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复仇之角(9)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跟李和玛丽安一起在格雷姆林度过的夜晚了。李生性温 文儒雅,总是让玛丽安坐在前面和伊格在一起,他自己则钻进后座躺下,手背很 随意地搭在额头上,活像躺在大沙发上的奥斯卡·王尔德①,绝望而又慵懒。他 们经常去天堂汽车餐馆喝杯啤酒,有时会看到一群疯疯癫癫、戴着曲棍球面罩的 人追着几个光膀子少年。玛丽安说他们这是" 四人约会" ——伊格和她一对,李 和自己的右手一对。对玛丽安来说,跟伊格和李一起出来玩,多半的乐趣就是戏 弄李的屁股。但是李的母亲去世的那天早上,玛丽安第一个来到他的家中,紧紧 地抱着他,聆听他的哭泣。 这一瞬间,伊格很想去见见李。他曾经把自己从深水中救出来过,或许这次 他还能再救自己一回。但是,他想起了一小时前格兰娜边吃甜甜圈边坦白的那个 事实:" 我失去了理智,甚至跪下来帮他口交,周围还有几个家伙在看着。" 简 直是一场噩梦。伊格努力去感受他该有的愤怒、厌恶,努力去憎恨他们,却怎么 也恨不起来。现在他满脑子都被一件事纠缠着——两只该死的角正从他的脑袋上 冒出来。 总之,伊格并不觉得李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抢走了自己的爱人。完全不是 这么回事。伊格不爱格兰娜,他觉得格兰娜也不爱自己——或者说格兰娜从未爱 过自己。然而,李和格兰娜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很久以前他们是亲密的恋人。 或许朋友之间是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但是李和伊格已经不能算是朋友 了。玛丽安死后,李·图尔诺很自然地把伊格挡在了自己的生活之外,没有丝毫 公然的残酷之举。玛丽安的尸体被发现后的那几天,李曾经默默地表达过他由衷 的同情,但也仅仅是一小会儿。他从没允诺会陪伴伊格渡过难关,从没主动约伊 格见面。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伊格注意到只有自己会打电话给李,李却从来不 打给自己,而且聊电话时李也只是在敷衍罢了。其实以前也是这样,李常常表现 出一副淡漠疏远的样子,所以伊格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抛弃了。即 便一段时间后,李开始用一些老套的借口躲过见面,伊格仍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虽然伊格跟人相处时比较愚钝,但是他天生擅长加法,这些情况的累加最终也让 他认清了事实。李是新罕布什尔州一名议员的助手,本来就不该和性谋杀案的头 号嫌疑犯有瓜葛。他们之间没有争吵,更没有令对方难堪。伊格明白,让一切就 这么结束吧,不应再有任何留恋。孤孤单单的李虽然穷困,受过伤,但他是如此 努力。他还有未来,伊格却没有。 或许是一直在想着沙堤的缘故,伊格最后停在了诺尔斯公路上,上方就是老 集市路大桥。如果他想找个地方淹死的话,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沙堤在水上延 伸了一百英尺①,然后就没入湍急的深水之中。伊格可以在口袋里装满石头,直 接走进河里。他还可以爬到高得足以摔死人的大桥上跳河自尽。要是想死得干脆 点儿的话,那就冲着岩石跳。但仅仅想象这撞击力,就已经让他感到畏缩了。他 下车坐到引擎盖上,听着头顶上的卡车轰鸣着向南边驶去。 伊格来过这里许多次。和十七号公路上的铸造厂一样,沙堤是无处可归的年 轻人的归宿。他记得有一次和玛丽安来这里,被雨困住了,他们就躲在桥下避雨。 那时他们还在上高中,两个人都不会开车,而且也没有便车可搭。他们坐在大桥 下面杂草丛生的鹅卵石斜坡上,吃了一筒湿透的炸蛤蜊。天很冷,他们都能看得 见彼此呼出的热气。伊格将玛丽安湿凉、冻僵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给她取暖。 第10节:复仇之角(10) 伊格发现了一张褪色的报纸,已经是两天前的了。很快他们便厌烦了,玛丽 安说他们应该把报纸拿来做些鼓舞人心的事,这样不管在哪儿,人们在雨中望向 河水时,都会得到激励。他们冒着蒙蒙细雨,快速冲到山上的7 -11便利店里买 了些生日蜡烛,又跑了回来。玛丽安教伊格怎么用报纸折小船,然后他们点亮蜡 烛,一根一根放到小船上,在薄暮笼罩的雨中一只一只地把小船放走——火焰连 成长长的一条,静静地滑向黑暗。 " 我们一起做了一件鼓舞人心的事。" 玛丽安对伊格说道。她冰冷的嘴唇几 乎贴着伊格的耳垂,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甚至能嗅到她呼吸中的蛤蜊味。玛 丽安压抑住大笑的冲动,全身颤抖着说:" 玛丽安·威廉姆斯和伊格·派瑞斯每 放走一只纸船,就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更奇妙!" 她或许真的没有注意到,或许是假装没有看到,在离岸边一百码①的地方, 纸船扛不住雨水的击打开始慢慢下沉,烛火也渐渐被水浇灭。 想起和玛丽安在一起的时光以及自己那时的样子,让伊格脑子里那些疯狂的、 失控的想法打住了。或许这是今天头一回,伊格能够仔细盘点一下,认真考虑一 下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再一次认为,自己与现实隔绝了,他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只是想象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了,之前的经历让他知道自己特别容易 受虚幻的宗教妄想影响。他始终没忘记在" 心灵树屋" 度过的那个下午。在过去 的八年里,他几乎每天都想着那里。当然,如果树屋是幻想出来的——这是唯一 讲得通的解释——那么这个幻想别人也一定有过。树屋是他和玛丽安一起发现的, 在树屋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根神秘的丝带把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每当 开车开得无聊时,或是被午夜的雷雨所惊醒,两个人都无法入睡时,他们就会琢 磨树屋的事情。" 我知道人们有可能会产生同样的幻觉," 玛丽安曾经说过," 我只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是那样的人。" 面对摆在眼前的事实,伊格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他头上的角想成一种特别持 久、可怕的幻觉,将他踢进由来已久的疯狂深渊之中。如果这一切无论如何确实 在发生的话,那么无论怎么告诉自己这是想象出来的也没用。信不信由自己,就 算不信也没有什么后果。他伸手去摸,角一直在那儿;但即使不去摸,他也能感 受到疼痛。敏感的角尖伸向外面,触碰着凉爽的河畔微风。两只角里的骨头是如 此坚硬,让人不得不相信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陷入沉思中的伊格没有听见警车正从山上驶下来,直到它嘎吱一声停在格雷 姆林的后方。警笛又响了一小会儿,坐在里面的警察就把它给关上了。伊格的心 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转过身来。其中一名警察从副驾驶座的车窗中探 出身来。 " 怎么回事,伊格?" 警察问。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叫施德茨的家伙。 施德茨穿着一件紧身短袖上衣,炫耀似的露着古铜色的前臂,一看就是个喜 欢户外运动的家伙。他长得不错,戴着一副反光墨镜,金黄的头发被风吹拂着。 他真应该去当个平面模特,给香烟做广告。 他的同伴波萨达坐在驾驶座上。他尝试和施德茨做同样的打扮,却根本模仿 不来。他身材太瘦,喉结太过突出。虽然他们都有肌肉,但波萨达明显不如施德 茨结实,甚至有几分滑稽可笑,看起来像是加里·格兰特①主演的某部喜剧里的 一个法国管家。 施德茨咧嘴笑了,他总是很愿意见到伊格。伊格却从来不愿意碰上任何警察, 尤其是施德茨和波萨达。自从玛丽安死后,找伊格的麻烦就成了他们两人的嗜好, 他们会因为伊格超过限速五英里②就让他把车停到路边进行搜查,还以乱扔垃圾、 闲逛等名目给他开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