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周转头看了一眼康泰,他想笑,但忍住了,他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继续问: “他这次打工是和谁去的。” 女人想了想,用手指挠了挠头发:“有李家的李栓子,还有杨有财。” “就他们三个人?” “是,三个人。” 小周向康泰递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没错,就是这三个人。”他又继续问 女人说:“他们这几天回来了吗?”小周观察着女人脸上的变化,这个问题很重 要,那两个人是否在杀害了孙福贵之后,跑回老家来。 “他们回来了吗?他们从城里回来了?”女人反而询问起小周来,她挑起眉 毛,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我是在问你,李栓子和杨有财这两天回家来了吗?” 女人脸上的光熄灭了,她垂下头声音极小地说:“不知道,他们两家住在村 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来了。”女人抬起头,眼睛里又充满期望地说,“如 果回来,他们三个人应该一起回来,他们是一起走的,又在一个地方打工,应该 一起回来才对。” “你知道他们在一起打工?” “是!他们每次都是在一起,怎么了?是不是他爸出事了?”女人盯着小周 的面孔,看来她已经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噢——”小周犹豫了一下,“请看看这些照片。”小周有些担心地把照片 递给女人,照片是经过修复的,看上去就像睡觉了一样。 女人接过照片,犹豫了片刻,才正眼去看,半晌,女人在恐惧中叫道:“这 是我丈夫,没错!”她惊慌地说,“他怎么了?”她惊慌失措,脸变了颜色,抬 头看了看小周,又看向康泰,眼睛里闪着一种警惕和恐惧。 “太太——”康泰不知道应该管面前这个分辨不出年龄的女人称呼什么,还 是按照城市的习惯,脱口称她为太太,但马上又感觉不妥,他迟疑了一下,索性 什么都不称呼,“您请冷静一点,请再看看这几张照片。”康泰从口袋里又取出 几张照片递到女人手里。 那是几张孙福贵遇难之后从不同角度拍摄下来的照片,因为修整过的照片不 能作为证明死者身份的依据,所以只能采取出示被害人真实相片的这样手段,才 能起到决定性的证明作用。其实,康泰在来之前,他精心挑选了几张不那么惨不 忍睹的照片,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让人一眼就能够看出那是个死人,而且是被人 杀害的。 此时康泰把相片递到女人手里,仿佛有些冷酷无情,似乎要给人以致命的打 击似的,其实此刻他也很为难。 女人拿过照片,定眼看了看,顿时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起来:“啊!这是— —这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了?”她从哆嗦的嘴唇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女人凝视照片的眼睛湿润了,脸颊上流出一道泪痕,把她那干涩的皮肤冲湿了。 康泰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像电影里那些农村妇女那样,坐在地上,一边哭一 边拍打着大腿,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一些话,可是出人意料,女人没有放声大哭, 而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抽泣,她背冲着他们,面朝着里间的土屋,使人感到作为遗 孀的深切的悲哀和凄惨。是啊!对于农村女人而言,没有了男人如同天塌下,男 人,房屋,和土地对于她们一样重要,而无疑康泰给她带来了一个致命的噩耗。 一阵孩子的啼哭声从里面的黑屋里传出来,女人的身体倏然抖动了一下,她 撩起围裙拧了拧鼻子,孩子的哭声使她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她急忙擦 拭着泪水,转身进到里屋。 一会儿,可能是女人把孩子哄好了,孩子的哭声停止了,女人又从里屋走出 来,眼睛已经哭得通红,但神色镇定了一些,头发似乎也稍稍梳理了一下,看样 子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最起码没有因为遇到这样的噩耗而完全乱了阵脚。 女人低着头擦拭着泪水说:“对不起!孩子哭了,我哄哄她。” 此时,康泰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些难以启齿,他清了清嗓子:“对不 起!我们给您带来一个坏消息。”康泰知道从工作角度来讲,还有许多问题要问, 但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讲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为了将凶 手早日缉拿归案,康泰只好硬下心肠来继续询问下去。 “你丈夫近来给你来过信吗?或者打过电话?” “没有来过信,他是不会写信的。”女人哽咽地说。 “那你们怎么联系。”康泰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破屋子,他知道这里不可能 有电话。 “打电话。” “他把电话打到哪里?” “村东头,一个杂货店,那里有公用电话,他把电话打到那里。” “噢!”康泰点点头。 “但他也不常打,没有什么事,他不会打,因为要花钱。” “他寄回过钱吗?”康泰突然问。 “是,前几天他往家里寄了600 块钱。”提到钱,女人又泣不成声。 “是嘛,他往家里寄过钱。”康泰挑了一下眉毛,和小周对视了一眼,工地 的民工曾经反应他们向家里寄过钱,看来信息属实。 “你知道另外两个人也往家里寄过钱吗?”小周问。 女人用围裙挤了挤鼻子:“我听杨有财老婆说,她男人也给她寄钱回来了, 他们几个人都挺顾家,不是那种在外边乱来的男人。警察同志,到底是谁对我丈 夫下这样的毒手。”女人的感情又激动起来,她那尽量克制的声音又颤抖起来, 失去丈夫的悲哀又涌上她的心头。 “关于这一点,我们正想问你,你丈夫有什么仇人吗?”康泰问。 “我丈夫是一个老实人,不会和别人结怨记仇,甚至都没有和别人吵过架, 在村子里的人缘也好,绝对不会和什么人结仇到要杀他的地步。” “和你丈夫一起出去打工的李栓子,杨有财,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从小在一起,小学,初中又是同学,是一起玩大的,从来没有打过架。” “看来关系是很好了。”康泰抱住双臂说,“他——你丈夫——”康泰迟疑 了一下,看着女人干涩,毫无光彩的脸,“他有没有女人?” 女人似乎没有马上理解康泰话的含义,过了一会儿,好像醒悟过来,微微地 摇摇头说:“不能想象他有别的女人,结婚十几年了,他从不拈花惹草。”看来 她对自己丈夫的忠贞一点也不怀疑。 “不过,长期在外边打工,会不会耐不住寂寞,在外边有了别的女人?” “他决不会做这种事,那是你们城里男人才干的事。”女人正言历色地打断 了康泰的话,这是她作为妻子的一种自信。女人抬起眼睛环视了一下破旧的屋子, “再说了,他也没有钱,他这次到外边挣钱,就是要修这破房子的,他不会把用 血汗换来的钱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康泰和小周相互对视了一眼,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康泰和小周从孙福贵家出来,虽然办案多年,但他们的心情仍然沉重,女人 的抽泣,孩子的哭声,使他们知道这个家庭崩溃了,尤其对农家而言,如果有一 个男人在,即使他挣钱不多,即使他有多少陋习,但那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家。 康泰按照计划,直接去了李栓子和杨有财的家,他们两家居住得很近,在村 子的东头,不像孙福贵家住在村外的边缘,两家和孙福贵的家境不相上下,一样 也很穷,狭窄的院落,破旧的房屋,家具的简陋,但每家也都有一台电视机,经 常在外边打工的人,可以赚到一些现钱,生活也可以向城里人靠拢,电视机把表 面辉煌灿烂的城市生活文化浇灌了进去,也可能这是她们消磨时光和抗拒丈夫不 在家里寂寞的唯一依赖。 李栓子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在镇上的学校读高中,据李栓子的老婆讲,李栓 子这次进城打工就是为了给孩子凑足一年的学费,想让李家这个唯一的根苗继续 上学,将来可以找到一个不用像父辈们一样靠卖力气挣钱吃饭的活计。 杨有财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老母亲,似乎比那两家的生活要好一些。对 于警察的突然来访,留守在家里的女人们都表示出极大的惊慌,而对孙福贵的惨 遭不幸更是心惊肉跳,不免为自己的男人捏一把汗,对康泰提出的问题自然也就 回答得特别谨慎,生怕稍有不甚把自己的男人扯进案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