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男人把身体俯过来,又伸手握住陈蕊怡的一只手,认真地说:“蕊怡,我爱 你!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你应该清楚我有多么爱你,虽然你不愿意让 我提到康泰,但我还是要提到他,我比他更爱你一千倍,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你,他能做到吗?他肯为你这样去付出吗?你应该清楚他做不到。” “是,他是做不到。”陈蕊怡默默地说。 “而我可以为你去做一切,在所不辞,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你的呢?我做这些 都是我心甘情愿,我愿意,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觉得我所做得一切都值得。” 陈蕊怡脸上的表情虽然一直都很平静,没有被男人感人肺腑的话语一石击起 千层浪,但在她闪烁的目光里还是隐隐约约地显露出一抹被感动的神情,面孔上 也浮起一丝温情,这一次她没有把手从男人的手里抽出来,而是娇媚的一笑说: “真是难为你了,其实我心里都有数,我也是很感激你的。” 男人把脸凑过来笑着说:“那就好好感激我吧!”说着把握着陈蕊怡的手托 起来放到自己嘴边吻了一下,眼睛凝视着陈蕊怡的脸。 男人又交给陈蕊怡两把银制小锁上的两把小钥匙,两把小钥匙重叠在一起才 只有小拇指那样大小,真可谓是精致无比,男人叮嘱陈蕊怡说:“这钥匙只有一 把,没有备用的,你千万不要弄丢了,钥匙不要随身携带,要放在安全地方,但 为了避免忘掉放置钥匙的地方,你最好储存在电脑里,小匣子最好存放在银行的 保险箱里,那个地方最保险。”男人是千叮咛万嘱咐,又帮陈蕊怡把两只小匣子 放在皮包里。 陈蕊怡对男人的循循教导也是频频点头满口答应,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好脾气, 没敢有半点的怠慢之色,想必她也深知这两个小匣子的分量与价值非同一般,绝 非儿戏,断不敢有半点疏漏与麻痹大意。 此时,陈蕊怡的脸色充满了喜色,眼睛也放射出一股亮光,显然她对男人送 给她的那两只小匣子很高兴,即便她不善于喜形于色,但仍然掩饰不了她那一份 愉悦的心情,她早已掐灭了香烟,端起咖啡杯,如同饮酒一般,将杯子里咖啡一 饮而尽,然后含笑地看着男人说:“这要是让你老婆知道了,她可就真的疯了, 你就死定了。” “白痴才会让她知道,她做梦吧!”男人仰头又笑起来,眼睛迷成一条缝。 陈蕊怡也笑了,在她的笑容里,蕴藏着那么一种占有的欲望,一种拥有的满 足,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驾驭一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一丝惬意,然而也并 没有去掉那一丝淡淡的冷酷。 陈蕊怡把母亲和姐姐搬到了新居,把以前的老房子锁起来,她依然没有告诉 任何人新的地址,邻居们也不知道她们搬到哪里去了,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通 过邻居得知她们目前的居住地址也是枉然。 新寓所都已经装潢布置好了,应有尽有,样样俱全,中间的客厅宽敞明亮, 面向院子从上到下的大玻璃,阳光直射进来,采光非常好,通过明亮的窗户可以 瞭望院子里绿茵茵的草地和茂密的树荫,使你眼前开阔,很利于病人修养。 三间住房,其中两间大卧室都是坐北朝南的方向,每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 阳光就会顺着玻璃照射到床上,使你在一天伊始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灿烂 的阳光,令你的心情为之一振,领略大自然的美好。 可想而知,陈蕊怡为了能够购置到这种利于母亲和姐姐养病的住房是煞费苦 心,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可见陈蕊怡对母亲和姐姐的爱 心和感情是非同一般,令人感叹。 陈蕊怡到医院把母亲接出来,医生告诉她,陈母医治的这个疗程效果很好, 暂时一个星期之内可以不需要再到医院去做透析,陈蕊怡听了非常高兴,她把母 亲直接接到新居,一路上也没有向母亲透露半点口风,为的是给母亲一个惊喜。 陈母是中学数学老师,可能是数学这门科学需要耐心,细心,掰开揉碎了给 孩子们讲课,所以陈母的脾气很好,对人和蔼,一看就是一个心慈面软的老人。 陈母个子不高,戴着一副圆形的白边眼镜,短头发捋在耳后,由于家里突然 发生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太大,头发在一夜之间全都变白了。 自从家里出了事,本来就患有肾病的陈母身体每况愈下,肾病也越来越严重, 后来转成了尿毒症,只能依靠透析治疗维持病情,医生对陈母病情的结论是,只 有换肾才能得以治愈,但是陈母年龄大了,找到适合的肾脏相当困难,因此只能 采用透析疗法,也是维持陈母的生命最后的途径。 陈母每隔三天就需要住院透析一次,且陈母又属于过敏体质,身体虚弱,每 次透析都反应强烈,非常痛苦,还会出现休克状况,十分危险,令陈蕊怡紧张得 很,惟恐母亲在某一次的昏迷中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而陈母对透析治疗却抱有极大的抵触情绪,她认为透析只是在维持一个人最 低限度的生存形式,不但不能得以治愈,还劳民伤财,极为痛苦,人生几乎变为 经受折磨的过程,陈母感觉自己已经经历了人生的各种痛苦,大女儿的瘫痪,不 久于人世,丈夫的去世,小女儿的吉凶未卜,这一切对她已经构成了一个惨痛的 折磨,她不想再经受人体上的磨难,因此陈母断然拒绝以透析来延长自己生命的 这种手段。 陈蕊怡苦口婆心劝慰母亲,亲自到医院监督母亲透析,然而当透析要开始的 时候,医生却发现陈母不见了,陈蕊怡是找遍了整个医院,病房,都没有陈母的 影子,陈蕊怡又奔回家里,家里也没有陈母的影子,最后陈蕊怡在母亲病床的枕 头底下找到了陈母留下的一封信,陈母在信中阐明了自己的两个观点和要求,第 一,停止透析治疗,第二,要求医生为她采取安乐死。陈母表明作为一个只能以 透析才能够生存下去的人,她不想再这样既不能使病情得到治疗,还要拖累得全 家狼狈不堪,债台高筑,不但毫无意义,而且痛苦不堪,倍受折磨,她请求医生 为她进行安乐死,结束这痛苦的境地。 母亲的举动不但使医院极为震惊,陈蕊怡更是被母亲给震撼住了,完全大惊 失色,惊骇得魂不附体,几乎晕厥过去,她没有想到母亲居然想到了死,想到要 结束生命。但母亲与别人不同的是,她不想采取自杀这种自残的方法,而是要以 光明正大的手段结束生命。 事实上,作为透析患者向医院提出安乐死的病人,陈母并非首例,早在七八 年前,就曾经有五六位需要采用透析维持生命的老人联名上书,要求安乐死,患 者们的理由是透析治疗痛苦难耐,并且价格昂贵,而维持住的只是一个脱离正常 生活,毫无意义的生命,在那五六位患病的老人中,有家庭经济条件好的,还能 支付得起昂贵的透析费用,而一些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便因为透析,债台高筑, 百孔千疮,狼狈不堪。 陈蕊怡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母亲,最后在父亲的坟墓前找到了如同一尊泥塑的 母亲,陈蕊怡奔到母亲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脸色煞白,她颤抖着声音说 :“妈,您怎么可以这样做?您怎么可以——”陈蕊怡的上牙和下牙不停地抖动, 几乎说不出话来,而眼泪似乎也被吓得冻住了,凝聚在眼眶里。 陈母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泰然处之,她淡漠地说:“难道我要依靠透析活下去 吗?维持这毫无意义的躯体?”她摇摇头,“这不行,这不是办法,我讨厌。” 陈蕊怡凝视着母亲,扑到母亲跟前抱住母亲的双腿,乞求地说:“不!妈妈, 您不能这样想,您知道有的病人依靠透析能生活十几年,您也可以的,一定可以, 虽然透析过程很痛苦,但毕竟这痛苦可以使您活下去,您不可以放弃的。” 陈母惨淡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孩子,你不知道透析会给你背负多么大 的负债,并不是每一个像我这样的病人都可以进行透析治疗,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既不想拖累你,也不想这样活着。” “不!妈妈,这不行!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陈蕊怡的声音嘶哑,尖利, 仿佛是一个绝望的人在呼喊着救命。 “蕊怡,我好累,好难过,靠那样的办法活下去,我很难过。”陈母喃喃地 说,“也可能停止了会对我更好一些。” “妈妈——难道您要去找爸爸吗?难道您不想要我和姐姐了吗?难道您不再 关心我们,心疼我们了吗?”陈蕊怡被惊吓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您要和爸 爸去团圆,不再受痛苦的煎熬,去陪伴爸爸,可您想过我和姐姐吗?您不再管我 们,把我们扔了,扔在这冰冷的世界里。”陈蕊怡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两行热 泪一串串地流下来,满脸都湿了,“妈,您不可以这样,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对 待我们,不可以这样自私。妈!”陈蕊怡凄凉地叫了一声,那声音令任何人都会 心中颤抖,凄然泪下。 陈母不说话了,只是无声地垂泪。 陈蕊怡跪在母亲面前,摇着母亲的双腿:“妈,为了我们您一定不要放弃, 为了我和姐姐,为了咱们这个家,您一定要接受治疗,您要忍着病痛咬牙坚持下 去,有您在就还有这个家,请您一定不要抛弃我们。妈妈,既然您把我们带到这 个世界上来,您就不要抛下我们不管,把我们孤零零地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您想想,如果没有您,姐姐怎么办?您让我一个人怎么办?”陈蕊怡已经泣不成 声,泪水早已打湿了她的前襟,她抽泣着,双肩抖动,脸上被泪水冲开了两条小 河,一串串泪水砸在地板上,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在女儿的一声声悲痛地央求和泪水下,陈母最后还是撤回了自己的决定,开 始按照医生的方案,定期进行透析治疗,至于费用,陈母已经不再去问,完全由 陈蕊怡安排,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再顾及那许多了,她能做的就是多活 一天,陪着女儿们,给女儿们一个家。 陈母坐在汽车的后座位上,她把脸扭向窗外,车窗外的一座座高楼大厦,一 排排茂密的树木,陈母发现汽车的行驶方向并不是回家的路线,她扭头奇怪地问 女儿道:“蕊怡,这不是回家的路呀?你要带我上哪儿去?”陈母的声音轻微, 平稳,但能听出在那里面隐藏着心酸。 陈蕊怡笑了,眼睛看着前方,侧过半个头说:“妈,这是回家的路呀,我不 带您回家,还能带您上哪儿去?姐姐还在家里等着您呢。” 陈母更不明白了,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她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眼睛,又带 上眼镜双手扶住陈蕊怡司机座位的靠背,伸着头看向两边的街道,最后还是满腹 疑团地指着前面说:“可这不是回家的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