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维纫夫蕙茞!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昌披兮,夫唯快捷方式以窘步。 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僤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揆余之中情兮,反信谗以齌怒。 ——战国屈原《离骚》 那时是一个秋天,一个充满了哀愁与伤感,却又柔情似水的深秋。我后来在回 忆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常常在想,如果那一个秋天不来临该有多好,在轮回的道路 上,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使人哀伤,却又十分无奈的事情了。这些事情,直 到很久以后,都还会让我的心,有疼痛的感觉,也使得我,至今还呆在这一个地方, 一面继续着自己可能永远也做不完的事,一面等待着她,等待轮回之后的她再一次 来到我的面前,虽然那时候已经转世的她不再记得永生的我,虽然我们之间再也没 有办法接续那段破碎的感情,但只要她在我的面前默默走过,即使听不到她熟悉的 笑声,关切的言语,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那一个秋天的开始,却没有丝毫危险的征兆出现,相反,那时候的我,还 十分地快乐。治好了优昙的伤,解决了她和华姑之间的矛盾,大家终于可以以我为 中心,和谐地生活在一起。虽然也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不过是些华姑劝我快一点回 秦女村同雨欣成亲,或是因为优昙需索无度,常常使得我下不来床一类的事情。我 们在张府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平淡,直到有一天早上,春梅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那天早上的天气不是很好,总有些阴沉沉的,一只老鸹不知怎么地飞到了爱竹 轩的房顶上,“呱呱呱”地叫了好几声。就在乌鸦的叫声当中,春梅来到了我的房 间里。 “唔,春梅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由于优昙的关系,春梅近来很少到 我的房间里面来,即使是夏荷,和我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所以见到春梅的到来, 我是有些意外的,再加上,我也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腰酸背痛腿抽筋呢,话音 里面,就带有了几分惊奇。 春梅四处看了一看,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道:“春梅姐姐,你有什么事情,就放心大胆地告诉 我;优昙,她刚刚出去,现在还不在房间里呢!” 春梅叹了一口气,在一跟凳子上坐下来,小心地说道:“少爷,按理说呢,奴 婢是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事情来打搅你的;可是,这次的事情,没有你来办,怕是不 行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便鼓励她道:“春梅姐姐,有什么话你就 直说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性,不管你们遇到什么问题,我 都会尽力帮你们解决的。” “少爷,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我就告诉你吧!”春梅一边说着,一边 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来,“我在,在教坊司里得的广疮,又发病了。” 我仔细一看,春梅说的没错,她的手臂上确实又出现了新的病变:洁白的肌肤 上面,遍布着半寸大小的玫瑰色和褐红色的圆形和椭圆形的斑疹,用手指轻轻压上 去,这些圆形和椭圆形的斑块可以退色,可把手指拿起来,又恢复了原先的红色;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针帽乃至核桃大小的肉红色和铜红色的丘疹和结节,质地坚实, 有的表面光滑,也有的覆盖着一些碎屑;这些斑疹、丘疹、结节破溃之后,又形成 了一块块的皮肤损伤。 “少爷,这几天我早上起来梳洗的时候,还常常掉头发,身上又莫名其妙地冒 出了许多小包块,许多关节也跟着疼痛起来,”春梅担心地说道,“我估计自己恐 怕快要不行了,所以才来找少爷,看少爷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摇了摇头,自己不是一个医生,自然不知道如何治病。面对春梅,我第一次 有了无力的感觉,她是那么信任我,我却没有办法帮助她。 春梅看见我的神色和表情,知道我没有办法帮助她,神情也十分黯然,她以前 不是没有看过医生,可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这是一种不治之症,古时候没有这种 病的记载,所有的医书上面也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可即使自己伤心,春梅仍 然轻声细语地安慰我道:“少爷,没关系。我也知道你不会医术,治不了我这种病。 要是现在有扁鹊、华佗那样的名医在就好了,他们可能找得到治病的方法。” 春梅的一席话提醒了我,华佗,我认识的人里面不是就有一个姓华的,而且医 术又十分高明的人在吗?想当初,我的天阉就是她给治好的。而且,她此刻刚好又 在我们身边,请她过来说不定就能对付春梅身上的疾病了。于是,我对春梅欣喜地 说道:“春梅姐姐,我想到了,有一个人的医术高明得很,专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 她说不定就能治你的病!” “谁,在什么地方?”从短促的话语里面看得出来,春梅的心情也十分激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笑着说道,“你就坐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请她 来。” 春梅点头同意了,我也站起身来,朝着华姑居住的房间走了过去。华姑刚好正 在屋中,她看见了我,连忙迎上来,说道:“女婿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这个丈母娘 了,是不是已经作好决定,要回秦女村和雨欣成亲了?” 我的脸被华姑的言语给臊得热辣辣的,几乎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可这条地缝 到底还是没有找到,我也只好面对华姑说道:“我的岳母大人,你就不要再挖苦小 婿了。虽然这几天我确实没有来看你,可这不是因为优昙的缘故吗,你也知道,她 这个人的醋劲大得很,稍不留意就会醋海生波。我这次来,也不是要和你一起回秦 女村同雨欣成亲,而是想求岳母大人为我办一件事情。” “哦,平时不见我,遇到难题就想起我来了?”华姑愤愤地说道,“吴笛,你 未免也把我们华家的人看得太没有骨气了吧?” 我知道华姑对我这几天来的表现极端不满意,也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错,只得 在一旁赔不是,末了,我说道:“岳母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就是有再多的不 对,看在雨欣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面子上,你就饶了我吧。” 教训了我半天,华姑的气也渐渐消了下来,见我给了她一个台阶,就顺着这台 阶下了,说道:“好吧,看在雨欣和我外孙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说吧,你来找 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岳母大人,我想请你给一个病人看病。” “什么,看病?你当我是医生,可以随便给人看病啊?”华姑说道。眼见这事 情要泡汤,我连忙说道:“岳母大人,我的病不就是你给治好的么?” “那是我心甘情愿的。”华姑道,“而且你以为我那一丸药是那么容易就可以 得到的?那可是我用了人参、鹿茸、蛇胆、川贝、枇杷加上二十多种道地的名贵药 材,用三味真火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出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头点得就跟鸡啄米一样,“岳母大人为了治好我的 病花了不少功夫,所以一般的情况,我根本就不敢来麻烦你。可这一例病人与其他 人有很大不同。她得的可是不治之症,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治好她的病。就请你老 高抬贵手,救她一命吧!” “这……”华姑思考了很长时间,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答应了我 的请求,为春梅治病。 回到我的房间里面,春梅仍然坐在凳子上等我们,华姑一进屋,就替春梅把脉, 过了不到一袋烟工夫的时间,华姑就提到要替春梅检查身体,将我赶出了房间,又 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一次身体检查,大概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后来门开了,华姑走到我的面前, 满脸的怒气,说道:“臭小子,滚进来!我再替你把把脉。” 我十分疑惑,得病的人又不是我,华姑干嘛要把我也弄进房间检查一番呢?但 我又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只好战战兢兢跟着华姑进了屋,任凭她替我把脉。 “奇怪啊!”华姑摸完了我的脉象,陷入了疑惑之中,“怎么你就没有这种病 呢?照理说,像你这样荒淫无耻的人,春梅得了这种病,应该会传染给你啊。” 春梅的脸腾的一下子全红了,她吞吞吐吐地告诉华姑,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过 她。华姑听了春梅的话,转身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色看着我,说道:“想不到, 这馋猫也有不偷食的时候啊!” “瞧您说的,”我被华姑的眼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像那种见一个爱一个 的人吗?” “你不像,”华姑摇了摇头,可还没有等我高兴起来,她马上又说出了一句深 刻地伤害了我自尊心的话,“你根本就是这种人!” 春梅看见我吃鳖的样子,也很想笑出来,可她又不好意思嘲笑我,只得把笑意 给憋了回去,结果一张脸涨得通红,全身也好似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 我看了春梅一眼,说道:“岳母大人就不要再说其他事情了,还是说一说春梅 姐姐的病情吧!” 华姑的脸色马上凝重起来,她看了一眼春梅,欲言又止。春梅明白她的心思, 连忙说道:“华姑,有什么情况你尽管说,我承受得了。”华姑点了点头,道: “照理说呢,我是不该把病人的病情告诉病人的,可是,既然春梅不介意,我就把 实话告诉你们吧!”她想了一想,大概是在构思词句,然后说道:“春梅,你应该 知道,你得的是杨梅疮,也叫梅毒,这种病呢本来我们国家是没有的,是从广州传 来的舶来品,所以也叫广疮。它发病的时候,会出现多种症状,开始时只是私处附 近出现肿块和溃烂,但这些症状会在一个月后消退,但再过一个月,就会出现更为 严重的症状,就像春梅现在一样,出现遍及全身的梅毒疹,私处的扁平湿疣,头发 脱落,关节损害,眼病,最后,会因为心脉受损而亡。” “那又没有什么法子来治这种病呢?” 华姑摇了摇头,道:“没办法,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能治这种病的办法。医家 有汗、吐、下、和、温、清、消、补八种治疗方法,可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治这 种病。它既不是外伤病,也不是内感病,倒是与戾气有几分相似。我在苗疆听说过 有一种蛊物,这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小虫,可以引起严重的疾病。这梅毒,也好像 是由一种人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引起的,对这些小虫,我实在也没有办法。”(梅毒 是由梅毒螺旋体引起的性传播疾病,华姑的认识在古代还是比较先进的。梅毒开始 在欧洲流行,法国国王路易十一就因为梅毒头发掉光了,戴上了假发套,结果成为 时尚,所有人都以戴假发为高贵的象征,比如在现今国外的法律界,法官和律师在 开庭的时候都要戴假发;中国本来没有梅毒,是明朝时期从国外传入的,从来没有 找到治疗梅毒的合适的办法,直到二十世纪人类发现并人工合成青霉素,才找到了 治愈梅毒的方法,现今青霉素G 仍然是梅毒的特效药。) “那,我,我该怎么办呢?”虽然开始作了保证能够承受一切,春梅到底还是 被华姑的言辞给吓住了,毕竟没有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生命暗淡无光。 看着春梅焦虑的神情,华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有一个药方,兴许 能对你的病有所帮助。若是这药方也不成的话,那我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听了这句话,我连忙催促华姑将药方写下来,她提起笔来,思考了好一会儿, 才开始落笔写方子:“金银花五钱;连翘五钱;板蓝根五钱;荆芥五钱;野菊花五 钱;鱼腥草五钱;防风四钱;薄荷四钱;甘草二钱;黄芩四钱。”(这药方是作者 杜撰的,不能拿它来治梅毒,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在皮肤性病科医师的指导下,用 青霉素治疗梅毒是最佳选择,如果某些读者确实有难言之隐,也请到医院治疗,不 要相信江湖游医的话,更不要用作者在这里写的方子来治梅毒,若是不听作者劝告, 非得用它来治病,那出了什么问题的话,本作者概不负责,特此声明。)写完之后, 她将纸上的墨迹吹干了,把药方交到春梅的手中,说道:“照这个方子抓药,先抓 三剂,一剂吃三天,每天吃两次,吃完之后,我再来看看你的病有没有好转。若是 好转了,你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若是没有,恐怕……” “恐怕怎样?” “恐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春梅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却没有想过病情竟然会这样凶险,听到华姑的话, 尽管她意志坚强,眼泪仍然免不了要扑簌簌地往下掉。我看了之后心里十分不忍, 连忙劝慰道:“春梅姐姐不必害怕,我岳母大人不是说过么,若是这药有效,你还 可以再活上十年八年的。” “即便是这一次死不了,”春梅尽力止住哭泣,但鼻涕却没有办法止住(人的 泪腺分泌出来的泪水,主要是通过内眦上下的两根泪小管引流到泪囊,再流入鼻泪 管,从下鼻道流出来的,所以,人的泪腺分泌泪水之后,可以不流泪,但流鼻涕却 绝对免不了),周围没有手绢之类的东西,她就抓起我的衣袖,捂住自己的鼻子和 小嘴,“扑”的一声,狠狠地擤了一次鼻涕,然后才说道,“那八年后、十年后呢? 那时候我还不是要死?” 我尴尬地看着自己的衣袖,上面被春梅的鼻涕、口水弄得污秽不堪,心想春梅 即使找不到手绢,也别拿我的衣袖来当手绢用啊,这下子弄得我只好再换衣服了。 但我又不好发火,因为我的衣服向来都是春梅洗涤的,她洗干净的东西,再自己弄 脏,也还说得过去。(至于春梅为什么不用纸来擤鼻涕,那是因为在春梅所处的这 个时代,纸是一种神圣的物品,绝对不能污损了,更不能用来擤鼻涕或是擦屁股, 所以人们上完厕所之后,都只能用竹片来刮,手纸这种东西,也只有皇宫大内才敢 用的。至于衣服什么的,相对而言,就没有纸那么重要了,因此春梅才敢拿我的衣 袖擤鼻涕。) 弄脏衣服还在其次,此刻得赶紧安慰春梅,若是她一时之间想不通,可就不那 么好办了。于是我马上说道:“春梅姐姐不必担心,十年八年之后,说不定我岳母 就找到治愈杨梅疮的药方了呢?” 春梅点点头:“谢谢公子。”接着她又发现了我袖子上的污迹,马上不好意思 起来:“对不起,少爷,刚才我没有注意,结果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我没有责怪春梅,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没关系,我去换一套衣服就是 了。”说着,春梅和华姑就离开了我的寝室,在外面的客厅等我,而我也直到换好 了衣服,才从自己的房间里面走出来。 “少爷,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你。”春梅看见我之后,就说道,“没有你的话, 这件事情还真做不成。” “什么事,春梅姐姐?只要我做得到的,我一定去做。” “这么说少爷已经答应我了?” 我点点头,春梅和华姑都高兴了起来。春梅说道:“少爷,自从来到张府以后,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没有办法在张府随便进出,平日里要买什么东西,也是托付 给负责采买的小厮去做,可这一次,我却不能把抓药这件事情交给他们了?” “为什么,不就是抓个药,”我被春梅郑重其事的态度给弄糊涂了,“用得着 这么神神秘秘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药了!”春梅没有说话,这下子倒是华姑开的口,“这一次 去买的,可是治疗梅毒的药。你知道梅毒是什么病吗?这可是花柳病。春梅一个女 孩子家,你能让她去求那些负责采买的小厮抓这种治花柳病的药吗?” 华姑说得没错,春梅得梅毒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那她的名声恐怕也就要全部毁 掉了。可是,如果不让这些负责采买的小厮去抓药,那春梅的病怎么办,总不能让 她活活病死吧?华姑大约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女婿,不如你出去一趟,为 春梅抓三付药回来?” 这是个馊主意。春梅一个女孩子家不好意思求别人抓药,我一个少年公子难道 就好意思跑到药铺去抓治花柳病的药吗?若是被张家的人撞见,那我恐怕也不用活, 干脆学含香上吊得了。 “女婿,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去,那还有谁愿意去为春梅抓药呢?”华姑看见我 的神色好像要推托,说道,“我们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春梅被病魔给吞噬了。” 华姑的话像一把重锤,一次次地敲击在我的良心上。“我……”我本来还想要 拒绝,可当我一看到春梅那无助的模样,拒绝的话语就说不出来,最后只好答应了 她们的要求,“那好吧,春梅姐姐,你把方子给我,我这就出去,到药铺里去给你 抓药。” “谢谢你,少爷,”春梅把药方交给我,说道,“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少爷你对我最好了。”春梅一席话,说得我的心里麻酥酥的, 舒畅得都快要找不着北了。 “慢着,女婿!”华姑看着我准备离开,连忙拦住我,道,“你这就准备去抓 药?” “是啊。怎么了?”我奇怪地望着华姑,刚才不就是她让我去为春梅抓药的吗, 怎么我正要去抓药的时候,她却把我给拦住了呢? “那你准备去一个药铺抓呢,还是多去几个药铺抓呢?” “这还用得着问,当然是只去一家药铺买了。我又没有受虐倾向,连抓三付药 都要跑好几家药铺。” “女婿,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我困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华姑怎么会问起这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笨哪,猪明明是笨死的嘛!我看你比猪还笨!” 好啊,我好心好意地去为你们抓药,你们居然说我比猪还笨,这是什么道理? 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去抓药了! “女婿,你难道还没有弄明白吗?”华姑见我还傻愣愣地,只得开导我说, “你抓的药不是治伤风感冒,是治花柳病用的!若是在一个药铺把药抓完,你想那 药铺的伙计和掌柜会怎么想?”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看来姜还是老的辣,酒还是陈的香。别的不说,就是 华姑这些为人处事的经验,就够我学好多年的了。我想了一会儿之后,再对华姑说 道:“我把药方分成几部分,到一个药铺只抓一部分,这样就没人知道我抓的是什 么药了。” 听了我的话,华姑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此孺子可教也。”我心里却感到害 怕,得亏我是她女婿,若是其他人,说不定被华姑给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想好了买药的法子,我带足了药钱,出张府去为春梅抓药去了,临走之时,春 梅还叮嘱我进去张府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千万不要被张家的人发现我在买什么药。 这是自然,这不,出张府门的时候,我还是顺着墙溜出去的呢,绝对不会被人 发现我是出去买治花柳病的药的,只不过,门口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朝 着我看呢?我不过是抱着头,遮着脸而已嘛,又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用不着 这么注意我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的视线,我就到药铺里去了。到了药铺,我把分成了两半 的药方交给了药铺的伙计,伙计接过来一看,就马上用一种冰冷的,又带着一种嘲 讽神色的眼光注视着我,好像在打量什么珍奇的野生动物似的。我可是奇怪啊,我 只是来买药,又不是来干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抱着 你家的孩子跳井,你干嘛用这种瞧不起人的眼光看着我?这时候旁边的掌柜也看见 了我们这里的尴尬局面,马上走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伙计没有说话,只是 把药方递给了掌柜,掌柜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立马也像伙计那样换了一副眼光看 我,口里面还说道:“小伙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是不假,可以后千万不要再往青楼 跑了,自己的身体要紧,若是想媳妇了,让你爹给你娶一房不就得了,没必要拿自 己的身体冒险哪!” 什么?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正人君子啊,虽然青楼 去过一回,后来又招过一次妓女,可我却从来没有和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发生过关 系。莫非,他们真把我当成花柳病患者了? “说那些废话干嘛,我又不是没有药钱,你赶紧抓药吧!”我有些恼怒地说道。 掌柜的看见我如此态度,摇了摇头,道:“小伙子,以后看病最好找一个好一 点的医生,你这次得来的药方虽然药物都对了,可是分量却少了一半,治不了病啊!” 这当然治不了病了,我可是按照华姑的吩咐,将原来治疗梅毒的药方分成了两 部分,每部分的用量只有原来的一半,比如说,原来的药方是:金银花五钱;连翘 五钱;板蓝根五钱;荆芥五钱;野菊花五钱;鱼腥草五钱;防风四钱;薄荷四钱; 甘草二钱;黄芩四钱。我修改后的药方是:金银花两钱半;连翘两钱半;板蓝根两 钱半;荆芥两钱半;野菊花两钱半;鱼腥草两钱半;防风两钱;薄荷两钱;甘草一 钱;黄芩两钱。这样,只要去两个药铺,就可以把分量给打足了。 我对掌柜的啰嗦十分不满,催促道:“掌柜的,别啰嗦了,快把药给我抓齐了, 我有的是钱!”说着,我从包里掏出一大把铜子儿,堆在柜台上,哗啦啦地响。 掌柜的没有再言语,按照我给的药方,把药抓齐了,包好,递到我的手中,我 只道是金钱发挥了作用,将药钱给得足足的,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收好药包,我 走出了药铺门,只听见后面的掌柜对伙计说道:“可怜啊,又一个梅毒病人被庸医 给耽误了!就那方子里的分量,能治病吗?” 我可不管他们说什么风凉话,又去了一家药铺,把药给买齐了之后,才回张府, 只是在后一家药铺遇到的情景,和前一家药铺差不多,那掌柜的眼神,比起前一家 药铺的掌柜来,少了一分遗憾,更多了一分鄙夷。 买好了药,我高高兴兴地回张府。我可没有忘记华姑的嘱咐,悄悄地进门,吆 喝的不要。守门的家仆看见我,刚要同我打招呼,就被我给制止了,说道:“李二 哥,您甭多礼,我们今后见面的时候还多着呢,若是每一次都这样,那您还不得烦 死啊?” “表少爷,这张家上上下下,还是您明事理,除了您,哪一个主子见了我不得 吆三喝四的,都好施礼这一口。” 我怕在门口呆久了,发生什么变故,连忙同李二道别,就朝着爱竹轩的方向往 回走,刚走到梨花院前面,就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吴笛,你先停一下!” 我转身一看,啊呀不好,原来是他! 前面说到,正当我买好药,经过梨花院,准备回爱竹轩的时候,有人将我叫住 了,我扭过头一看,啊呀,不好,原来叫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舅舅吏部尚书 张忠!华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在买药的过程中,千万不要被张家的人发现,没想 到尽管我小心翼翼,仍然被舅舅给发现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看到舅舅张忠,我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药包往身后边藏,可就是这样的小动作, 也被舅舅给发现了。他问道:“吴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原来舅舅叫住我 只是为了同我打一声招呼,却没料到我慌乱之下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气度, 心中已然有了疑惑,这下子见我躲躲闪闪地,疑惑也就更深了。 没有办法,我只得将手中的药包拿了出来,回答说:“舅舅,这是我买的药。” “药?”舅舅吃惊地打量着我,“怎么,你生病了吗?看医生了没有?如果没 有的话,可千万不要乱吃药啊。舅舅也懂一些医术,你把药拿过来,让我看看这药 对证不。” 我心中暗暗叫苦。舅舅既然懂得医术,那他当然也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途的。 如果把这药给他看了,他肯定会误认为是我得了梅毒,而我为了保住春梅的名声, 也不可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就只能独自承受了。 “吴笛,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药包拿过来啊!”舅舅见我动也不动,催促我 快点将药包拿给他。我正犹豫是不是把药包拿给舅舅的时候,一个丫鬟走过来为我 解了围。 “老爷,”丫鬟过来之后,先后对舅舅和我各施了一礼,接着才说道,“有客 来拜访,请老爷,还有表少爷一起到外面的大厅接待他。” 听了丫鬟的话,舅舅不解地问道:“到底是哪里来的客人,怎么还要吴笛一起 去接待他呢?” 丫鬟回答说:“是新近封到湖北武昌的楚王爷家的长史官,他点名要表少爷出 去见他。” 楚王是当朝皇帝的次子,也是皇帝最喜欢的文淑贵妃的儿子,本来可以取代太 子之位的,只因遭到皇后和诸大臣的反对,才没有如愿。但皇帝仍然将他封到了土 地膏腴的武昌,实封三万户,早就超过了普通亲王食邑的不得超过一万户的限度, 不但如此,皇帝还不顾亲王成年之后不得留在京城的惯例,在京城为楚王建造了规 模巨大,超过东宫的楚王府,使楚王自受封之后,一直留在京城。 因为外祖父和舅舅都曾经反对过楚王取代太子的地位,所以楚王和张家的关系 一直以来就不太好,这一次,楚王家的长史官怎么无缘无故跑到张府来,还指名道 姓要见我呢?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哪! 舅舅不敢怠慢客人,拉着我的手,我们一齐来到了前院的大厅里面迎接客人。 来到大厅,才发现这位长史官大人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了,他身穿三品服饰, 与亲王长史官从三品的官阶相符,不过他的权势,可不仅仅是一般的三品官员所能 相比的。这不,就连舅舅这样的吏部尚书,从一品的大员,见了他都得给他见礼, 他还爱搭理不搭理的。 “不知大人到此所为何事?”在递过茶水之后,舅舅坐了主位,我站在舅舅的 身边侍立着,舅舅就问起了长史官大人的来意。 长史官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 看王爷面上,敢烦尚书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舅舅 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 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 句话就完了。我们王府里最近新买了一个丫头,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 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她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 停人都说,她近日和尊府里新到的一位表少爷,也是最近京城里名噪一时的才子, 名唤吴笛的,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 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丫头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丫头是我花了一千两 纹银买来的,容颜淑丽,品貌风流,甚合我的心意,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 大人转谕吴笛少爷,请将这丫头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 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舅舅听了,一时也是惊骇,恰好我就在他的身边,连忙说道:“大人所说的吴 笛,正是学生身边之人,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问他好了。” 我心中也是疑惑,自己从来没有和楚王府的人来往,怎么可能和楚王亲近的丫 头关系密切呢?便说道:“这位大人怎么可以血口喷人,我从未和楚王府的人来往 过,又怎么会同王爷喜欢的丫头相厚呢?”舅舅还没有说话,那长史官已经冷笑道 :“若是别人说的,下官还相信,可恰恰正是公子的表兄,也是尚书大人的公子, 张渲少爷亲口告诉我,是公子你将默娘带走的,公子如何抵赖得?” 默娘?怎么会是她呢!我所知道的冬雪,只不过是落入火坑,然后被我救出来 的女人,她什么时候又是楚王亲近的女子了?而且张渲,他又怎么会告诉别人,是 我将冬雪带走的呢?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舅舅听到这件事里面还牵涉到张渲,连忙吩咐道:“还不快将张渲那个畜牲给 我带过来!” 不久,张渲就来到了大厅里,他看了看房间里面的人,就朝着舅舅说道:“爹, 你让过来干什么?” “畜牲!”舅舅说道,“这位长史官大人说你告诉他,是吴笛将楚王爷亲近的 丫头默娘带走的,有这么回事吗?” 张渲点了点头,道:“爹,这一切都是表弟干的,与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渲这句话可是将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明明就是他让人将我带去见到冬雪,后 来我把冬雪带走了,他居然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别人,有这样的表兄吗?亏我还救 了他的命呢! “吴笛,”舅舅听完了张渲的话,对我说道,“你不会真干出了这样的事吧?” 看来我只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舅舅了,我说道:“舅舅,你请听我将事情的经 过告诉你。”于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不虚美,不隐恶,最后说道 :“默娘明明只是一个妓女,我是看不惯别人欺负她,才将默娘救出火坑的,又怎 么和王府扯上关系了?” 长史官冷笑一声道:“这样说来,默娘正好在张府之内,何不让她出来,自己 把话说清楚呢?” 舅舅点了点头,对我说道:“这样吧,你叫人将默娘带出来,让她自己来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同意了,让一个小丫鬟到爱竹轩把冬雪叫了出来。冬雪 来到大厅,朝着舅舅盈盈下拜,舅舅说道:“默娘,你来告诉大家,你究竟是怎样 来的张府。”冬雪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本来是教坊司的 人,后来蒙楚王爷不弃,为小女子赎身,带入王府,成了王爷亲近的人。日子本来 也过得不错,却不料有一天晚上,小女子正在房间里面歇息的时候,被别人用迷香 迷昏了,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吴笛少爷的房间里了。” 冬雪的一席话,对我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令我当场就惊呆了。她怎么可以说 出这样的话来?对冬雪来说,我虽然说不上是恩重如山,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她 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诬陷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 底澎湃的情绪强行压制下来,凝视着冬雪,说道:“冬雪,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冬雪的眼神有些慌乱,她不敢面对我的视线,而是将头低下来,说道:“吴笛 公子,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长史官说道:“尚书大人,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下官这就将默娘带 回王府,至于这位吴笛公子怎么处置,我想大人应该很清楚,就不用下官多说什么 了吧?”说完,长史官就拂袖而去,而冬雪也跟着长史官离开了。此刻大厅里面就 剩下舅舅、张渲还有我三个人。 “吴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舅舅已是气急,连话也是冷冷的。我摇了摇头, 道:“舅舅,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你带我上顺天府吧!”说完,我把药包放在桌上, 伸出了双手,准备束手就擒。舅舅叹息一声,道:“那好吧,既然你自己认罪,我 也没有其他方式处置你,你就跟我上顺天府衙吧!”说完,舅舅就叫人将我用绳子 捆上。 “谁敢绑我的外孙!”就在这时候,外祖母听到了消息,从后院里赶了过来。 舅舅连忙对她施礼道:“母亲,是吴笛犯了国法,我正准备带他到顺天府衙门投案 呢!”“什么,犯法,他犯了什么法?”外祖母坐下来问道。“拐带人口!”舅舅 话刚落音,外祖母就哈哈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的外甥是谁,是神枪霸王的传人? 就凭他的模样身段,也能拐带人口?若是张渲这小子还差不多!”“可是,吴笛拐 带人口明明证据确凿。”“证据?难道证据不可以伪造么?亏你还是个吏部尚书, 朝廷从一品的大员,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 面对外祖母的一连串问话,舅舅没有办法回答上来,最终只有将我松绑了。可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形势再度逆转过来。一个小厮跑到大厅里面,对着 舅舅耳语了几句,舅舅的脸色马上就改变了,他手指着我,大声喝道:“把这个畜 牲给我捆上!” “怎么回事?”外祖母见形势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连忙问舅舅。“母亲,你自 己看吧!”说着,舅舅将一张纸递给了外祖母,“现在闺臣刚刚从绳子上解下来, 还没有苏醒呢!” 外祖母看了纸条之后,脸色也是大变,她将纸条扔给了我,说道:“看你做的 好事!” 我接过纸条一看,原来是一张揭帖,上面写道:“儿媳妇闺臣谨白:祖父、祖 母暨公公、婆婆大人尊前。儿自成亲以来,不敢有尺寸非分之想。虽刘家寒门衰薄, 却也是官门之女,并无期功强近之亲。只影茕茕,飘蓬靡适。荷蒙大人垂恩收育, 眷爱有加,方拟永奉慈辉,撤填侍膝。不意表弟狂童肆侮,窗隙潜窥。此而可忍, 政恐履霜坚冰其驯,至有更甚者。蚁命如斯,更何足恋?轻缳七尺,行将随亡亲于 九原也。伏冀终始矜怜,藉干,归衤付祖茔。犬马之酬,矢诸再世。闺臣挹泪百拜。” 这段话说得很明白了,就是说我趁着她刘闺臣洗澡的时候,爬在窗户上偷看,闹得 她快要投缳自尽了。 我看了之后,心道这刘闺臣多半也是来陷害我的,上次她勾引我没有成功,多 半害怕我向舅舅告她的状,结果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用自尽的办法将我诬陷, 使我百口莫辩。刘闺臣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这会子多半也死不了。我便说道: “不知还好救得活么?我去瞧瞧。”一面说一面往外就走。 外祖母道:“别忙,若待你这会子去救,恐怕十个也死定的了。幸喜昨日里闺 臣的丫鬟见闺臣神色不对,心中已然有了疑惑,便将闺臣照看得紧。今日见闺臣呆 在屋中许久不出,就带了众人前去察看。谁知已经栓上门,正在那里上吊。忙叫几 个健老妈打开了窗,跳进去救了下来,已是满口涎痰,眼珠都是定的了。起先不知 为着什么缘故,瞧见桌上这个禀贴,才知道是你闯的祸!可怜,可怜!她也是个名 门闺秀,忠臣后裔。现今嫁入我家做了媳妇。你做表弟的,不肯照看她也罢,竟忍 得这样凌贱她!”外祖母口里说,止不住眼里淌下泪来。 我猜得没有错,刘闺臣果然没有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拿出来装样子的,可 是此刻所有人都相信她,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我告诉每一个人,是因为刘闺臣企 图勾引我,我拒绝了她,于是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估计就是这样说了,别 人也会当我是狡辩,更何况前面还有冬雪的先例呢! “外祖母、舅舅,你们听我一言,”我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但至少 可以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于是说道,“尽管表嫂写了一份冤单,还准备自尽(不 是准备自尽,是已经自杀,不过未遂罢了——旁边的舅舅补充道),可是,任何案 件,都不能听取受害者的一面之词,如果我真的调戏了表嫂,那就请表嫂拿出证据 来!” 这时候,舅舅的夫人刘琳,表兄张渲、张漩,表妹张沅,还有春梅、夏荷等人 听说舅舅正在审问我,纷纷来到了大厅,只有当事人刘闺臣因为刚刚才被救醒,不 便于移动而没有来,还有华姑、优昙、小红等,因为至今仍然没有在张家人面前表 露身份,所以也没有出现。这下子,几乎所有与我和刘闺臣有关的人都聚集到了一 起。 “住口!闺臣都伤成那样了,你竟然还不肯承认自己做的坏事?身为士子,我 真为你的言词丢脸!”刘闺臣的丈夫,我的表哥,张渲愤愤地说道,给人的感觉他 与刘闺臣简直就是一对模范夫妻,恩爱无比。若非刘闺臣当面同我讲述过她与张渲 之间冷漠的夫妻关系,还有我曾经见识过张渲在外面花天酒地,连我自己,一个被 刘闺臣诬陷,刚刚还被张渲陷害的人,都会被张渲的表面功夫给骗了。 我看穿了张渲的本质,却并不等于所有人都明白张渲是什么样的人,这不,张 渲的祖母,当然也是我的外祖母,就相信了张渲的话。尽管张渲平日里也还顽劣得 很,但比起我这个外人来,他在金夫人(就是张渲的祖母、我的外祖母,前面提到 过她是神枪霸王金玄白的女儿)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要高许多。结果金夫人就冲着 我说道:“我看渲儿说得不错,吴笛,你还是承认了吧!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如果连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不肯承认,那你下辈子还不如投胎作女人!” 因为张渲比我更亲近一点的亲情,我的外祖母就这样将我打入了万丈深渊。不 过令我奇怪的事,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竟然是张渲的亲爹,张忠为我说了一句话: “娘,孩儿看吴笛的话有道理,连官府办案都要讲求证据,自己家里的家丑,且不 可草率行事,既然闺臣说吴笛调戏她,就请闺臣拿出吴笛调戏她的证据吧!” 金夫人被张忠说服了,道:“既然这样,就请闺臣过来一趟,请出她的人证和 物证。” “不必了,”张渲说道,“闺臣她现在身体不好,不便于移动,就让我来替她 请出人证吧。春梅!” 春梅,怎么会是她?她怎么又成了我调戏刘闺臣的人证?我的脑子嗡的一下炸 开了,眼前直冒金星,没有听清楚耳畔张渲的言语:“……大家都知道,春梅是吴 笛从自己家里面带过来的丫头,可以说是我们所有人里面对吴笛最熟悉的人了。就 请她来告诉大家,吴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吧!” 春梅走了出来,我朝着她望了过去,春梅依然是从前那样的袅袅婷婷、从从容 容,脸上也依然带着平静的笑容,好像她从来也没有受过伤害,也从来没有出卖过 谁。春梅走了过来,我的视线正好对上了她的脸:“春梅,怎么……怎么会是你?” 除了春梅,现场大概也只有张渲能够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春梅的脸腾地一下 红了,她不敢面对我的视线!可是,即使是低着头,我也能够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到 一丝丝的寒意:“奴婢回金夫人、张忠老爷还有张渲公子的话,我家少爷自幼疏于 管教,自从老爷、夫人过世之后,更是顽劣无比,只因他表面功夫做得好,故很少 为人知道少爷真实的一面。吴笛少爷性喜冶游,最近更是染上了梅毒,刚才出外, 正是去购买治疗梅毒的药物,张忠老爷熟悉医药,一看便知。至于他调戏闺臣少奶 奶的事情,奴婢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所以不敢妄言。” 春梅果然背叛了我!比起冬雪来,她更恶劣地将自己要买的药物扣到我的头上, 结果就成了我得了梅毒。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我平时对她不好么,难 道不是我将她从火坑里面救出来的么? 听了春梅的话,张忠从桌面上拿起我刚才放在那里的药包,打开之后,仔细地 探查了一遍,用手指搓了搓,又拿起来放在鼻前闻了一闻,方才把药包放下来,说 道:“春梅说的不错,这正是治疗梅毒的药物,吴笛,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悲哀地望了春梅一眼,此时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如水一般的 平静,哪怕连一点起码的愧疚都没有!我失望了,只好说道:“即便春梅说的是真 实的,她也没有证实我调戏过刘闺臣,如果要定我的罪,还请拿出新的证据来!” “好!”有了春梅的说辞,张渲此刻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他更乐意在我的伤口 之上再洒上一把咸盐、辣椒面什么的,“既然你还不肯承认,就请夏荷来告诉我们 大家,吴笛是怎样调戏闺臣的吧!” 又出来一个夏荷,张渲可还真看得起我,居然将我身边的丫鬟都收买完了。不 对!张渲他虽然狠毒,却没有构思这样完美的阴谋的智力,看来想出这个阴谋的, 是其他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上吊自尽未遂的刘闺臣了!只有她,才 有理由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听到张渲的话,夏荷走了出来,有了冬雪和春梅的表现,我对夏荷不抱任何的 希望了,我知道,她会如同冬雪和春梅一样,平静地走到大厅中央,痛斥人面兽心 的吴笛少爷所做出的禽兽行径,像什么勾结江洋大盗啊,杀人放火啊,甚至强奸母 猪这样的罪行,当然调戏刘闺臣这样的事情更是免不了的。也许夏荷的证词当中还 会绘声绘色地描绘我从起意到谋划再到实施的全过程,考虑到我的身高还够不上刘 闺臣浴室窗户的高度,夏荷甚至会特意将我搬动到窗户下垫脚的那几块破砖头的大 小、重量,有什么突出的特征说出来,顺便指点家丁们将那几块砖头找出来,当然, 这些砖头也是张渲,不,是刘闺臣特地放到那里的。 正当我沉迷于被诬陷的幻想自怨自艾的时候,夏荷走到了大厅中央,说道: “各位老爷、太太、公子、小姐,奴婢是一个粗人,不知道礼数,言语里面肯定有 冒犯的地方,奴婢先请诸位恕罪了。” 张忠点了点头:“夏荷,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了,我们都不会责怪你的。” “那好,既然老爷这样说了,那奴婢就将实话说出来了!”夏荷扫视了春梅一 眼,缓缓地说道,“奴婢家的少爷吴笛,从小就与别的男孩子不同,他一直生活在 不幸之中,自生下来就是天阉,一辈子也不能生育,不能像他的同窗一样和女孩子 成亲。为了照顾他的起居,太太买了四个丫鬟作为少爷的贴身侍女,有春梅、秋菊、 冬雪,还有奴婢本人。春梅此刻正站在奴婢的身边,她可以证实奴婢的话有没有错。” 夏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众人将目光投向了春梅,春梅在大家灼灼的视线之 下,点了点头,证实了夏荷的话。夏荷此时又接着说道:“秋菊就是以前贵府里的 丫头含香,她现在已经不在了;至于冬雪,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一位默娘。少爷五个 月前,离家出走,没有人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只是不久以后,朝廷就来了诏书,征 召老爷担任河道总督,治理黄河,可不久黄河就溃决了,老爷以身殉职,太太也守 节自尽。我们四个丫鬟,除了我逃出来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打入教坊司,成为人尽 可夫的妓女。后来秋菊被买入张府,改名叫含香,她的事情,诸位老爷、太太们应 该知道,奴婢就说一下其他人的事情。春梅转营到杭州的时候,被少爷用钱赎买出 来,一路北上,在一家饭店里发现了奴婢,此时奴婢差点被别人给吃掉,也是少爷 从屠刀下面救出了奴婢,来到了张府。” “夏荷,我们问的是吴笛是否调戏过闺臣,你说这些事情干什么?”张渲呵斥 道。 夏荷淡淡一笑:“张公子别着急,奴婢马上就说到这里来了。昨天晚上,张公 子派人找到奴婢和春梅,告诉我们,只要按照他告诉我们的说,就可以脱出奴籍, 还能得到一大笔钱,如果我们不干,他就会杀死我们。” “你,你血口喷人!”张渲气急败坏地叫道。 夏荷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后来奴婢和春梅、冬雪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冬 雪怂恿我和春梅照张渲公子说的做,并告诉我们说这样可以为含香报仇,奴婢不相 信是少爷害了含香,所以只是表面上答应了,今天才得以站在这里,将事情的真实 经过告诉大家:少爷根本没有调戏过刘闺臣,这一切都是张渲的诬陷!就连春梅刚 才说的梅毒药,其实也是春梅自己得的梅毒,却诬陷在少爷的身上,老爷熟悉医术, 可以为春梅看一看,她是不是有梅毒!” “爹,夏荷她受了吴笛的恩惠,所以才在这里胡说,你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 张渲还没有等夏荷闭口,就嚷嚷了起来。 张忠沉思了一下,道:“夏荷,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这治疗梅毒的药包 明明是从吴笛身上搜出来的,你怎么可以诬陷春梅呢?” 夏荷知道张忠这是摆明了要置她和我于死地,慷慨说道:“今日之事,明明是 张渲、刘闺臣等人合谋陷害少爷,老爷你却不明事理,反诬赖少爷。在大堂之上这 么多人,虽则众目睽睽,却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少爷说一句话。罢、罢、罢 ……,既然少爷救过我的性命,今日我也用性命来回报少爷!”说着,她从绣中摸 出来一只匕首。 “你,你要干什么?”张渲看见夏荷图穷匕见,战栗地说道,“这里是丞相府 邸,你可不要行凶啊!快来人啊,夏荷她要杀人啦!”张渲这里又叫又跳,夏荷却 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而大厅里面也因为夏荷拿出的一把匕首而混乱了起来。 “夏荷,不要!”所有人里面,只有我明白夏荷真实的心意,“只要留得性命 在,什么话都好说!” “晚了,少爷!”夏荷凄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不弄 出人命来,为了自己的儿孙,张家的人一定会诬陷你到底的。”说着,夏荷高声喊 道:“今天,我就剖腹剜心,让大家看一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话!”说完,还没有 等众人从混乱里面反应过来,夏荷就举起匕首,在自己的肋骨下方捅了进去,朝下 面划出一道长达半尺的伤口,她的胃肠也跟着流了出来! “不要啊,夏荷!”我发疯似地跑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匕首夺下来,她也一下 子瘫倒在我的怀中。 “谢谢你,少爷!”夏荷的言语十分微弱,“让我在死的时候,也能躺在你的 怀里,就像,就像……”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却 突然从嘴里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沾染了我的衣襟。 “不要,夏荷,你不能这样啊!”我一边哭泣着一边用手抱住夏荷,还在将她 腹中流出来的胃肠再填塞回去,再用手捂住她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少爷,”夏荷终于又缓过了一口气,道,“你还,还能再,再……抱紧我吗?” 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将夏荷抱得紧紧的,而她的鲜血却不断地通过我的手掌,从 伤口涌出来,流了一地。 “少爷,我,我……好冷啊。”夏荷又断断续续地说道,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别,别怕,我抱着你呢!”我眼睁睁地看着夏荷的情况不断恶化,却什么事 也做不了,“有我抱着你,你是不会冷的。”眼泪顺着我的面颊向下流淌,我一动 也没有移动,直到夏荷的身体慢慢地冷下来,直到我最后失去了意识…… -------- 小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