回来了?”戴眼镜的老师问。 “反正都来了,就找点别的书看看吧。”我随口说。 “你早上没课吗?” “没有。”我又撒了个谎。 “很少有人这么早就来阅览室的,现在的学生已经不像我们那时候了。” 我尴尬地笑笑。 “对了,既然是这样,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突然问。 “哦?什么忙?” “我有篇论文想回去拿一下,你能不能暂时替我看一下。” “这……好吧。”反正也没什么人来,我答应下来。 我无聊赖地坐在服务台前,随手翻阅着借阅记录。这些枯燥的东西让我觉得乏 味,我盼着他早点回来。服务台下面是一个没有门的柜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年代似乎有些久远,有的纸张已经发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弯下腰去翻那些 东西。试卷、借阅记录、作废的图书证……这柜子简直就是个垃圾桶。突然,中间 出现了一个红色卷绸的厚厚的本子,包装非常精致,不像是用来做借阅记录的。我 好奇地把它拿出来,翻开第一页,一行清秀的字迹便展现在我眼前: 这里,将记录我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涯。 ——南宫小雪 日记!难道这就是那本带着诅咒的日记!南宫小雪,一个很不错的名字,这会 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难道就是这个女孩留下了诅咒,夺走了那么多的生命? 我正准备翻开第二页,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 “谢谢你啦,没人来过吧。”是那个戴眼镜的年轻老师。 “没有。”我慌忙将日记本藏到衣服里。 “呵呵,你去看书吧,这里还是交给我。”他边说边走了进来。 “我该去上课了,不然要迟到了。”我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 方翻阅那本日记。 “好,你快去吧。”说完,他埋头修改起论文来。 PART 5. 学院的附近有一座公园,记得刚入校的时候,和林渡雨他们去过,虽然那里人 不少,但至少没有人会注意我手中的日记。 我在公园里找了一张椅子,忍受着冬季的寒冷,翻开了传说中的那本日记: 92年9 月21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今天是进入大学生活的第一天,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鲜。宽广的校园、优美的环 境,这些都是中学里没有的,最令我感到激动的是从今天开始,我要独立照顾自己 了。 宿舍不大,但很清爽,与我同宿舍的三个女孩都和蔼可亲。我是宿舍里最后一 个报到的,一进屋,她们就非常热情地帮我张罗。我喜欢结交新的朋友,也对未来 四年的校园生活充满了向往。 下午去教务处领到了新学期的课本,拿到书时有些失望,很多公共基础课程, 而专业课这个学期只开了两门——生物学基础和医用化学。我所期望的细胞学课程 并没有被排在第一个学期的课程表上。 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人真多,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原来大学里解决就餐还 要抢时间,轮到后面的人时,饭菜已经被一扫而空。 还没开课,也就没有晚自习。吃完饭后,我们宿舍的四个人在校园闲逛起来。 在图书馆附近,我们发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蜿蜒曲折,很 有意境,难怪高考前总是听老师介绍清华园,原来大学里都有这样优美的环境,有 一片属于自己的公园。 树林里不时能看到一对对恋人,有的依偎在树下,有的盘坐在草地上。早就听 说大学里不干涉学生恋爱,现在亲眼目睹,我越来越喜欢大学里特有的自由。不知 道我命中的白马王子,是不是也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们顺着林间小道一直往前走,沉浸在幽雅的环境之中。就这样不知不觉得走 进了树林的深处。这时,从小路的另一头走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俊郎的男生。当 我们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回头叫住了我们,不让我们走下去。 我问为什么,他非常有礼貌地告诉我们,前方就是第四校区,校园的综合实验 大楼,停尸房就坐落在这条林间小道的不远处,向来人少,他怕我们到了那地方会 受到惊吓。 就这样,我们返回了宿舍。我趴在床上写这篇日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 里总是想到他。 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 92年9 月25日 星期五 天气:阴 军训已经进行了三天,操练一天的队列,骨头都要散架了。时间过得好慢,未 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五天,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晚上的队列训练完毕后,全班坐在操场上休息,我最喜欢的也就是这段时间, 大家天南地北聊着天。可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是谁把话题扯到了校园里流传的灵异传 说上,这话题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了所有人。关于医学院停尸房和解剖室的 故事特别多,那是一条连接着人界和灵界的通道。不知是谁问:“阴间和阳间的中 间是什么地方?”答案是“太平间”。 虽然这些不过是大家闲聊时的八卦话题,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以后总有种怪 怪的感觉,不由得联想到我们第四校区的停尸房,虽然我没有去过,它的样子却不 停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讨厌这些鬼故事。 92年10月1 日 星期三 天气:雨 昨天,终于熬过了军训的最后一天。下午队列操汇演时,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煤渣铺成的跑道上积满了灰黑色的泥水。汇演结束后,一身都是泥浆,不过总算我 们班取得了第一名。 今天已经是国庆了,说真的我很想家,不知道现在爸爸妈妈都在做什么?同宿 舍的几个姐妹都回家了,很羡慕她们家都在省内,现在留下我一个人,空荡荡的让 人害怕。还好,学校在国庆不熄灯,不然我真不知道如何去度过这个漫长的黑夜。 现在已经是凌晨3 点,可我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前几天他们讲的 那些鬼故事。我从小就胆小,中学时,同学们都爱看恐怖片,我怎么也不敢去看。 他们都说我不合群,慢慢地我觉得他们开始疏远我了。因为每天他们都在讨论那些 恐怖电影,我总也插不上嘴,连听都不敢听。后来,为了能和他们谈到一块儿,我 硬着头皮看了美国的《黑色星期五》,当那可怕的场景出现时,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周围的同学都嘲笑我。为什么大家都爱看这些东西呢,我真不明白。 漫长的假期不知何日才结束。 92年10月3 日 星期四 天气:晴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雷雨,这种天气在十月的北方很少见。隆隆的雷声和剧烈的 闪电,让我整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时已经到下午了。 雨后的天气格外晴朗,柔和的阳光映照着大地,暖洋洋的,很适合外出,可是 一个人能去哪呢?随便吃了点东西,我就一个人无聊地在校园里闲逛起来,就这样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钟楼”门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进去找本书打发时间。 假日的阅览室照旧开放,里面却空荡荡的,除了值班的老师,偌大的空间里只 有一个男生,背对着我在书架边搜索。 我随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读者文摘看起来。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好, 你也来这里看书吗?” 我回过头,只见刚才那个男生正在朝我微笑。他戴着一副金边的眼镜,眉目清 秀,有一股很浓郁的书卷气。 我一脸茫然,我又不认识他,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样的场面。可我很快想起, 他就是前些日子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人。 我的心跳得很快,脸上也有点发烫,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现在基本上想不起来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 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叫欧阳俊,是细胞学专业的硕士生。 欧阳俊,真是名如其人。 现在已经很晚了,可我还是睡不着。今天倒不是因为怕黑,而是被一种从未有 过的甜蜜搅乱了。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总会想起他, 心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 92年10月31日 星期六 天气:晴 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此刻的心情,就像这万里无云的晴空一样。不久前, 在校园的那片树林中,欧阳俊突然紧紧抱住了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呆呆地望着他,他的目光温柔如水,我的心像小鹿一样乱窜,我想挣扎,可是一点 力气都没有,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一点也动弹不得。然后他对我说了三个字——我 爱你!接着他低下头来吻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三个字,也是第一次被别人 吻,我当时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原来也爱着我;可我又 很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他的嘴唇触到我的嘴唇的那一刻,我全身就像经 受了一道强烈的电击,然后拼命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跑出树林。 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吗?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 92年11月10日 星期二 天气:阴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我的心也阴沉沉的。刚送完欧阳俊的航班,回来后总觉得 似乎少了什么一样,一种失落的感觉。 我从来不看地图,今天却在教室墙上的那张世界地图前站了好久。德克萨斯州, 我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地方。真远,可这对于他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深造机会, 听说学院里只有三个名额。希望他一切都顺利,能够和预期的在半年内完成这项实 验。 现在是下午五点,离他走仅仅才过了两个小时,我已经尝到了相思的滋味,现 在才明白为什么别人总说爱情是个既甜美又带着酸味和苦涩的奇怪果实。 92年11月13日 星期五 天气:阴 今天收到了欧阳俊的来信,是特快专递,他已经安全到达了德克萨斯州,为了 让我放心,他就用了最快的邮寄方式。信上谈了许多他在美国的生活,看来他还能 适应那里的生活方式,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可是,另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开始扰乱着我的心神。今天是十三日,又是星期 五,美国人很忌讳十三日与星期五同一天。我又想起了我唯一看过的美国恐怖片《 黑色星期五》,它的英文名是《Friday the 13th 》。 唉,也许是我太过敏感了,那不过是部电影而已。今天就写到这吧,我实在不 愿再写下去了。 92年11月27日 星期五 天气:晴 今天收到了他的第二封来信,他的实验已经开始了,一切都还顺利,他和那里 的研究人员合作得很愉快也很默契,只是饮食上有些不习惯。虽然离上一封来信仅 仅相隔了一个星期,可这一个星期却过得好漫长。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形成了在日 历上画圈的习惯。在他预计回来的那天,我用红笔打了一个非常醒目的勾。昨天我 又一次数了日历上的日子,150 天,整整要画满150 个圈,现在不过才画了十几个。 等待和思念的滋味真不好受。 92年12月20日 星期日 天气:大雪 今天下雪了,这已是进入冬季以来的第二场大雪了。没有课的日子里,我总是 留恋温暖的被窝,今天却起得很早。我喜欢看雪,我喜欢雪的那种纯洁,也许还因 为我的名字叫小雪。 推开窗户,窗外的空气格外的清新。依旧和以往一样,每天梳洗完毕后第一件 事就是去传达室看有没有我的信。 今天一切都似乎都不错,我收到了他的来信。这封信我等了很久,已经快一个 月了吧。不知为什么他这么久才给我回信,也许因为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吧。我迫不 及待地拆开了他的信。 熟悉的字迹又一次展现在我的面前,就如同他站在我面前一样。他告诉我,实 验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比第一阶段更忙碌了,每天只有不到六小时的睡眠时间,为 了尽快完成这项工作早日回来,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努力工作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他的信,我的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我心爱的人儿, 你在异国他乡要保重身体才是。 PART 6. “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日记,看了半天我没有找到一点要找的东西,难道这不是 我要找的那本日记?”我长叹一口气。 我又走马观花地翻了翻,基本上是儿女情长之事,天又冷得出奇,我的四肢都 冻僵了。还是先回去吧,以后再找个地方慢慢研究。 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慢慢站起来。我心里也有点酸,甚至有些嫉妒日记中的男 主角欧阳俊,他那么容易就获得一个女孩的芳心,我呢?我连这样的自由也没有。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抬起头来望望天空,我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大步走出公园。 最近每次在我调整好心情的时候,似乎总会有一件让我不快的事发生。这次也 是这样,刚到公园门口,那两个公安就冒了出来。 PART 7. 从公安局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北方的冬天总是黑得特别早。天空中又飘起了 片片雪花,即便如此,依旧遮不住夜幕中现代都市的繁华。 走在大街上,我丝毫感觉不到冬夜的气息。但那闪烁不停的霓虹灯无法驱散我 内心的阴暗。梦里池田奈美狼狈地坐在宿舍楼道上接受着众人责骂的场景,一次又 一次闪现在我脑海里。我不愿意想,我想忘掉,可这一幕总是不停地出现。 林渡雨死的那天晚上,我究竟做过些什么?虽然每一个细节都记忆犹新,但我 已经不敢肯定,包括那三具“女尸”。当时的场景又如电影一样闪现在我脑海里, 是的,那种样子绝对不可能是活人,只有死人才会有那种青灰色的皮肤。可是,死 人又怎么会动呢?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望着繁华的都市和来回穿梭的车辆人群,我实在不能相信,在这个科学发达的 社会中,还着鬼魂。可如果没有,我见到的又是什么,幻觉? 池田奈美也见到过死去的人,从她的心理治疗记录中明显看得出来,她试图找 到答案,却没法解释这个现象,于是她组织了降灵会。如果她见到的鬼魂是幻觉, 那我见到的她呢?她95年就已死在那片树林中,那天在团委办公室外,我见到的她 又是什么呢?也许不是她,我并不认识她,当天晚上也没有看到她的脸。那么停尸 房里的女人又是谁?秘道中所见的女尸又是什么?难道也是幻觉吗?灵敏的遗书中 提到的张雪遥,难道也是幻觉? 池田奈美被诊断为重度妄想症,灵敏也有过发疯的经历,她们都见到了鬼。那 么孟丽呢?孟丽留下的遗书更疯狂,她见到了她自己,一个要将她杀死的自己,那 也是幻觉导致的吗? 除此之外的其他死者,都留下了日记,临死前思维都极度混乱,语言也非常疯 狂,难道也是产生了幻觉?也是被活活吓死的?孙老头的死似乎就是这个结论的证 明。 自己扮演自己幻想中的角色,然后把自己吓死!林渡雨尸体的面部表情表现出 强烈的恐惧,他莫非也是这样死去的?是的,有段时间他很反常,我正因为如此才 注意到他。那我呢,莫非我见到的很多东西也是幻觉? 太多的疑问。刘丽、张雪遥还有李晓飞包括林渡雨,都是因为那本诅咒的日记 而死,池田奈美却因为寻找孟丽的日记而死,表面上是这样,似乎都和那片禁地有 关,当初我也这么认为,可现在突然一切不像是那样。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 似乎都有精神上的问题,都见到了一些常人不可能会见到的东西,遇到了通常不可 能发生的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会产生幻觉,而幻觉中的影象又相互间有联系?池 田奈美究竟为什么会自己扮演幻想中的角色,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促使她 有这样的行为,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前田丽子是池田奈美的好朋友,为 什么对这件事从来没有提过?灵敏自杀后,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下一个死的应该 是我和胡晓莉,可却轮到孙老头和林渡雨,为什么?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