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谢惠仁感觉自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梦中他又回到了童年的寺庙。只不过, 梦境中的寺庙显得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连砖墙斑驳的缝隙中都顽强地长出草来, 院落后原是菜地的地方,草丛中窸窸窣窣地有小动物在乱窜,不远处的那座石塔笨 拙地斜着身子,倾斜的一侧已经有砖落下,露出里面的洞,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在 叫,声音尖利而且悠长。谢惠仁抬头看着,天空很低。他的身子颤了一下,感觉脚 下的山在动,仿佛短暂的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邻家的小女孩来到他的身边,她 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吓着了,身子靠向他,嘴里轻轻地叫着…… 谢惠仁心中一惊,突然醒了,这时,他才发觉飞机已经降落。刚才梦境中的地 震,显然是飞机着陆时的震动。而莎莉也确实靠向他,轻轻地叫着他。 现在,我已经在日本了。 谢惠仁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周围,很多人已经下了飞机,还有不多的人正往舷梯 那边走,空荡荡的机舱让他感觉不知所措。他看了看莎莉,问:“下一步怎么办?” “跟我走吧。”莎莉敷衍着他说。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奇怪的事 情发生,董事会会如何安排?在谢惠仁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已经装作去卫生间,貌 似轻松地在飞机中走了一个来回,她看到那两个日本人也在飞机上。她知道,有这 两个人在,就只管按吩咐做就是了。 可她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她按吩咐被动地做个棋子,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 要做,确切地说,是要解一个谜。她清楚自己现在已经不是董事会的棋子,准确地 说,她已经被卷入这个谜团中了。 从飞机上下来,谢惠仁一脸茫然,他正要随着人流进入出关通道,却被莎莉一 把拦住。“不用急,等等。”说着,她冲着远处驶来的一辆新款丰田轿车努了努嘴。 车子在他们身前画了半个弧,缓缓地停下。后排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穿着机 场制服的男人,刚站在谢惠仁与莎莉面前,他们便齐刷刷地来了一个日本式的鞠躬 礼。其中一个显然是翻译,说着流利的汉语,“请问,是来自中国的谢惠仁先生吗?” 谢惠仁点了点头,心想,这家伙汉语不错。 机场翻译满脸笑容,说,“请谢先生和莎莉小姐出示证件。” 他接过莎莉递过去的证件和机票,交给身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这个人看 起来是机场的什么头头儿,他仔细看了看,便双手将证件递还给莎莉,之后又一个 鞠躬,亲手将车子的后排门拉开。 “请二位上车,你们享有特别条款,可以从贵宾通道出港。”机场翻译在一旁 说。 谢惠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办,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莎莉已经钻到车 子里去了。他便对那两个机场人员点了下头,也钻上了车子。刚刚坐定,他一下子 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们? 驾驶员的位置上,坐着参加拍卖的那个日本翻译,他笑嘻嘻地扭过身来和谢惠 仁打招呼,不用说,副驾驶的位置上是那个中年日本人。 “谢先生,欢迎您来到日本,您可以称呼我铃木,这位是中村先生。” 中村此时也侧过身来,微笑致意。他的眼睛热情地对视了谢惠仁片刻,又眼神 复杂地看了看莎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惠仁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迷糊了,他转头看了看莎莉,奇 怪的是她并没有显出丝毫的惊疑,反而微笑着冲两位日本先生点了点头。 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一切听莎莉的。这是那个神秘的电话里说的。 铃木已经把车子发动起来,飞快地离开机场,开往京都。 车上很安静,只听到发动机轻轻的响声。那个中村先生显然不会汉语,他一言 不发地坐在车子里,铃木开着车,偶尔介绍一下沿途经过的景色。谢惠仁对那些现 代的建筑和随处可见的自然风光并不感兴趣,况且又不是著名的景点,出于礼貌, 他也只是随口附和着。此时,他倒是想和莎莉说说话,关于这一天的离奇经历让他 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在书房好好地读一天书更让他愉快和安宁,要不是为了那 个神秘的银镯花纹,他可想象不到一个大学讲师会参加什么拍卖,还跟着莫名其妙 的人跑到日本。 可在车子里和莎莉谈这些事情显然是不适合的。此时莎莉也不发话,静静地坐 在那里,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 也好吧,谢惠仁心想,静坐的功夫可是我的长项。 就在谢惠仁微闭着眼睛,头脑中一片澄明的时候,他听到中村先生说了句什么, 这可是他从上车来说的第一句话。 铃木也回了句什么话,便微笑着从后视镜里看着谢惠仁,说:“谢先生,在我 们前方的右侧,有处寺庙,叫南禅寺。” “哦。”谢惠仁随口应着。日本的佛教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在仿照中国古都建 造的京都出现寺庙又有什么稀奇?况且,日本京都的寺庙和神社少说也有几千个。 似乎注意到谢惠仁的反应,铃木又说:“南禅寺曾经住过一个中国僧人,现在 寺里还有他的塔祠。” 在历史上,中国和日本曾经有过多次佛教文化交流,这也不算稀奇,谢惠仁心 想。 铃木继续说:“那可是个大师呢,他圆寂后被天皇赠予‘国师’的称号。” “哦?”谢惠仁这时感到有点意思了,“你是说,日本天皇?” “没错。”铃木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后宇多天皇,很礼敬这个中国僧人。” 谢惠仁对日本的历史不是太熟悉,他听说过这位天皇,但是实在推算不出他的 时代,“嗯,那是什么年代?” “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元朝吧。” 谢惠仁微微笑了,一定是他了,他奉命出使日本,就一直滞留未归,直至圆寂 在日本。他在很多日本寺庙里做过长老,他的法系是日本禅宗的二十四个流派之一。 确实,他是日本的“国师”,中国出版的关于他的著作,也是冠以“国师”的 称号的,只不过,他这个“国师”是日本天皇封的。 “您说的是一宁大师吧?” 一直沉静的中村先生动了动身子,似乎谢惠仁说的什么让他有所触动。他的脸 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轻轻咳嗽了一声,侧身对铃木说了句话。 铃木点了点头,之后便笑着对谢惠仁说:“谢先生,厉害,中村先生称赞您是 佛学的活字典呢。” 谢惠仁谦虚地说:“哪里,凑巧我知道,其实我是不甚了解的。” 铃木把他的话翻译了一遍,中村微微点了点头。他想,谢惠仁的第一关算是过 去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