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已 鲁卫东带着展飞存放在市农行保险柜中的密码箱匆匆赶到市局时,廖云忠正在 焦燥不安地等着他。 鲁卫东一进门,廖云忠立即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了,随后又将窗帘拉好,这才悄 声问道:“东西带来了?” 鲁卫东点了点头,说道:“不过……” 未等鲁卫东把话说完,廖云忠已急不可待指着自己的办公桌说:“打开它。” 鲁卫东没敢再说什么,也顾不上擦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一咬牙把密码箱放到桌 上,接着就打开了。 借着办公桌上台灯昏暗的灯光,廖云忠紧张地注视着鲁卫东的一举一动,当看 到几乎被烧光了的笔记本时,他泼然大怒,指着密码箱厉声地质问道:“这是怎么 回事?” 虽然已是深秋,天气非常凉爽,但是鲁卫东脸上的汗水却如小河般地奔涌,台 灯昏暗的光线从侧面照射过来,泛出点点亮光。 鲁卫东用右手背擦了一下流到眼中的汗水,小心地说道:“展飞这个家伙太狡 猾了。”然后他指着密码箱被他摔坏的自燃装置说,“他在里面安了一个自毁装置, 箱子一打开就立即着火了。为了保存物证,我的手都烧伤了。” 廖云忠看了一眼鲁卫东用手绢简单包扎着的右手,没有说话,借着灯光他仔细 地检查了密码箱。 “这箱子是你用刀划开的吧?”廖云忠用眼角冷冷地瞧着鲁卫东,眼神中充满 了怀疑。 鲁卫东点了点头,脸上的汗水随着他的动作滴到了胸前的警服上。 “为什么这样做?” “我只是想作一下检查,确定里面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当时,还有谁在场?” “就我一个人。这点头脑我还是有的。” 廖云忠想了想,又问道:“技术人员没有参与吗?” “没有。如果让他们参与的话,也许能会破解开箱子的密码,但那样做不容易 保密。” “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要讲。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请你放心,我的嘴非常严。” 接下来,两个人对笔记本的残留物进行了认真的检查。从笔迹、内容等多方面 情况看,可以肯定这就是周子坤的东西。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廖云忠都在呆呆地发愣。自己费尽心机拼命寻找的东西一 旦到手,却感到象一只烫手的山芋,留着已没有任何价值,丢掉却已经惹火上了身。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种结果是他当初怎么也没有预计到的。 此刻,他的心情比鲁卫东要紧张万倍。东西在自己的手上被毁,虽然这是事实, 但他深知比他位置更高权力更大的人,疑心也更强,手腕也更狠。现在他已是骑虎 难下,感到怎样解释都难以说清。 廖云忠狂怒地把外衣脱掉丢在了沙发上,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衬衣,他的一腔 怨气都撒到了鲁卫东的身上。 “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这件事你让我如何向上面交待?” 此时,鲁卫东早已察觉出廖云忠的不安,对事情的后果也作了再三思考。听了 廖云忠的话,他冷笑了一声:“廖局,我可是一直按照你的要求去做的。怎么,出 问题就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鲁卫东的态度大出廖云忠的意料。 “事到如今,咱们把话挑明了。你与周子坤的关系,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咱们 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发大家一起发,要完大家一起完。别想把事都推到我头上。” 廖云忠气得脸色通红,右手一指房门,对鲁卫东吼道:“滚,你给我滚。” 鲁卫东轻蔑地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鲁卫东走后,廖云忠独自呆呆地坐着。鲁卫东的话启发了他,要想保全自己, 必须把更大的蚂蚱也拴到自己这条绳上。 抓起电话,他拨通了市长孙峰的电话。孙峰好象正等着这次通话,铃声一响, 就抓起了电话。 “孙市长,还没有休息吧。”廖云忠恭恭敬敬地说。 “噢,是廖局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向你汇报一件事情,周子坤的那个笔记本已经找到了。”廖云忠说完,心里 捏着一把汗,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孙峰会有什么反应。 “笔记本?什么笔记本啊?”话筒中传来了却是孙峰的疑问。 “就是上次你与我提到过的那个笔记本。”廖云忠对孙峰故作不知的表现感到 不满,但他只能忍住。 “有那么回事吗?”孙峰说,好象已经猜到了廖云忠的想法,他随后说道, “你的工作一直都很出色,这一点市委非常满意。前几天,我见到省公安厅的孙厅 长,我与他是本家,关系很融洽。他提到你时也赞不绝口,还说刘副厅长明年就要 退休了。你可要加把劲啊。” 廖云忠听孙峰谈起了其他的事情,好象对案件一点都不关心,心中不免产生了 疑问,嘴却说道:“以后还需要你多提携。” “老廖啊,我们都是在官场上混的,干到今天这一步都不容易,要懂得珍惜啊。” 孙峰突然发起了感慨。他的话令廖云忠摸不清头脑,心里不住地想,孙峰他到底想 干什么? “在我们的位置上,官虽然不大,可也有许多人盯着呢,树大招风啊!一点闪 失都不能有。工作上的事情你一定要抓紧,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孙峰还是顾此 而言他,一点也没有过问案子的意思。廖云忠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不住地在骂他 老滑头。 “孙市长,笔记本的事怎么处理?” “那是你们本职工作范围内的事,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切都要按法办。” 廖云忠忽然明白了过来,孙峰是在与自己兜圈子,要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廖 云忠心中愤愤不平,事情过去了就想溜?没那么容易。 “这起案子是你以前过问过的,怎样处理还请你作指示。”廖云忠紧紧地抓住 孙峰不放。 “噢,想起来了,那案子你以前向我汇报过。”孙峰装出猛然想起的样子, “我过去就告诉过你,无论案件涉及到什么人,都要严格依法办事,一视同仁地秉 公处理。” 廖云忠心中这个气啊,这不是过河拆桥嘛,但是,这话他暂时还不敢挑明。 “是啊,是啊,我们一直都在按照你的指示办事。”廖云忠一语双关的答道。 看到廖云忠步步紧逼,自己不表态不行了,孙峰说道:“今天下午,政法委陈 书记向我汇报了案件的情况,这个案子还真是挺复杂的。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人啦, 先是一个叫项云的,后来有一个林雨,还有一个你们市局的叫马平的吧,好象他们 的死都与周子坤有关。对了,还有一个叫展飞的吧,现在还没有抓到。下一步还得 加把劲,把涉案的有关人员统统抓获,办得圆满一些。” 听了这话,廖云忠暗暗吃惊,这一切过去看似神秘,不想却都在孙峰的控制之 下。他盘算了一下,孙峰点出这几人的名字似乎很有深意,项云、林雨、展飞、周 子坤,只有这几个人才有机会接触过笔记本。 “据说周子坤也已经出逃了,你的工作有失误啊!”孙峰仍然不紧不慢的说, “象他这种身负数条人命的罪犯,你们公安局决不能手软。而且,据说周子坤还与 黑道上的人物有牵连,说起来还是一名‘涉黑’的重犯。这种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 做得出,平时保镖护卫,现在逃跑了,有可能拒捕,必要时该击毙的坚决击毙,不 能再让他作恶了。这件事你要亲自去办……” 孙峰的话让廖云忠大汗淋淋,击毙,这该不是要杀人灭口吧?廖云忠呆住了, 握电话的手不禁抖了起来。 孙峰的声音却不无严厉:“云忠同志,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廖云忠极力镇定着情绪道:“听明白了,都听明白了!” 撂下了电话,廖云忠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孙峰的话真是既狠毒又天衣无缝 啊!每一句都滴水不漏,外人听着以为是在谈公事,让你无从找到任何疑点,从而 把他与案子挂起钩来。但是,作为当局者的廖云忠心中却非常清楚,孙峰的话是句 句指向要害。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每一个知道内情的人都要毫不留情地除掉。廖 云忠想,干掉了周子坤,他们肯定也不会放过展飞。然后呢…… 这时,他瞟了一眼桌上的密码箱,心中一惊,头皮一阵发麻。 当天晚上,于德龙与白云清指挥的搜捕行动是及时有效的。廖云忠态度的转变, 使白云清又重新回到了刑侦队的指挥岗位,没有了内部人员的干扰,行动非常顺畅。 八个小组同时扑向周子坤可能藏身的地方,虽然没有抓获周子坤,但周子坤手下的 一批爪牙却落入了法网。经过连夜的突击审讯,警方初步断定周子坤准备潜逃国外。 于是,迅速向全国各主要出国口岸发出了通缉令。 对廖云忠的突然转变,于德龙和白云清同样感到大惑不解。处理完手头上的紧 急公务,天已快要放亮了,两个人却没有一点倦意,索性吸着香烟在办公室里聊了 起来。 “周子坤的笔记本已经被鲁卫东找到,现在肯定掌握在廖云忠的手中,如果周 子坤潜逃到国外,对他们来说,危险应该已经消除。为什么廖云忠却有这种反常的 表现呢?”白云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会不会是情况发生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变化?”于德龙也猜测道,“不知你注 意到没有,鲁卫东的情绪很不好,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能发生什么变化呢?”白云清说,“记得你以前说过,找到了笔记本,无论 是在周子坤手中,还是在廖云忠等人的手中,都必然会引起新的争斗。现在笔记本 已经掌握在廖云忠的手中了,按说周子坤出逃正合他们的胃口,事情也算了结了, 可为什么他急着安排抓捕工作呢?” “也许,周子坤手中还掌握着其他可以邀胁他们的东西?” “不会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更不敢动周子坤,或者以拒捕为名将他击毙 灭口。可廖云忠说得很明白,要确保周子坤生命的安全。这又是为什么呢?” 于德龙想了很久,还是不得其解。 “按照我过去的想法,廖云忠得到笔记本后,面临着两种处理方式:要么上交, 要么销毁。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要面临着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上面更大的领 导对他不放心。是不是廖云忠感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呢?” 对于德龙的一番分析,白云清深表赞同:“你讲得很有道理。只要周子坤活着, 大家就在同一条绳上拴着,谁也不敢把廖云忠怎么样。如果周子坤死了,秘密就掌 握在廖云忠中一个人的手上,恐怕他担心会有人对他下手啊!” “可是,如果真的抓到了周子坤呢?也难保他不会把许多事都兜出来。” “我想,只要周子坤能守口如瓶,上面的那些大人物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一 定会保他。到头来还不是大事化小,蹲几年了事。即使周子坤真的想交待问题,看 现在的形势,也未必有人理睬他,最多也就追究到几个小人物。”白云清苦笑着说。 “看来,廖云忠还是比我们有头脑啊,这一手就把他自己与上面的人都拴到一 条绳上。” 事情的发展却与白云清等分析的大不一样,就连廖云忠本人也低估了孙峰等人 把事情处理干净的决心。 第二天一上班,于德龙、白云清、张平等人正在廖云忠的办公室内商讨抓捕周 子坤的事宜。市检察院的一把手孙伯平亲自带着法警来了,市委副书记兼市政法委 书记陈立新也一同到来。看到眼前的阵势,廖云忠等人惊呆了。 陈立新首先宣布了市委的决定,撤销廖云忠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职务。接 着,孙伯平宣布以渎职罪决定将其逮捕。廖云忠的脸刷得白了,突如其来的打击使 他一时难以自持。两名法警上前给他戴上手铐,一边一人挟着将他迅速带走了。随 后,检察院的技术人员立即对廖云忠的办公室进行了搜查。 在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陈立新召集市局主要领导开了个会,再次宣布了市委 的决定,当场任命于德龙暂时代理局长的职务,并要求将与周子坤有关的案件移交 检察院办理。 与此同时,市检察院以涉嫌组织黑社会活动和经济诈骗为由,查封了周子坤的 吉利公司,并要求证监会等部门出面组织对吉利公司的清查和重组工作。对周子坤 的紧急通缉令也再次发向各出国口岸。 从出逃的那一刻起,周子坤就感到自己的日子不长了,他已经设想到了自己的 结局。如果能够顺利出境的话,那只能在南美的某个小国呆上一辈子,虽然这种可 能性不大,但是他还是要试上一试。 一走进上海虹桥机场,他就感到自己完了。所以当警察从四面八方逼近时,他 一动也不动,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意图。他清楚地知道,那样做不仅是徒劳的,而 且会给警方以拒捕将自己击毙的理由,这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只要有一线生的 希望,他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令他提心吊胆的抓捕工作结束以后,见到一切都很正常,他提着的心才放了下 来。他想,现在笔记本已经在他们手上了,可能已被销毁,危险应当已经过去了, 只要自己能够守口如瓶,也许上面的领导还会出面保自己,毕竟还有上亿元的资产 放在那里,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当他被押解回省城之后,一颗心不禁又提了起来。如果自己也象林雨那样被人 在看守所中灭口呢?他又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但是几天过去了,检察院的人把他提 审了几次,只问了他绑架展飞儿子的事情,其他的事只字未提。于是他的内心又燃 起了希望。 他前前后后将事情的经过细想了一遍,心里盘算道:也许陈阿三没供出自己, 也许马平的死他们没有找到证据,但这些都被他一一否定了。也许笔记本销毁之后, 他们感到危险已经过去,只给自己一点小小的警告? 带着满腹的疑问,周子坤静等着最终的审判。 北京,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 一名工作人员领着展飞来到了四楼的一间办公室,工作人员带上屋门后悄悄地 离去了。展飞环顾了一下四周,办公室里非常简朴。办公桌前,坐着一名五十多岁 的女同志,正笑迷迷地看着他。她的身后是几组宽大的书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纪 检、法律方面的书籍。 在她的示意下,展飞小心地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你反映的情况都属实吗?” “我可以用性命作担保。”展飞仍然感到非常紧张。 她笑了笑,然后问道:“材料都带来了?” 展飞有点不知所措,后来一咬牙说道:“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电脑?” 她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随手把办公桌上的电脑推给了展飞。展飞在电脑的键 盘上飞快地敲动着,很快在自己早已注册好的邮箱内把资料全部调了出来。 她盯着电脑的屏幕,静静地看着。过了好一会,才问道:“小伙子,你很聪明, 怎么想到把资料存放到网络中呢?” “这是数条人命给我的教训。”然后,展飞把项云、林雨等人被害情况以及自 己被通缉追杀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不把原件交给他们,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认真地听着,好象对展飞所说的话无动于衷,也可能是这样的事情见到的太 多了。良久,她才问道:“这份材料非常重要,涉及到许多的高级干部。我再问你 一遍,希望你如实回答,你能肯定上面记录的东西是真实的吗?” 展飞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说:“对上面记录的情况,有一部分我已经作了核 实。” “你是怎么做的?”她仍然很平静的问。 “对其中的三十九名厅局级以下的干部,我分别发出了匿名信。威胁他们说, 我已经掌握了他们受贿的事实,要求他们把一部分受贿的钱汇往一个帐号。他们中 的绝大多数人,都按我的要求老老实实地办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也是犯罪,你懂吗?” 展飞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是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山区的孩子上学的条 件那样差,可这些贪官却无动于衷,反而大把大把的捞钱。” “这么说,钱你全部转交给贫困地区的学校了?” “是的,全部汇到了我的母校的帐户上。” “你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吗?” 展飞苦笑着说:“不瞒你说,现在我连自己的儿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反正事 已至此,如果我告不倒他们,也只有四处流浪了。” “小伙子,不要这么悲观,要想信正义永远会战胜协恶。不过,我也奉劝你一 句,用犯罪的方法来对付犯罪,是法律所不能允许的,不管你的动机是多么无私。” 展飞沉默无言,低下了头。 “你的材料我们还要研究一下。过一会,我给北京市公安局打个电话,你尽快 到那里去自守吧,我们保证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