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我懂得你说的话。但是照你说的,有附身遗传的人会使别人附上什么吧? 并不是自己附了什么吧?」 京极堂单边的眉毛扬起,做出惯有的表情,说道: 「不,不知是什么因素,有遗传的家系,经常会出现心性分离等的神经症和 精神病患者。在统计上好像是这样。当然也有并非如此的情况,大概民俗性的风 土改善了的话,就不会这样了。但现在出现了这种不幸的结果,所以才无法单纯 地和个体的生病分割。这和文化与风土的条件有密切的关系。」 京极堂和木场都很沉着。只有我一个人在着急: 「是、是呀,久远寺家每一代都是女的。也就是说好几代以前就开始招女婿。 那个附身遗传什么的,很早以前就没有了吧。」 「关口君,觉得你真奇怪。嘿,好吧。不过,所谓附身遗传呀,听说主要是 由女性继承,所以婚姻被当作禁忌呢。」 「可是……」 不对。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那……也许是这样,京极堂,那和这一次事件没关系吧。我从刚才就这么 说!」 我紧咬着不松口。回答的是木场: 「有关系唷。关口,太难的话题我不懂。根据管辖区的报告,地方上的故老 透露,久远寺家的人送来附在他人身上的不是狐狸、也不是狸猫,是什么『水子 之灵』( 译注:保护流产婴儿的神灵) 的。」 我说不出话来了。京极堂的低声划破了沉默: 「喔,这就是『欧休伯附身的遗传』?我知道了。就像指使犬神的饲养犬神, 指使竹管的饲养竹管狐狸者似的,欧休伯的家系必须饲养欧休伯一样,也就是说 有必要养育『死去的孩子』……」 「是的。所以故老们说,从前,那些家伙们就持续杀婴儿,更何况现在!嗯, 这种说法当然不能成为证据。但尽管如此,暗号也未免太合了吧?俺觉得真恐怖。 如果现代真有这么个种族,那可不能放手不管吧!再说,这里又不是赞岐的 乡下,是天下的帝国东京呢!」 「即使是东京,也有附身物存在唷。我们不是说今天没什么好运气、附了运 气什么的吗?这就是附了什么的意思。换句话说,是『狐狸附身会带来财富』的 省略语。赌博赚了钱的家伙,暂时成了附身遗传者,使役着附身物而独占财富。 换句话说,这种风土不仅是乡下才有。」 「这种、用这种理由,你们就称那一家人是杀人犯吗?我不能理解!」 我再度激动了起来。 这和昨天对着加木津生气的情感是同质性的。昨天,我也对着加木津那不符 合常识的态度生气。但今天不一样。不过,究竟我为了什么在生气?难道是因为 对久远寺的家人……尤其是关于凉子有不利的发展而在生气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 「这家伙在发什么脾气?」 木场发出异于平时高亢的声音说道。京极堂仍如住常般若无其事地说道: 「很难分辨究竟出于私愤,还是公愤?」 「当然是义愤!那根本是无来由的歧视。国家权力以那种玩意儿为根据,将 一般市民当作嫌疑犯来处理什么的,是太落伍的做法了。这不是既无视基本的人 权,又搭不上民主主义的风潮,很粗率的话题吗?」 不对,令我激动的并不是那个理由。但是,从我嘴里却脱口而出和我的心情 相反的常识论。 「的确,如你所说,这是与人种歧视和地域歧视同等极为根深恶劣的因习! 是不应存在,而且是不能不努力除掉的因习。但这和认识现实情况又不相同。 不认识,就无法改善。而且,不能闭眼无视于扭曲历史性的、文化性的事实。 即使重新认识,将狐狸附身替换为昏睡状态,附身当作是神经症状,但留下 了偏见,也仍不算是解决了问题吧。只需正确地直视现状,就知道现在那种充满 偏见的古旧的因袭,仍然结实地存在。于是,在这种风土上才会发生这种事件。」 京极堂以没有抑杨顿挫的声调说道。 是的,我了解这种事。 木场收起扇子,抱着胳臂,叹着气,然后对着我说道: 「总觉得你们的谈话很奇怪,真是听不懂。关口,你认为这事件有什么解决 方法吗?久远寺家族的确受到无缘无故的压迫和偏见,换句话说,是一个悲剧的 家族。怎么说都因为祖先传下来,到现在为止,仍被世间一般的人用有色的眼光 看待。但是,依俺看,因为如此才两桩事不能混为一谈。再怎么令人同情的家庭, 久远寺家族每个人都很善良,但没有证据足以说明与事件毫无关联。正如你们所 说,他们那群家伙都没有撒谎,而且入赘女婿进去的房间,是个没有出口的密室。 但以这个条件能够解决实际上的问题吗?使一个人完全地消失这等事,是绝 不可能的。」 「如果使用药物的话,并非不可能。」 「别搅和,京极!总之,关口,如果坚持你的主张,那么,那个入赘女婿只 能是如烟般的消失,还是穿上天狗( 译注:一种想象的妖怪,人形状,有翅膀, 脸色赤红、鼻子高尖) 的隐身蓑衣,消失无踪了?」 「这可好!天狗的隐身蓑衣,真是高见呢。藤牧变成威尔斯( 译注:Herbert George Wells,一八六六--一九四六,英国作家、评论家,为教育大众写了《 时间机器》、《世界史概观》等作品,并想象原子弹爆炸,被称为SF之祖) 笔下 的隐形人,那可合道理的呢。他现在仍在医院里。然后在医院里打转徘徊,既喂 老鼠吃饵,又把那捆日记里不宜公诸于世的部分抽出来。嗯,真是好方法。」 京极堂很愉快似地笑着说。可是,木场非常的认真,那双小眼睛无言地威吓 着我。 「总而言之……呀,我的摸索的确进了死胡同。不过,老爷即使做了推理仍 欠缺决定性的证据。如果要做出结论,资讯还不够……这是我想说的。」 「非常低调呢。关口君,即使偏向你来看你这种态度,还是有点儿奇怪。有 什么特别的事儿?」 京极堂问道。 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特别的事情什么的…… --同学,一块儿来玩嘛! 那个时候,我…… 我…… 「好!」 木场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我的思考中断了。 「既然你事情想得这么多,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一起搜查吧。俺既然知道了, 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这真是意外的发展。 「告诉都已撤回了,还能以警察的身分调查吗?」 面对京极堂的问题,木场注意倾听了后答道, 「俺是刑事警察,不是侦探。即使没有委托人,但只要是事件就可以调查。 预防犯罪于未然是公仆的责任。婴儿失踪事件虽然还无法弄清楚,不过,这 一次是整个家庭都承认的失踪事件。知道侦探受委托的事实后,我就可以出马了。」 木场厚脸皮地笑了。 委托人--凉子,可以想象她对于警察的介入并不高兴。但事情演变至此, 即使放着不管,木场也会插足进来。既然这样,我和他一块儿办,事情应该会稍 微好一些。只要比木场早一步解决事件就行了。我不想使她因充满先入为主的调 查而尝到不愉快的经验。 木场提议先听取久远寺家原本的佣人时藏、富子夫妇,对事情的解说。不用 说,我正准备今天去拜访他们,所以答应了。 木场早已掌握了时藏夫妇的住处。这一对夫妻的孩子,在战争时死去,目前 好像寄居在板桥经营干货店的远亲家里。我们留下正慢慢地开始读日记的主人, 离开了京极堂。 这是第一次前住板桥。 板桥是旧中仙道的驿站镇( 译注:以前曾是驿站) ,街道两旁有宛如繁华街 的建筑物。一脚踩进岔路,那里是被土围墙和木板墙隔开的迷宫。战后,以复兴 为名,所做的分区规划,将整条街直线地切成小块时,这条街仍然活泼地保持着 曲线。这是沿着地形的形状自然产生完成的吧。走在这里的同时,给我一种在母 体胎内绕着走似的安心感,以及看不见未来的不安的感觉。 「俺的家因为在小石川,这一带很熟哩。」 木场说道,眯起眼睛。然后笑着说,板桥地名的由来,是因为在石神井川上 架起木板桥而取名,地名什么的其实很随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