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敦子呀,我还以为是千鹤子小姐回来了呢!」 「喂,你把马和千鹤子搞混,我可伤脑筋哟!再怎么看都不至于弄错吧。」 京极堂依旧一张生气的脸孔。敦子小姐眼睛滴溜溜地转,扬起半边眉毛,瞪 着哥哥。脸长得不像习性倒相似。 「嗯,很过份呢!老哥,这是对嫂子不在、连茶都不会倒的差劲老哥特地准 备晚餐来的勇敢的妹妹,所说的话吗?」 「我什么时候拜托你来着?谁喜欢吃你做的东西。而且倒茶这等小事我自己 会,昨天我还泡了茶请这位大老师哩!」 「是的,我喝了像白开水的味道变淡了的茶。」 中禅寺敦子喀喀地笑了。 「话说回来,千鹤子小姐怎么啦?不会是厌烦了书呆子老公离家出走了吧?」 「你家的雪绘小姐都能够忍耐你了,千鹤子干嘛离家出走?我可是旧书业界 中,出了名的疼老婆唷!」 「先别管业界了,在这一带,你只不过是个爱书家而已吧。」 我一面骂人,一面坐到和昨天完全一样的地方。这里是我固定的位置。 「嫂子回京都娘家去了,老师。嘿,今天是祗园祭( 译注:京都八坂神社的 祭典,每年七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举行,昔时为驱赶疫病祭神举行花车迸行,流 传至今) 呢。」 「喔,是吗?」 妻子今早说的祭典,指的原来就是祗园祭,我总算理解了。 「民众本来好像很克制地自己在做,最近倒变得很热闹。可能是各条街内推 出了花车的关系,需要人手吧。」 话在这里打住。京极堂像他妹妹那样,扬起半边眉毛,很讶异似地望着我问 道: 「在这种时间,你来干嘛?一看就知道你急忙爬坡上来的,呼吸快停止了似 的。」 「嗯,事实上,已照你说的,我去了侦探那里。」 「为了久远寺医院事件吗?」 我说出口后才想到中禅寺敦子也在场。我完全忘了她基于良心问题,中止了 采访这件事。我想起中村总编辑被她说教那回事,再度把话咽了进去。自己究竟 一天里要引发几次失语状态才罢休? 「没关系,关口,我们刚才谈过了。都是这个轻桃的姑娘找你商量引起的。 这家伙好像中止采访了。怎样,那个怪侦探说了什么?」 托京极堂难得大力相助之福,免除了陷入失语状态的我,面对他们俩有条理 地说出今天发生的事。在这段时间里,哥哥如同石头地藏般沉默不语,而聪明的 妹妹热切地听我说话的关系,我一点儿都没有白天跟榎木津说话时那种疏离感, 忘情地一口气说完。 尽管如此,这两天我都在谈这个事件。在谈话间,我开始错觉这个事件已不 是他人的事,而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 「嗯,你对那位女士怀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吗?」 京极堂突然插嘴问道。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美丽的女性,你的意思是我在单恋她吗?」 「不,那就太缺乏自知之明了。只不过,每当那位久远寺凉子出场时,你的 表达不知是抽象的、还是文学性的,像有什么内情似的,听着都不由得害羞起来。」 「因为关口老师是文学家的关系嘛,在描写美丽事物时难免会变成诗,这是 没办法的呀。对不对?老师。」 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在我内心,和久远寺凉子相对时那种烦人的羞耻心,又 再度更醒了呢?真是托福,我连中禅寺敦子的赞美,都无法巧妙地应对。 「好吧,榎木津那家伙最后说了什么?」 正好这个话题可以避开她,我感到些微的安心,回答道: 「他说大概那个--所谓的那个,是指藤牧先生--可能死了吧。然后说我 和她不是第一次见面,说得很坚决。」 京极堂做出他擅长的芥川龙之介的姿势,用指甲搔着下巴。 「那么,她看到了『藤牧的尸体』,或『如同死亡状态的藤牧』喽。可是, 就算相信你的人生经验,女人不记得这一切……而且以前的你也靠近着看,你也 不记得……」 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回事,我一点儿也不懂。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又不认识她,如果 她看到了尸体,那干吗还来找侦探?竟然连理性的你,都相信榎木津那个瞎猜的 骗子吗?」 「你为什么一碰到那女人的事,就变得如此感情用事?即使两人曾见过面也 有忘记的可能性呀。至于尸体,如果是基于『如同尸体般的东西』的认识,由于 不认为是尸体,所以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如果连『如同尸体般的东西』 的认识都没有,那么,即使看到也不会将它和失踪事件联想在一起吧。」 「所以,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榎木津会知道她和我、连当事人都像是忘了的 事情?怎么回事呢?是骗子吗?我只能想到这就是你所讨庆的心灵术了。」 我发现自己变得迥异于住常的攻击性。平常的我,在这种场合,会稍微后退 一步,然后,认真地凝视自己。也许我真的对久远寺凉子有特别的情感。可是, 那和男女之间、至少和恋爱的情感不同。相反地,不能对她产生这种情感的强烈 忌讳,在我内心中萌芽。 「哪,哥,我也对这件事感兴趣呢。为什么榎木津先生会知道这些事呢?」 「那是那家伙的眼睛太坏,他看得到别人的记忆。」 「什么?」 我和中禅寺敦子,几乎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哪,京极堂,拜托请说得让我们容易懂吧!那是读心术吗?或是心灵术所 说的透视的把戏?和眼睛坏有什么关系?」 「关口君,你忘了昨天的谈话吗?」 「怎么会忘记?」 京极堂嘿嘿哼哼地不知嘀咕了什么,把坐垫拿开,很严肃地重新坐正。 「还说记得,摆架子呢。那为什么说读心术是愚蠢的事儿?昨天所说的,我 大致用你听得懂的、不用专门的难理解的用语,作了大幅度的省略和割爱,有时 候加上相当飞跃性的夸张,还夹杂若干的笑话和家常话,引用了很多比喻。尽力 做了这么多以后,你终于相只理解了中听的结论似的,这是事实吧。你如果不摆 脱心灵啦、超能力啦的想法,再怎么听我说也是白搭。」 确实如此。在回家的坡道上,结果我很清楚地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明天 我必须和榎木津一起以侦探的身份展开行动,即使榎木津那种乍看虽是支离破碎 的言行,但若真有什么含意的话,事先知道也不是什么逾矩之事。 「你把事情说得那么了不起,其实根本没什么根据吧。被我和敦子一质问, 还不就语无伦次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说法逃避吧。」 我明知并非如此。这个男人即使是假设推论,一开始说出来的论旨就不会让 他人能指摘出矛盾点。在长期的交住中,我从未见过京极堂辩论输了,或他的理 论在中途发生破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