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老太婆保持着那个表情,以干哑的声音说道: 「是听老先生说的。久远寺家原来在赞岐的乡下做大夫家业,非常兴盛。所 谓大夫,可不是吉原的大夫( 译注:江户时代游廓里的妓女,一六一七年散布在 东京市内) 唷,是做祈祷的、像会施法术的法师那样。会施法术的家族,各自都 有自家的神像,犬神啦圣天啦形形色色,久远寺流派好像是什么童子神的。」 是欧休伯附身。 「有一个时期,在村子尽头,有个旅人六部住了下来。这个六部带着秘传卷 轴,以他的神通力也治愈过病,受到极大的好评。但久远寺的大夫觉得不满。然 后好像让童子神飞出去诅咒杀了六部。但六部的神通力很强,诅咒全都回返了, 为村子带来了灾厄!」 「诅咒回返?那是什么?」 「我听京极堂说过,是阴阳师( 译注:在民间施行加持祈祷者) 之类的人所 施行的法术。被诅咒的人,将诅咒反归还给下咒者的法术。」 老太婆无言地点了点头。 「于是,束手无策的久远寺大夫想了一计,说是要向六部道歉把他骗到家里 来,让他喝了毕其( 音译) 的毒杀死了他,毕其就是蟾蜍。」 「青蛙……?」 「久远寺除了施咒以外,好像也擅长做各种药或什么的。六部很痛苦地死了。 然后诅咒久远寺家。既然下了青蛙的毒,那么就以青蛙的毒报复!扬言要作 祟到最后一代呢。他的死骸好像一直都没腐烂。」 「简直就像传说。」 「是传说呀!只不过从老先生那儿听到时,觉得很恐怖呢。久远寺将六部的 秘传夺走,托福,竟大大地发达!但六部的诅咒力量很大,久远寺家产下的男婴 好像都是青蛙脸,所以久远寺一族全是女人。村人没人愿意娶久远寺的女儿。」 「这种,什么嘛……老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传说?」 「嗯,是久远寺家被诸侯聘用以前,所以相当早以前吧。不过这件事是真的 呢。我也见过,在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富子住嘴!太无聊了。」 不知何时,纸门拉开了,时藏老人站着。 「刑警先生,还有这个人,够了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能说的就像现在这 种老爷爷老太婆的传说了,充其量是童话而已。拜托请回去吧!」 时藏的话里带着完全拒绝再提问题的严厉。富子和常子也都不再说话了。 我和木场不得已只好离开梅屋商店。老夫妇退避到后面去了。关于这一点, 常子不停地低头一直为失礼道歉,实在已经是无法再谈的状态了。 真是不愉快的印象。 木场停下脚来看着我,带着讽刺地说道: 「嘿,作家兼侦探阁下!对我这个特攻刑警来说,这可是非常有劲儿的唷! 现在的时藏夫妇的态度是异常的。凭这些我所得到仅有的证言,甭谈解除对 久远寺医院的怀疑了,简直更深了。所以,我倒想听听久远寺家拥护派,关口队 长的意见。」 我没有回答。因为泽田富子所说的话紧紧地残留在脑子里似的。三十年前, 那个老太婆说在三十年前看到过青蛙脸的婴儿。三十年前,是凉子和梗子出生以 前,在那样的过住,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榎木津所幻觉的是那么久远以前的记 忆吗? 「哼,想得发呆了!关口,既然到这里来了,我有想顺道去的地方,你当然 也一起来吧!」 「和事件有关的地方,我当然去。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第一个来控诉婴儿不见了的泥水匠的家,是从这里可以走得到的距离。」 木场说完,很迅速地开步走了。 道路仍然弯弯曲曲。前面的路完全看不清,我们不知怎么走出了坡路。 木场停住脚,为我说明: 「这里呀,在上宿的尽头,以前因揪树( 发音为enoki)和梧桐( 发音为tsuki) 并排,于是取名和树相同的发音ennotsuki ,也就是缘已尽了的意思。这个坡路 取名为岩之坂,是不算俏皮的和押韵的称呼『厌恶缘尽的坡路』。啊,不过,倒 是比前住京极堂途中那个叫『墓之町的晕眩坂』的称谓来得好。」 「墓之町的晕眩坂?那个坡路有这个名称?」 「什么?你不知道哇。嘿,那两旁都是坟墓吧,所以叫墓之田町。然后只要 穿过坡道的正中间,不知为什么站着时,头会发晕,所以叫晕眩坂。」 那个油土围墙里是墓场呀。 「从前好像有个叫什么的寺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废寺。现在好像只有一个 什么宗派的和尚在管理。那个坡路仿效从前京都一个叫什么戾坂的,装模作样似 的名称,但现在没人这么叫。」 「京都?一条戾桥吗?」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提起京都倔川一条戾桥,指的就是渡边纲( 译注:九三五--一〇二五年, 平安中期的武士) 将女鬼的手腕切断的那座有名的桥。还有,传说阴阳师按倍晴 明在那座桥下养了十二支式鬼( 译注:听从阴阳师的命令,能自在变化、会施行 不可思议法术的精灵) 。桥的附近的确有祭祀晴明的神社。 「原来如此……!京极堂当神主的神社,原来是附属于晴明神社的子神社。」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时候借的灯笼,是属于神社的东西。 除魔的五芒星也称作晴明桔梗。星印是安倍晴明的家徽。木场以惊讶的表情 眺望着吃惊的我。 「什么?你和那家伙认识这么久,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那里的确是叫五藏晴 明社什么的唷。啊,走吧。」 走下缘尽坂尽头,那附近就是所谓的贫民窟。伴随坂桥宿泊处的废止,听说 无处可去居无定所的流浪汉,以及走游艺人、搬运工人等,开始在那一带住了下 来。现在好像以工匠和卖货的人为首,捡垃圾的乞丐之流的也住了下来。 粗糙简单的长形工人屋和小客栈相连。黑色的阴沟木板和潮湿的空气,令人 感到忧郁。可是和环境迥异的,这里的居民们很开朗。不断地听到孩子喧闹的声 音和女人们爽朗地话家常的声音。 「俺呀,喜欢这里的人。虽然穷,不能去澡堂洗澡,但他们觉得那又怎样? 我就喜欢这样!盘腿坐在穷人上面、还装得若无其事似的那种家伙,我打从 心里讨厌。嘿,一直到最近以前,日本全国不都如此吗?」 木场说到,使劲地挺了挺胸。 是的,战后的日本,全国都是贫民窟。然后,各处都是毫无缘由的充满了明 朗和生命力,就像这里! 复员以后,我却无法理解那种明朗。日本输了战争,大家为什么不更悲伤呢? 曾坚信的东西难道错了吗?煽动国民而喊出勇于做火块啦玉碎啦、始终固执 地坚持战争正当性的政府,简直就像反掌似的竟标榜民主主义。另一方面,现在, 国民的贫穷却正相反地很鲜活地印在我的眼中。 如果告白的话,老实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战论者。但由于我在反社会以 前,是非社会性者,所以未被识破是反战论者。而且,虽非出于本意,也参加了 战争。换句话说,是懦弱者。我为那样的自己而羞耻。但至少据我所知,看得出 有很多日本人,从内心相信战争的正当性。当然,没有人真的喜欢死和战争吧。 可是,出自内心认为,整个国家体制错了的,究竟有几人呢? 总之,以那种不可解的生命力为基础,国家完成了和谈。国民的生活也如破 竹之势般的向上发展,于是和富裕相对换的,那种生命力却日渐薄弱了。 然而,这里还留着。如果这个生命力才是发展的原动力,这里也总有一天会 和其他的街一样,变得很整洁吧。 大概会如此。 「这家伙的名字叫原泽五一,职业是泥水匠,今年三十五岁。老婆叫小春, 大约三十岁。说起来,算是美女。原泽是相亲结婚,只半年就当兵去了,被送到 缅甸去,经历了印巴尔( 译注:Imphal,在印度的东方的都市,日军败退之地) 作战。那里像是被打得很严重呢,他的脚受伤了,手指头也断了,好不容易回到 家来。整个家都被毁了。连家都没有了。不过啊,老婆活着,是留着眼泪欢喜的 再会哩。纯情的家伙非常激动,拖着有障碍的身体,拼命地工作。然后,总算能 够过活了,孩子也有了。好像很高兴哩……可是那个孩子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