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觉得很口渴,想自己倒茶喝。我虽然发现刚才京极堂坐着的座垫旁有茶盘 和茶壶,却看不到重要的茶罐和热开水。 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被摊在桌上的书吸引住了。 书中的图描绘着下半身看起来像被血染得鲜红的半裸女人,抱着也像是被血 染红的婴儿。 四周是荒野。 倾盆大雨。 女人单手遮在额头前,另一只手并不像很紧要似地抱着婴儿,仿佛正要渡到 这一边来似的。 女人的表情阴郁。但不是劳苦、伤心、愤恨。 是一种困惑的表情。 如果是愤恨的表情,那是很恐怖的。可是,与其说愤恨,不如说是困惑。 是不吉利的。 图画上写着「姑获鸟」。 不一会儿,京极堂提着食盒回来了。穿着和服外套的脸色苍白男子的姿态, 显得非常奇特。 「真讨厌,隔壁的老板说马上就好,说是看我肚子很饿的样子,要我在那儿 等,什么嘛,表面亲切,其实啊,还不是嫌送过来麻烦。我虽然很生气,可是心 想还是自己拿算了。你要吃的是油豆腐皮荞麦面吧。」 反正都由京极堂擅自决定,我都无所谓,只是不埋怨罢了。 「嘿,尽管荞麦面能够自由地买卖,不过,在这种地方卖,到底有没有客人 光顾呀?价钱方面和别人一样,要二十圆呢。」 「如果说是地点不好没客人,那你这家店还不是一样。隔壁那家店,应该从 战前就开始营业的吧。 我记得学生时代到这里时,都会顺便去隔壁的荞麦面店吃凉荞麦面。记得当 时一盘是十五钱。 「隔壁那人曾因地震遭火灾无家可归。而这一带遭受震灾的损害比较少,很 多人就移住到这儿来了。」 京极堂一面吃着油豆腐皮,一面看着桌上的书说道: 「我买面回来的时候,你正盯着这本书看,怎么了吗?」 「没什么,那应该念成『kokakuchou』吗?没听说这种怪物。」 「不,应念成『ubume 』。」 京极堂吃着馄饨说道。 「啊,如果是ubume 的话,我倒听说过。是抱着小孩的怪物吧,不过,写的 是姑获鸟,却读成ubume 吗?」 「不,不这么读的啦。所谓『姑获鸟』是中国的厉鬼,也叫『夜行游女』或 『天帝少女』。是一种穿上羽毛就变成鸟,脱下羽毛就变成女怪的怪物。《本草 纲目》上有记载,记得《和汉三才图会》上应该也和ubume 混同着记载,作者石 燕大概采用了那个表记,但现在有一点并不清楚。中国所说的姑获鸟,是夺取女 孩子做养女的性质,而并没有视为同类的共通点,ubume}般写成『产女』。」 京极堂很高明地边吃馄饨边说话,可是,我一张嘴就得停下筷子,碗里的面 都软了。 「所谓产女,讲的是因为生产而死亡的人的幽灵吧。」 「不,和幽灵不一样哟。这是将『因生产而死的女子的遗憾』的概念形象化 了。无论是住后面的山田先生的女儿或贵族的千金,如果因生产而死,都以这种 样子表现悔恨的心情。同时,当这家伙出现的时候,就知道有孕妇因为生产而死。 知道他们并非幽灵,是因为他们不对个人作祟,而且,最重要的是那表情并 不是怨恨。」 我也这么想。 「现在咱们毕竟还缺乏理解的能力,比如说,『因生产而死的女子的遗憾』, 虽然说起来容易,可是一旦被问到是什么形状时,那可伤脑筋了。」 「因为那是没有形状的,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咱们的心是用心形表现的呢。起源不管是心脏、还是杯子,只要看 了那形状,就能理解是『心』的概念。产女也一样,只不过不适用于现代而已。 由于生产的危险性降低的关系,使我们缺乏实际的感觉,因此,怪诞就逐渐 排除共通点,而趋向个人化。管他幽灵啦怨灵什么的,反正原来都是人,怨恨的 对象也是个人。现代的产女,像死于医疗失误的山田花小姐,站在主治医生何野 谁兵卫的枕边抽抽搭搭地哭泣,只不过变成如此的无趣而已。」 「嗯,从前,女人生产的确攸关生死。而且,那时候也不能很谁,也许有遗 憾,不过那和怨嗔毕竟不同。」 这种话很快地就被搪塞了。现在的我处于这种状态。京极堂把馄饨汤全喝完 后,一面含含糊糊地回话,起身到厨房倒了两杯冰麦茶,要我也喝。 然后,他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道: 「可是,为什么姑获鸟会和产女混在一起呢?抢夺孩子和怀着孩子不生,是 相反的呢。」 好不容易吃完油豆腐皮荞麦面的我,为了解刚才就渴的喉咙,一口气喝干了 麦茶。 「产女怀了孩子后,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孩子在肚子里愈来愈重或者生了病什么的,这是为了增加怪 异性所写的编后记吧。也有被赋予怪力再与豪杰故事结合,情节只不过为了测试 读者的胆量而已。所以,现在的咱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京极堂一面说着「不过」,一面转动脖子浏览着他身后的书柜,但没找到要 的书,很快地又转向我说道: 「石燕的时代是安永年吧,往前溯大约一百年,产女的恐怖性还很鲜活呢。 确实是贞享三年( 译注:一六八六年) ,约石燕卒年前一百年吧,那一年发 行的《百物语评判》这本书的记叙写得相当好。」 说完,他望着距眼睛上方约三寸的地方,不声不响地就开始看起《百物语评 判》什么的书了。 「生产死去之女人,由于怨念,变成此物。其形自腰以下染血,其声欧巴雷、 欧巴雷地鸣叫。怎样?比看画还恐怖吧。不过,《百物语评判》是一本针对怪异 采取否定态度的书呢。」 「你一句一句地把那种记叙默背起来了吗?吓死人了。」 京极堂抓起桌上的书摇动着。 「第一点,口传中的产女,根据地方也叫产女,不过,比如说,像现在所描 叙那样的下半身染血、溃烂什么的,总之,样子还要更恐怖些呢。这幅画画的不 正是涉水途中淋了雨的模样吗?石燕故意画成这样的吧。」 「喔?」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错愕感。 「那幅画不是下半身都被鲜血染红了吗?」 看起来的确如此。 「别说梦话了,这本书是单色印刷唷。」 递过来的书的图版确实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可是,女人裹着腰布。仔细地看 那婴儿,婴儿看起来圆圆滚滚很健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