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褪残梅小 何昔日之芳草兮, 今直为萧艾也? ——《离骚》 我点了点头。而老板娘此时也答应道:“要得!公子想要喝啥子茶?” 敢情这位老板娘还是四川人。我连忙回答:“老板娘,随你便,只要能解渴就 行!” 老板娘答应了,不一会儿就送来一壶绿茶,大茶壶,大杯子,实在。我品了一 下,苦中带涩,也没有多大回味,根本就不是好茶,只能用来解渴。看来这里的茶 棚也只能提供这些茶水,要喝好茶,还必须到茶楼里去。 不过我到这里来,并非为了好茶水,而是想打听消息。茶棚里的茶客来自五湖 四海,他们自然知道,在杭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家,”我喝了一口茶水,就向着身边的老茶客问道,“这几天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情,怎么满杭州城都是灾民?” 老茶客瞟了我一眼,大概是在观察我是不是官府派来的密探,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贴在茶棚里的红纸条,上面都写着“莫谈国事” 的字样。 他大约真把我当擅芴搅耍庖材压郑梦业拇┳耪饷床缓先耗兀靠峙略诖蠖 嗍说难劾铮也皇擎拥埽闶枪俑拿芴剑还苣囊恢秩耍嵌际侨遣 黄鸬摹T谖业拿媲埃故悄腹挛谩? “老人家放心,”我见他不太信任我,便解释道,“我不是官府的探子,只因 为前些日子到乡下住了一段时间,今日回来,见满杭州城到处都是外地来的灾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想打听打听,还希望你能告诉我;不过,如果老人 家真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有什么顾虑,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不会在意。” “全杭州城的人都晓得了,他咋个会不晓得?”老板娘此时插话了,“他不过 是怕传到官府的耳朵里罢了。” 老茶客涨红了脸,也只好说道:“老板娘见教的是。” 而老板娘也走到了我的身边,问道:“听公子的口音,只怕也不是本地人,不 晓得公子是从啥子地方来的?” “我是江北人。” “江北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而老板娘说道,“你还不晓得啊,这次就是 你们江北那地方遭灾了!” “什么,江北遭灾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惨哪!”老茶客喝了一口茶水,感叹道,“黄河南岸决口,江北七府二十三 县全成泽国,杭州城里的灾民,全部都是从江北逃难来的。” “怎么会这样?我得回家看看。”我站起身来,结完账,正想离开茶棚,马上 回家,却见茶棚的帘子挑起,两个军汉押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让开,让开!”军汉一进茶棚,就开始驱散茶客,给他们自己腾出了一张桌 子。众茶客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吃皇粮的,只好忍气吞声,结账离开,而我见那个 年轻的女子有些面熟,就暂时留了下来。 老板娘赶忙擦干净桌子,问两个军汉道:“不晓得两位军爷,想要喝些啥子?” “一壶绿茶,一碟豆腐干、一碟盐煮笋、一斤炊饼,快些拿来,我们吃了还要 赶路!” “好,马上就拿上来,不晓得两位军爷做啥子公务,带着个姑娘,还这么急着 赶路?” “嘿,我说你这个老板娘,该问的就问,不该问的就甭问,费那门子的话嘛?” 老板娘碰一鼻子灰,悻悻然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将茶饭送了上来。两个军汉便 据桌大嚼,根本就不管旁边的年轻女孩也没有吃东西。那个女孩子便吞咽着口水, 眼巴巴地望着两个军汉,似乎在等待他们大发慈悲,给她一点儿吃的东西,或是一 点儿水喝。 “真是造孽啊!”我心中暗道,仔细一看那女孩子,差点没有叫出声来,原来, 原来她竟然是家中服侍我的丫鬟春梅姐姐!只不过此时的春梅已经没有了往日纯美、 靓丽的模样,而是满面尘灰、满眼泪痕,状极凄惨。 她怎么会潦倒至此,又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我见这两个军汉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又有心想从他们那里探听一些消息,就想 到了一个计策。于是我就离开茶棚,到熟食店买了一斤熟牛肉,又到南酒店打了一 斤绍兴黄酒,才又回到了茶棚。 一入茶棚,我便提着酒肉,来到了军汉的桌前:“两位军爷气宇轩昂、气度不 凡,端的是军中豪杰;在下不才,虽然是个儒生秀才,却喜欢结交军爷这样的英雄 人物,不知军爷可愿赏脸?”说完,我便把酒肉往桌上一放。 酒肉的香味很快飘满了整个茶棚,两个军汉便像是闻到了鱼腥味的猫一样,魂 儿都快丢了。其中一个拱手道:“好说,我们也愿意结交公子这样的人物。” 听了他这句话,我就大咧咧坐下来:“不才见两位军爷饭菜简陋,便到外面弄 了些酒肉,军爷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慢用!” “好,果然豪爽!你这样的朋友,我们交定了!”两人的兴致马上高了起来, 其中一人更是按耐不住,打开包着牛肉的荷叶,抓起一块牛肉,就大嚼起来。另一 人也不示弱,拿起酒壶,就咕噜噜喝了起来。 见到他们的馋样,我心中暗笑:“还没有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吴天德!”喝酒的军汉答道,“他是我的弟弟吴天良!” 好嘛,一个吴天德,另一个吴天良,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 “原来是两位姓吴的大哥!小弟见两位大哥行色匆匆,不知道是要到什么地方 去?” 吴天德乜斜了我一眼:“若不是见公子瞧得起我们哥俩,我们还真不愿意说! 瞧见这小娘们没有?” 我望了春梅一眼,点了点头。 “她是个营妓,这次我们是带她到杭州来转营的!” 一听这句话,我就明白了。所谓营妓,就是教坊司发往军队中的妓女,而转营 呢,就是营妓在一处军营被军汉们糟蹋一遍之后,再到另外一处军营被其他军汉糟 蹋!春梅是我家的丫鬟,她怎么会沦落到这样悲惨的境地,难道是我家出了什么变 故?不行,我一定要把春梅救下来。 “大哥,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想要让我们做什么,直说便是。” “大哥,这个女子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自小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不知道怎么 沦落到这步田地,大哥能不能让我将她领回去,也好安慰安慰我那可怜的舅妈。” “这怎么成?营妓都是造了册的,若是少了一人,叫我们兄弟如何交差?” “我知道大哥一定会想到一个好办法的。”说着,我摸出一张银票,从桌子底 下递给了吴天德,吴天德摸着银票,看了一眼,足有一千两,足够买上二十个小姑 娘了,满意地说道:“不过呢,我们和小兄弟也不是外人,你的亲戚,就是我们的 亲戚。这样吧,我们就说这名营妓,在押解的途中,患了重病,不治身亡,你看如 何?” “两位大哥的办法,自然是不差的,小弟就在这里多谢大哥帮忙了。” “哪里哪里,谁让我们亲如一家呢!” 告别了吴天德和吴天良兄弟俩,我带着春梅离开了这个茶棚,来到一处客栈, 要了两间上房,对春梅说道:“春梅姐姐,你先在这里洗一个澡,我去给你买两套 衣衫。” 春梅听到我叫她“春梅姐姐”,十分诧异,再仔细一看,便将我认了出来: “你是……少爷!”接着,她的眼泪便好似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自己也扑到了我 的怀中。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我一面轻轻地拍着春梅的肩膀,一面安慰她 说,“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哪怕它会成为难缠的回忆,一直纠结着你的心底 ;既然你已经逃离了那段可怕的经历,和我在一起,就应该忘记过去,不要让它破 坏你以后的生活和幸福。相信我,我已经救你出来,就不会再让你受苦了,春梅姐 姐!” 可是,春梅依然哭个不停。 “别再哭了,春梅姐姐,”我继续劝说道,“再哭就哭成大花脸,不好看了。” 春梅在我的怀中抬起了头:“少爷,奴婢,奴婢发现你,长大了。” 长大了,在经历了两个月的分别之后,春梅对我的评价是我长大了。在三年前, 我的身高就已经超过了春梅和其他三位姐姐,那时候,她没有说我长大了;两年前, 我考上了秀才,成为家乡有名的儒生,那时候,她没有说我长大了;此刻,我们分 别了两个月再相聚,她却说我长大了。这是为什么?也许是我离家出走两个月来的 经历,也许是我和雨欣的相遇,改变了我的气质,给人以长大了的感觉。 少年不识愁滋味。当真正知道离愁别绪,知道民生艰难之后,就知道什么是真 正的人生,就已经长大了。 “春梅姐姐,”我擦干了她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有很多的话想要跟我说, 我也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你。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你先去洗个澡,我去给你买两 套成衣,将你收拾停当之后,再去好好吃一顿,回客栈之后,我们才仔细谈一谈。 怎么样?” “奴婢听从少爷的安排。” 我将春梅安顿好之后,就离开客栈,找到一家著名的成衣铺。记得春梅喜欢穿 青色的衣裙,就给她买了一套;另外一套,我希望她能改变自己的心情,就买了淡 红色的。这两套衣裙,总共花了我二十两银子,也算是价格不菲了。 走到半路上,我又看到了路旁的桔梗花,那是夏季开放的美丽的鲜花,有紫色 的,也有白色的,在风中飘飘荡荡,摇曳生姿,自有独特的风韵。于是我将它采了 下来,准备送给春梅姐姐。 回到客栈,春梅已经洗完了澡,正呆在自己的屋里,我敲了敲门,将两套衣服 都递了进去,好让她自己来选择。衣服上,还有我刚采来的桔梗花。片刻之后,春 梅打扮完毕,穿着粉红色的衣装走了出来。 我眼前一亮,以前春梅穿着青色衣裙的时候,虽然秀美,但却显示不出她那清 新脱俗的气质,有些小家子气,现在春梅改换了衣衫的颜色,我才发现,原来春梅 姐姐是四位姐姐当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 她面色白嫩,肌肤细腻,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头发黑得像乌玉一般,眼睛 好似小猫的眼睛一般温柔,她那富有敦煌壁画中飞天之美的纤细的手指,正在抚弄 那一束我刚刚采摘来的桔梗花,那花瓣被撕碎了散播在地板上。桔梗花是紫色的, 与淡红色的衣裙搭配起来,相得益彰。她将袖子轻轻地卷起,手臂一直裸到肘部, 露出了被日光晒成褐色的那部分,美得像千手观音的手一样。她那双修长好看的腿 从浅红色的纱裙下伸展而出,裤子在脚踝处绣着灰蓝色的小花,由于内心焦燥不安, 两双腿正局促不安地并在一起。不过最为小巧的,是她那纤细的金莲,只有三寸, 刚好盈盈一握,令人心动。 看到春梅走了出来,已经完全没有刚才憔悴的模样,我吞了一口唾沫,才对她 说道:“春梅姐姐,我们一起到外面吃饭吧!” 春梅点了点头,跟在我的身后,走出了客栈,来到了客栈对面的酒楼里。等到 坐好之后,我才发现,春梅还站在我的身后,不肯坐下来。 “春梅姐姐,你快坐下来啊。我们以前不就是坐在一起吃饭的么?” “少爷,那时奴婢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做出这些没规矩的事情,现在奴婢 懂事了,当奴婢的怎么能和少爷坐在一起呢?” “我让你坐,你就坐下来嘛!”我手上一使劲,想把春梅拉到我的身边坐下, 没成想竟把她拉到了我的怀中。一时间,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 小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