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耶,人耶?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予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山鬼》 出了北城门,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了。我又向北走了四五里的样子,天色就全黑 了。明月已经升起,星光也开始灿烂,四处的野草遮掩了路途,让我昏头昏脑的, 辨别不出方向。地面坚硬,空气沉静,路沟却显得寂寞。由于天色渐暗,月光惨淡, 我走得很慢,心中十分害怕,我也无暇欣赏和品味此时此景蕴蓄着的种种欢乐。我 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四处盛开着一丛丛的野攻瑰,空气里蕴含着一股淡淡的清 香,可此时,我只把它们当成阻碍我前进的杂草。要是在秋天,小路上会是坚果与 黑草莓累累,就是冬天,也一定会留着珊瑚色珍宝般的蔷薇果和山楂果。但现在是 盛夏,没有结出果实灌木其实就是一丛丛的荆棘. 小路两旁,远近只有田野,却不 见吃草的牛群或是羊群。远处树林和白嘴鸦黑魈魈的巢穴映衬着西边的天际。在我 头顶的山尖上,悬挂着初升的月光,先是像云朵般苍白,但立刻便明亮起来,俯瞰 着四周。 到这个时候,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自己的冒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何不在余 杭城里边住上一晚上,明天再来探寻呢?你看这荒郊野外的,连个住宿的旅店都没 有,叫我住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道路旁边,树木丛生的地方,有一座古墓,比起其他地方来,还算洁净一 些,我想是不是就在这古墓旁边歇息呢?可是,我又害怕夜里跑来毒蛇猛兽什么的, 让我也无从招架呀!我还年轻,虽然没有什么用处,连传宗接代都不行,可我也不 愿意就这么成为野兽的口中食啊。 好在古墓两旁的树木比较高大,爬上去的话,应该可以避开虎狼吧。 于是我攀在树枝上,一步一滑地爬上了这棵大树,蹲在一个分叉的上面,闭上 了眼睛。此时耳边只听见阵阵松涛,声声虫鸣,想那欧阳修写《秋声赋》的时候, 也不过如此吧。我的心中忐忑不安,只盼着黑夜早早过去,阳光早早到来。从这里 看来,人还真是向光的动物哩。 忽然从下面传来人声,我睁开了眼睛,从树上俯瞰下来,只见荒丘古墓,已化 为庭院宛然;有一丽人,手中拿着一支玉箫,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旁边两个侍女, 一左一右,手中拿着灯烛巾帙。佳人将玉箫送到唇边,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便传了 开来,正如苏东坡在《前赤壁赋》中所说,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 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豁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我听得如痴如醉,在我的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箫艺,而不是香云或是凝霜那 些乌七杂八的东西。 一曲完毕,佳人放下箫来,口中感叹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 我意,吹梦到西洲。这一首《西洲曲》,除了南风之外,恐怕也难以寻到知音了。” 听到这句话,我几乎就想回答说:“我不就是你的知音吗?”可是,话到了嘴 边,我却不敢说出来。 旁边侍女回答说:“世事本就如此,小姐又何必萦怀呢?” 佳人点点头,道:“今夜月明星疏,十分清丽,华姑送给我的团茶,你们取出 来烹一盏,我要赏此良夜。” 清丽,这样的景象也能算清丽?我都感觉十分恐怖了。这几个青年女子的身影 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是因为我喜欢她们,而是因为我感到害怕。她们是鬼 魅吗?这么晚的天,居然在这个荒凉地方出现。我感到我的毛发全部竖起来了,身 子也不由自主地寒颤起来。 忽然一名侍女向我看过来,道:“小姐,树上有人!” 佳人惊立起来,朝我喝到:“哪里来的胆大狂徒,竟敢跑到这里来窥视人!” 我十分害怕,又没什么地方可以逃避,只好盘旋着从树上滑下来,伏在地上, 请求宽恕。 佳人走了过来,端详我好一阵子,却转怒为喜,道:“公子面目清秀,不象是 为非作歹的人,快些请起吧!” 我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佳人的面容。真不愧是绝代佳丽!我只听说过沉鱼落 雁、闭月羞花的故事,以为西施、王嫱、貂婵、玉环,不过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世 上的女人,哪里会有那么漂亮。今天看到了这位美女,才知道古之人诚不我欺。就 连我这种残缺的男人见了她都忍不住心动,更不用说那些正常的男人了。难怪“君 王从此不早朝”,难怪会有“红颜祸水”的说法! 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姿态艳绝。看着她,我不由得又想起《古诗为焦仲卿妻 作》(也就是有名的《孔雀东南飞》)里面描写的刘兰芝来:足下蹑丝履,头上玳 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 无双。 这可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倾国倾城容易,要找一个这样的美人儿却难。 小姐扶着我站了起来,她把我拉到青石边坐下,又坐在我的身旁,问到:“公 子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沉吟了半晌,我才想起小姐的问话,连忙回答说:“不瞒小姐,在下是替别人 送信来的,只是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又迷了路。看到这里还可以将就一宿,所以就 到这里来了。” 小姐看我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就对我说道:“最近杭州新来了一个知府,于是 杭州的天凭空高了三尺,结果这里的治安就不好起来,野外有许多杀人越货的强盗, 公子是个文弱书生,露宿的话,恐怕有生命危险。如果公子不嫌弃这里简陋,就请 到奴家家里住宿吧!” 我正想要推辞,小姐已经握住我的手臂,把我牵入了她的屋子。她的手圆滑细 腻,可惜却寒冷冰凉,没有一点热气。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雅致的卧室,房中只有一张床榻。小姐令侍女在绣塌上铺 了两床被子。她的意思,我已经隐隐然知道了。 我是天阉之人,自惭形秽,怎么可以和这样高贵的小姐同塌而眠呢?再说了, 读书人讲究伦常,即便是小姐愿意这样做,我也不能坏了她的名节啊?于是我对小 姐说,我宁愿在别的房间打地铺将就一晚上,也不能和小姐睡在一张床上。 可是小姐却说:“可是这里只有奴家这间房啊。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 乐乎?公子既然光临寒舍,奴家怎么能让公子打地铺而自己一个人高卧呢?” 没办法了,我只好和小姐同睡一张床了。想我这人身有残疾,这样做也不会污 了小姐的清白。于是,我只好上床,却不敢脱去外衣,只在自己的被子里面,和衣 而卧。 而小姐也吹熄了灯烛,脱去外衣,在外面的被子里休息。 不久,一只柔软而细腻的纤手伸入我的被子中,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大腿。我 暗中叹息了一声,想不到她还是来了。只好假装睡着了,不去理她。 又过了不久,小姐轻轻掀开我的被子,从后面抱住我,两团柔软的物事,就紧 紧地贴住了我的后背。而小姐的鼻息,也萦绕在我的耳际,那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令人十分舒服。但我却不敢声张,只一动也不动。 小姐的耐心没有了,她那只柔滑的玉手,便伸入了我的中衣,朝我的胯下探索 下去。突然,小姐的手停了下来,我感觉背后的肉感也消失了,原来小姐已经悄悄 钻出了被子,下了床。 不久,我听到了窗外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而那,正是小姐的声音。 此刻,我有说不出的羞愧和惶恐,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上天对我是何 其浅薄,而我的命运又是何其不幸啊!因为我自己的缺陷,不知道辜负了世间多少 聪明美貌的女子啊! 不久,小姐又进入了卧室,叫来侍女点上蜡烛。侍女点上灯烛,只见小姐的玉 面之上,已经增添了两道啼痕,惊问道:“小姐,你这是?” 小姐只是摇头,道:“我只是感叹自己,为什么命这么苦啊?你去把公子叫醒 吧。” 侍女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道:“小姐,把他叫醒之后怎么处置呢?难 道还是像以往一样?”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窗外,问道:“小红,你那里准备得怎 么样了?” 窗外传来了霍霍的磨刀声和一个女人的回答:“没问题,保证一刀下去,干净 利落,一点儿血都不会溅出来!” 我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女人该不会想把我杀了吧?呜呜,我才活了十七 岁,还不想死啊! 这时小姐说道:“算了,还是让他自己离开吧!” 听了小姐的话,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可又更加感到惭愧;但是野外更深露重, 我这样出去,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正当我满心踌躇、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推开门走了进来,侍女说道 :“华姑来了!” 华姑来了。华姑是谁,为什么会到这地方来呢,她又和小姐是什么关系呢?我 满怀着疑惑,却不知道这个人的到来,会给我的命运带来巨大的改变呢! 我暗地里瞧华姑,她年纪可能有五十多岁了吧,但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华姑见小姐还没有睡觉,便来问道:“优昙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晚还没有睡觉?” 原来小姐的名字叫优昙啊,怪不得她长得这么漂亮,果然是盛开在夜晚的一朵 美丽的优昙花。 小姐不肯回答。 华姑又看见床上有人躺着,便又问道:“和小姐一起睡觉的是什么人?” 侍女代替小姐回答说:“夜间有一个少年公子求宿于此。” 华姑便笑着说:“不知道优昙小姐今晚得谐花烛,真是可喜可贺啊!”她正要 将优昙取笑一番,却又看见小姐涕泪未干,大吃一惊,说道:“洞房之夜,优昙小 姐却又悲痛地哭泣,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位公子不解风情,太过粗暴,把优 昙小姐弄疼了?” 优昙不肯回答,哭得更伤心了。 华姑便想要上床来看一看我长得什么模样,刚抓起我的衣衫,突然抖落出一封 书信来。华姑拿起书信,一看,惊骇地说:“这不是我女儿的笔迹吗?” 于是她拆开书信,一边读一边惊叹不已。 优昙连忙停止了哭泣,问信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华姑回答说:“这是我三女儿 雨欣的家书,她在信中说丈夫已死,又没有儿子可供依靠,她现在是茕茕孑立,形 影相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优昙见她这个样子,连忙说道:“这位公子曾说他是替别人传递书信的,刚才 幸好没有把他赶出去。” 华姑便叫我起来,问我是从哪里得到这一封书信的。我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 告诉了她。 听了我的话,华姑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大老远来传递书信,我该怎样报答你 呢?” 突然,她直愣愣地看着我,笑着说:“那你又是怎样得罪了优昙小姐呢?” 我好意思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华姑便又问优昙小姐,优昙小姐只是感叹道:“只怨我自己活着的时候嫁给了 阉人,死了之后又遇上一个太监,所以我才会悲痛地哭泣。” 华姑叹道:“原来如此!” 她便转过身来,对我说:“公子面貌俊雅不凡,人又很聪明,想不到却是男人 中的女人,须眉中的巾帼,难怪会得罪了优昙小姐。” 于是华姑向优昙小姐辞谢道:“多谢小姐替老身招待贵宾,但他终究是老身的 客人,不便打搅小姐的清修,就让他同老身去吧!” 优昙小姐点头同意了,华姑便引导我进入了东厢房。 -------- 小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