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强烈的亮光刺激醒来后,时钟的针绕到十一点。脑袋里像有铅似的迷迷糊 糊地转醒,而且,非常地闷热,寝室简直像蒸气浴室。 光线亮得令人目眩。过了一夜,昨晚在京极堂发生的事感觉像在做梦。 正要起床更衣时,瞧见妻子雪绘正辛勤地在做糯米粉团。雪绘抱怨着是否昨 晚闷热异常的关系,我像被梦魔压住似的,害她几乎一晚都没睡。这么说来,她 看起来的确有些憔悴。 「千鹤子小姐好吗?」 妻子看也不看我一眼问道。千鹤子是京极堂老婆的名字。可能老公彼此是朋 友的关系,妻子和她倒是很合得来。即使没有老公两人也很诚恳地来住。我说他 老婆不在,妻子说那可能是看祭典去了。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吃过午饭,等阳光稍微转弱以后,我出去了。走到最近的旧甲武铁路、现在 的国营铁路中央本线中野车站,需要二十分钟。 中野可能因为靠近新宿,最近显着地发展。大约从去年开始,以车站为中心, 急速地展开各种硬体的整备。战争以前,这里曾有许多陆军学校和设施,算是比 较朴实的镇。但是,现在陆续地建造了商店街,让人感到与其说复兴,不如说是 重生了。 抵达车站以后,我已汗水淋漓。对全身冒汗的我而言,在这种日子搭电车, 真是非常辛苦。 在神田下车后,为了拜访京极堂的妹妹,先去稀谭舍。这座将火烧后的杂居 楼层改装后的公司建筑,即使说得很客气也实在不能算美观,但好歹是属于自己 公司的建筑大楼,所以还算气派。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七年,出版业界也开始活力充沛起来。美军占领时期 下的检阅制度、纸张分配制度等,对业界而言,并非有利的时代。仿佛持续地对 当时的环境作反弹似的,书籍和杂志的销售盛况空前,以战前的复刻本为首,全 集、辞典等相继出版。最近,连翻译书、写实地描写战争伤痕的作品,都堂堂地 并排在书店里,而这种景况是战前无法想象的。 战后,立刻上场的俗称低级杂志、下流的大众娱乐杂志等等,虽始终重复着 创刊、停刊处分,然后,停刊、复刊,却改名变换形式直到现在仍生存着。 稀谭舍从战前就开始发行杂志,但并非那种战后乘机追随解放感的新兴出版 社。虽不算是一流出版社,但目前发行了三本月刊杂志,因此,也算得上是中坚 出版社。 京极堂的妹妹在三楼的《稀谭月报》编辑室工作。那个随稀谭舍创立时创办 的杂志,目前俨然是这家出版社的招牌杂志,虽然只是很脚踏实地的发行,销售 册数却节节高升。 《稀谭月报》杂志的主旨是,用理性的思考,解开古今东西的怪异事件。猛 一听到杂志的名称,会令人产生和色情怪异的风俗杂志无异的印象,但是,内容 很踏实,并没有像所谓低级杂志所刊载的那类文章。其擅长的范围,是以历史、 社会、科学这种坚硬的主题为主。偶尔也刊登京极堂所厌恶的心灵科学啦、作祟 什么的文章,但是,即使这种时候,也会采取隔着一些距离的角度刊登。这种慎 重的态度,是这本杂志的特征。但尽管如此,和一般大众娱乐倒没什么不同。只 是其一贯正统派的编辑方针,有别于新兴杂志,所以,到目前为止不曾遭受任何 指摘。 我在两年前以身为编辑的哥哥的朋友身分,反正以随便怎么说都无所谓的理 由,被介绍到二楼《近代文艺》编辑部,从那以后就经常撰写文章。 不过,我拜访稀谭舍时,倒不限定是《近代文艺》有事的时候。 我当然很想只专注于文艺一事,可是,囿于实际生活,也有不得已兼做其他 事的时候。换句话说就是在刚才提到的低级杂志上匿名写些怪文章。三流的风俗 杂志反正多如雨后春笋,稿源逐渐不足,只要不桃剔,差事可多得很。 但尽管不挑工作,我对于现在流行的「秘密之事」啦「性的告白」啦什么的 题材,仍然感到棘手。所以,多半写些有点儿落伍的「怪异」和「猎奇」之类的 文章打发。可是,令人苦恼的是,这方面的题材已书写殆尽,再也没有新鲜的了。 所以才在三楼打转,看能不能要到新的题材后改写成文章。由于用这种方式度小 月,因此,被京极堂瞧不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为这样,所以虽然不是在这里上班,我却经常到编辑部报到。 房间里只有主笔兼总编辑、一个名叫中村的男人在写稿。 「中禅寺君在吗?」 连打招呼都很草率地我问道。 中禅寺是京极堂妹妹的姓,当然,京极堂本人也有个叫中禅寺秋彦很夸张的 本名。现在很少叫他这个名字,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用店名京极堂称呼他。不过, 京极堂是他妻子娘家京都的点心店的店名,是他在古书店开张时擅自取的,所以, 想起来可以说是很随便的称呼方法。 中村总编辑抬起脸来笑嘻嘻地回答,真是个和蔼的男人。 「啊啦,关口老师,突然地来,怎么啦?呵,请进,外面很热呢,请到里面 来。」 受到响亮雄壮声音的邀请,我坐进待客用的椅子。中村总编辑一面哗啦哗啦 弄响一叠稿纸,一面走过来坐到我对面,说道: 「不忙吗?如果打搅了,我立刻告辞,你别客气喔。」 「不,不忙。正在做下个月的企划,可是,怎么做都不理想。正想到旧书店 街走走,变换一下情绪呢。」 他好像是关西出身的人,话里稍微带着关西口音。 「对了,老师,你曾做过乳菌的研究吧。那么,你知道南方熊楠( 译注:一 八六七--一九四一年,民俗学、博物学者) 吧。老实说,明年为了配合熊楠先 生十三周年忌,正想编个粘菌的专集呢,能不能请你写一篇文章来讨论有关结合 动物和植物的神秘生命,怎么样?」 「写稿不成问题。不过,总编辑,我想他去世确实时间是昭和十六年唷,离 十三周年忌还早吧。」 我倒不是那么喜欢粘菌。因为指导我的教授要我留在研究室,我没时间,如 今并没有写相关稿子的情绪。总编辑小声地说道,喔,那是后年喽。 「喔,总编辑,中禅寺君采访的那个消失了的男人,后来有什么进展吗?」 「喔,老师也感兴趣吗?嗯,我本来也以为应该有进展,可是好像不行呢。」 我原本想轻描淡写地探口风,但总编辑好像没感受到似的,本来一副很气馁 的样子,经我这么一问却突然发出兴奋的声音,我有些措手不及。 「不行的意思是,难道真的只是谣传吗?」 「喔,不是。那个年轻的医生确实好像从密室消失了。听中禅寺君说,令人 讨厌的谣言满天飞,我们杂志应付不来,怎么写都会有所中伤,我指的是这一回 事。」 「中禅寺君停止采访了吗?」 我感到有些意外。 「是的。那孩子看起来温和,却也有顽固的地方呢。被遗留下来的太太已经 怀孕一年半了,有关那方面的传言,暗地里简直就很肮脏地被传说着。由于采访 的是丈夫失踪,难免会提到这些谣言,所以一定会受到可疑谣言的煽动,我们杂 志不是低级杂志,不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报导,呵,就是这么回事。」 「喔,原来有这么一段插曲。」 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二十岁的姑娘本就应该有辨别的能力了,可是 在被京极堂告诫以前,我倒想都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哈,我起初也觉得这样反而有趣,因为有这种症状的孕妇从没听说过,我 说那就一起刊登科学性的报导好了。可能因丈夫失踪受到精神上的刺激而影响了 生产。这么写的话,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怪异的谣言吧,我曾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