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尽管“毛蚬子”裤脚上油渍的化验结果,完全印证了雷胜的猜测,成了他杀害 珠珠的有力证据,但雷胜还是被郑局长叫去训了半天话,李局陪着应付都觉得过分。 郑局长训雷胜的道理是:证据顶个屁用,抓不到“毛蚬子”等于零。雷胜气得脸色 铁青,还不得不听到底。 回到刑警队,大家都看出他又挨了训,心里替他不平,又不敢说什么。只有 “咪咪眼”政委得意非常,听说最近市局已将他列入提拔对象,这一切都得利于郑 局长的赏识,而此等好事跟雷胜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容不得“咪咪眼”不春风得意。 海凌看着他们便感到绝望,在公安局里,职位的高低是衡量事业成功与否的唯 一标志,这不是简单用功利意识作怪能评价的。最近她渐渐有些明白了骆斌为什么 总是与自己叫着劲,业务上处处被压了风头,而他又惦记着刑警队副队长的职务, 怎能不与自己为难,看着雷胜和“咪咪眼”截然不同的价值取向,与他们即将面临 的下场和结果,海凌就感到惘然,难道拼死拼活,也要落得雷胜一个下场,最可怕 的是,骆斌即使当上了刑警队副队长也不会放过自己,就像“咪咪眼”,时时刻刻 想方设法求证雷胜的弱点。除非海凌象公安局里大多数的女警察一样,甘当革命的 螺丝钉,也就是说工作兢兢业业,最好时常出点小错,经常给男同事们倒倒茶,拍 拍他们的马屁,还能忍受点无伤大雅的性骚扰,日子才会好过。可是海凌无论如何 也做不到自甘平庸,真不知该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样想着再看着雷胜的惨状, 同情渐渐代替了对他的怨恨。 雷胜低着头、铁青着脸忙里忙外,案子却又陷入了僵局,大家闲得百无聊赖, 象窗外的雪花懒懒地提不起劲。突然一旁看报纸的涛子叫道:下个星期日天豪俱乐 部足球队要与日本佐佐木队进行争夺亚冠杯的比赛。 向辉问道:终于定了日期? 涛子道:定了,国家队出国比赛的任务都完成了,天豪的球员也回到了俱乐部, 这下有好戏看了。 骆斌道:天豪赢球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一定会去不少球迷。 涛子道:是的,最好我们能去球场执勤,拼上老命也要把天豪喊上冠军的宝座。 向辉担忧道:天气这么冷,球员们肯定容易受伤。 涛子道:最好下点雪,看天豪和日本人在雪地里不要命地踢,那才叫过瘾。 骆斌道:真要是坏天气,球迷去不了几个,执勤你也别想了。 涛子郁闷道:可也对。 海凌道:案子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亏你有心情惦记足球。 涛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太阳照样天天升起,我们的日子好过不好过都得过,还 能怎么办,雷队扛着呗,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从来都能扛出个结果。我听说他动用 了手里所有的线人,到处搜罗有关翟俊亮和“毛蚬子”的消息,只要让他逮住机会, 案子就会有突破。 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海凌拿起来看了看,号码并不熟悉,她疑惑地接 了,居然传来了“白领”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对不起海凌,打扰你。 别客气,有什么事情吗? “白领”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道:耽误你一点时间行吗?我在公安局门口。 海凌探头朝窗外一看,见“白领”孤零零地站在对面的小花园里,于是道:你 等着,我这就下楼。 小花园里一片萧杀凄凉,“白领”呆呆地站在漫天飘撒的雪花里,海凌来到他 面前,隔了一步之遥等着他开口。“白领”没有了以往的客套和寒暄,眼睛盯着地 面,半天才道:你知道,我深爱着海云。 海凌见他落寞的神情,有些不忍道:其实海云也喜欢你。 “白领”木讷地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我大概要辜负她了。 海凌的心不由一沉道:你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谈谈。 “白领”摇了摇头道:海云冰雪聪明,她很清楚一些事情。 海凌道:所以才拒绝了你的感情? “白领”没有说话,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眼睛里透出深深的无奈道:是的。 海凌的眼前浮现出姐姐幽怨的神情,不由来了火气道: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开, 不可以想办法,你还……,下半句她想说,你还是不是男人,但见“白领”痛苦的 样子,只好忍住了。 “白领”明白了海凌对他的蔑视,终于下了决心道:我母亲也是得了癌症,虽 然现在维持得还算好,但以后会怎样谁都不敢说。 海凌道:难道是她不喜欢海云? “白领”没有否认,只顾自道:我原想等一等,过段时间再做她的工作,现在 看来不可能了,我已年过三十,她的日子也不多了,只希望能看一眼孙子,再说这 病最怕着急上火。 海凌听到这里火气更大了道:你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你们是不是嫌弃海云 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实话告诉你,海云和妈妈教了许多弹钢琴的小孩,虽然妈 妈不在了,但海云教琴耐心认真,孩子和家长都很喜欢她,并且也得到了专业认可, 音乐院校的老师都愿意接受她教过的孩子,认为基本功扎实,培养起了初步的音乐 感受力和表现力,钱对于她从来不是问题。海凌越说越激动,见“白领”听得出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他说这些,简直是在降低海云的身份,就好像在打折处理一件珍 宝,于是不再说下去。 “白领”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道:我确实不了解这些, 但请你相信我,海云即使没有任何收入,我也愿意娶她。 海凌忍不住道:那为什么没有勇气,你做着二十一世纪的“白领”,却守着十 八世纪的父母之命,如果现在有媒婆,你是不是还要听听她怎么说,不觉得荒唐吗? “白领”低着头沉默了半天道:也许你是女孩子,不了解儿子和母亲之间的事 情,其实她的心思我很清楚,她是看不得我真心地喜欢别的女人,什么急着抱孙子, 海云只会弹钢琴不懂人情世故,全都是借口,母亲对儿子的掌控心理有多过分,或 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对儿子来说,什么都可以让她掌控,唯独这感情她不应该, 因为那是男人下半生的幸福。可是儿子珍爱的女人,就是母亲心上的芒刺,如果她 不是得了癌症,也许我还有机会,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怎能让她带了这根芒刺 离开,苦就苦我吧,只要她觉得好。 海凌道:所以就随她了? “白领”沉重地点点头。 海凌又道:那就是说已经有准人选了? “白领”没有回答,深深叹了口气,眼睛里浮出了泪光。 海凌越想越气,却又不知这气该朝谁出,如果是别的情况,她会毫不客气地给 他一顿拳脚,让他滚蛋,可眼前根本没有下手的理由,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办法出了 这口气,又实在为海云不平,于是只好含着嘲讽的口吻道:你妈心仪的是何方“神 圣”? “白领”心甘情愿领了她的嘲讽道:是谁有什么重要,只要她满意。 海凌听了这话,彻底泄了气。 “白领”又道:我想告诉海云这些,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其实也不怪她,不 知为什么每次面对她,我就觉得像面对绝美的景致,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不管 怎样,我都要说出心里话,麻烦你一定转告给海云。说完他对海凌点点头,转身离 开了。 “白领”的宝马车停在花园外的路边上,海凌看着他发动了车子,消失在漫天 的雪花里。一滴眼泪从她的心底涌出,与其说替海云委屈,不如说是为自己感伤, 海云会如此聪明理智,几乎没有接受“白领”的感情,爱和忧伤只在心里盘桓,不 给这世间的人一点点骄傲的机会,而自己去深陷在感情的漩涡中,饱受创伤无以慰 籍。 她机械地挪动脚步朝花园外走去,身旁的绿地已变得枯寂,曾经落英缤纷的迎 春花树,黑着脸站在深冬里,像此时的海凌茫然无助,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天地的意 志,只有等待只有承受,箫杀的寒冬摧残着春天的信念, 那条看不见的路却依然 遥遥无期…… 刚走出花园,她的手机响了,是涛子:你朝大门口看,海凌一边问看什么,一 边朝市局门口张望,见“帕拉丁”刚刚露出车身。 涛子道:你赶紧过来上车,我们去鲍鱼湾。 出了什么事情? 派出所来电话说孔所长病重,想见见我们。 你说什么,孔所长病重? 你快点过来,上车再说。 海凌跑过马路,上了“帕拉丁”,骆斌和向辉都在车上,大家神情凝重,海凌 想起了孔吉本在乌洽村摔倒在雪地上的情景,心不禁一沉道:孔所长得了什么病? 向辉道:是脑出血。 骆斌接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派出所的人说他总喊头痛,让他去医院,他便 推托等破了黑戒指113 案再说,昨晚他在派出所值夜班,早晨起来就有些支持不住 了,勉强吃了点早餐,又都吐了出来,大家赶紧送他去了镇医院。 海凌道:这么说,他跟我们一起去新疆的时候就病了? 涛子道:真是爷们,医生检查后说,他的脑出血量已有九十多克,正常情况下, 四十克就无法忍受,天知道他是怎么挺住的。 车子刚到鲍鱼湾村口,就见一辆120 急救车从镇医院驶出来,拉着笛声疾驰而 过,里面隐约能看见有穿警服的人。海凌的心立即笼罩了不祥的预感,涛子掉转车 头,加大油门追了上去。救护车停在了英纳市人民医院门口,“帕拉丁”随后也赶 到了,大家跳下车,医护人员将孔吉本抬下救护车,他们扑上去,见孔吉本脸色灰 白,瞪着无神的眼睛,看见他们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一颗大 滴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海凌他们焦急地喊道:孔所长,孔所长,孔吉本瞪着失 神的眼睛,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 孔吉本在手术室里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字,英纳日报头 版登出了长篇通讯:时代的先锋,共产党员的典范——记英纳市公安局鲍鱼湾派出 所所长孔吉本。 2002年12月21日,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人民警察带着许多的遗憾,离开了我 们,离开了他倾注全部心血的公安事业。孔吉本1953年4 月12日生于英纳市近郊, 1974年入伍,197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4年任某军区守备师通讯营营长。1993年 转业到英纳市公安局工作,先后任英纳市郊石城派出所、鲍鱼湾派出所所长,因连 续工作突然晕倒在岗位上,虽经英纳市人民医院全力抢救,终因抓捕重大犯罪嫌疑 人时脑部受伤,诱发脑溢血而因公殉职。 孔吉本在任公安派出所长期间,组织参与了大量的刑事案件侦破,为保辖区平 安付出了艰辛的劳动。2001年春夏季节,石城村和周边的几个村子连续发生了多起 入室强奸中老年妇女的恶性案件,犯罪嫌疑人蒙面作案,手段残忍,情节恶劣,在 案发地周围闹得人心惶惶。孔吉本组织派出所精干警力,分成几个组深入到辖区, 白天调查摸底,晚上蹲坑巡逻,连续奋战了一个多月,走访1000余户居民,终于抓 住了犯罪嫌疑人,在其百般狡辩、拒不承认的情况下,连续突审40多个小时,彻底 了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供述了强奸作案16起的犯罪事实。辖区又恢复了往日的宁 静,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得到了保证。 参警十年来,孔吉本时刻保持着 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以实际行动诠释了“执法为民”的公安工作宗旨。鲍鱼湾村 有个小流氓外号叫“罗三手”,打架斗殴、明抢暗偷无恶不作,孔吉本刚到鲍鱼湾 村便听说了他的劣迹,有一次他正在抢劫被抓了个正着。在派出所里,孔吉本二话 不说先给了“罗三手”一个耳光,“罗三手”道:你是警察,为什么打人?孔吉本 道:打你这会儿,我不是警察是你爹。原来孔吉本在走访辖区居民时了解到,“罗 三手”8 岁那年父母离异,16岁从后母家出走,来到鲍鱼湾村跟年迈的外祖父生活, 由于家境贫寒,他吃了上顿没下顿,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快二十岁了还像个少年。 孔吉本给他买来烧鸡,“罗三手”一边掉泪一边吃一边供述了犯罪事实。将他送进 看守所后,孔吉本还不放心,经常带着东西去看他,“罗三手”感动地喊他干爹, 并表示出狱后好好做人,再也不干坏事了。 鲍鱼湾村有个“五保户”老太,唯一的儿子在与邻居吵架后突然死亡,从此她 患上了妄想症,总说邻居要害死她,天天到派出所报案,孔吉本耐心地接待她,即 使在管区发了大案时,还经常抽空给她做思想工作,派出所的人不理解,孔吉本却 说,她的精神处于病态,我就当是她的心理医生吧。他还常常鼓励老太说:你的身 体这么结实,说不定比我活得还长。如今这句话真的应验了,老太走出了心理阴影, 可孔吉本却永远地离开了人间。 孔吉本心中始终装着辖区群众,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总是力所能及地帮 助困难群众,这些人大多文化水平低、生活困难,想送封感谢信又不会写字,于是 凑钱做了一面锦旗,上面居然还有个别字,排忧解难的忧印成了优秀的优,孔吉本 却当作宝贝,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孔吉本的妻子早已下岗,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孔吉本的工资维持生活,记 者在他家里看到,破旧的桌子上放着报纸,上面摊着他还没有来得及抽完的旱烟叶, 木板床的褥子底下存着全家的积蓄——一些面额不超过十元的纸币,还是他妻子卖 菜攒下的。即使过着如此清贫的生活,孔吉本从不向组织伸手,更没有利用工作之 便收礼受贿,他说这样活着心里才踏实。虽然生活不宽裕,遇到有困难的被害人或 是日子艰难的老百姓,孔吉本总是忍不住大手大脚,有的被害人没有回家的路费, 他就把兜里仅有十元二十元塞给他们, 走访中遇到生活极端困难的群众,他又会 掏钱买了米面送过去…… 海凌的眼泪湿透了报纸,孔吉本却在照片的黑框里微笑地看着她,仿佛还想说 :小兄弟,小姊妹,回市局多给老哥美言几句,派出所几个弟兄跟着我不容易。如 今整个英纳市都在赞扬他,可他却永远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一想起他临终前从眼角 里滑落出的眼泪,海凌便忍不住泪湿心怀。先锋和模范是报纸上的孔吉本,现在说 什么都不能弥补他的离世带给人们的创伤。 追悼会那天,鲍鱼湾村几乎空了,很多石城村的村民也赶来了,吊唁的人群挤 满了殡仪馆的通道,大厅里哭声一片,那个曾经被海凌从派出所丢出门外的婆子跪 在孔吉本的遗体旁,任谁也扶不起来,一边哭一念叨:你就这么走了,谁还管我这 个孤老婆子,谁还能听我说说心里话,老天,为什么不让我这个无用的人替了你去。 海凌这才明白,她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五保户”老太。 孔吉本的妻子被几个亲戚搀扶着,勉强站在他的遗像前,这个老实到从不知向 丈夫提任何要求的普通妇女,连最后一丝怯怯的希望——俺不求他升官发财,只要 有他在就好,此时也被无情地剥夺了,她的天空塌陷了,从此不再有阳光和温暖。 骆斌、涛子和向辉站在那里,也许商量好了绝不在人前流泪,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强 忍着,只有向辉偶尔会抬起头,似乎让涌上来的泪水重新流回心里。追悼仪式结束 了,海凌默默跟在骆斌他们身后,推着孔吉本的遗体进火化间,到了门口,向辉示 意她不要进去,海凌刚想坚持,涛子眼里快要冒了火,大声道:你别进来。海凌只 好停住了脚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里面突然爆发出狮子般的嚎啕声,海凌被骇 住了,她从未听过男人的哭声,撕天裂地动人心魄,可是却丝毫改变不了世事苍茫。 那一天阳光出奇地好,暖暖地融化了地上的雪,长长的送葬队伍,堵塞了孔吉 本家乡的山路,“帕拉丁”跟在孔吉本的骨灰和亲属所在的面包车后面,缓缓地向 墓地驶去。忽然,面包车停了下来,像是前面被什么人挡住了去路,车上的人蜂拥 而下,扑在地上哭作一团,海凌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下了车,只见一位八 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晕倒在孔吉本的遗像前,原来是他的老母亲,听见送葬的哀乐, 从家里走出来,正念叨着谁家办丧事这么大排场,车到了眼前,才看清遗像上竟是 自己的儿子,她不相信这是真的,用力擦了擦眼睛,随着一声惨叫,天空倾斜了, 几天前还好好的儿子,如今已在天上,生活的打击永远不会考虑人们是否能承受…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