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天以后,星期四的早晨,人们在阿贝一德一雷贝大街又发现了蓝色圆圈,里 面是一个葡萄酒的瓶塞;而在第五街区的居里夫妇大街上,圈里竟是一名被割断喉 咙的妇女,仰天躺在那里。 亚当斯伯格感到非常震惊,但他还是意识到,发现谋杀是在这个星期的第二阶 段,就是不太重要的阶段。但是,谋杀案发生在头一天晚上,即十分重要的第一阶 段的末期。 亚当斯伯格在房间里溜达,此刻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下巴向前伸出, 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大口喘气。当格拉尔看出他很着急,却又不能集中注意力。 前一任警官正好与亚当斯伯格相反,他总是在不停地思索,是个永恒的思考者;而 亚当斯伯格,就像一座小木屋,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风,头脑随时呼吸着新鲜的空 气。当格拉尔就是这样比较前后两位警官的。的确,人们都能感受到,烟圈、色彩、 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一切的一切都通过耳朵、眼睛或是鼻子进入他的体内, 就像是一股气流拂过他的思想,使得思维屡受干扰。当格拉尔自言自语道:“这个 家伙,对什么都会留意,不懂得取舍,结果只能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亚当斯伯 格手下的四名督察,也渐渐习惯了走进他的办公室,无所畏惧地问上司,究竟是怎 么了。当格拉尔发现,亚当斯伯格有的时候会走神,而且云里雾里不知道走了多远。 若是在画画的时候,当格拉尔只要看到亚当斯伯格没有把纸放在双腿膝盖上,而是 放在了肚子上,就会想:“如果现在我告诉他,地球上有一只蘑菇长到了柚子那么 大,他肯定不屑一顾。尽管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但是,因为不会危及到很多人, 所以就没必要理会了。这样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明白。” 弗洛朗斯也在盯着警官看。自从她和卡斯托吵过一架之后,又仔细思考了一番, 觉得这位新来的警官很像她以前在书上的一幅插图中看到的一个略有些颓废的王子, 但是她已经记不起书名了。总之,当她厌倦生活的时候,比如,长筒丝袜脱线,或 是当格拉尔向她抱怨不知道宇宙会在哪里停住脚步、尤其是说到宇宙中都有什么物 质的时候,弗洛朗斯喜欢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亚当斯伯格警官的活动,就像是看 一场精彩的演出。 她看见几位同事开着两辆小汽车去了居里夫妇大街。 在汽车里,当格拉尔嘀咕了一句:“一个葡萄酒瓶塞子和一个割颈而死的女人, 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任何联系。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画蓝圈的男人脑子里装着什么 ……” 亚当斯伯格说:“我们看水桶里的水,可以一眼到底,把手伸下去,就会摸到 什么东西。如果是一口装满了水的缸,我们也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如果是一口 井,我们想要知道它有多深,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算扔几颗石头下去,也无济 于事。悲剧往往都是人造成的。我们都要能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会很麻烦。您简直 想象不出井底究竟有多少小石头。人们扔石头下去不是为了听到声音,绝不是的, 而是想知道井有多深。但是,井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旦凿井的人死去,就不会有 人知道它的深度了。于是,井就这样躲着人们,用它深不可测的圆柱形的肚子来嘲 弄人们。这些,就是我对井的理解。但是,一口井里究竟有多少水? 水又有多深? 为了知道这些,需要弯下腰去仔细看个究竟,需要拿绳子来测量。” “要把绳子浸到水里。”卡斯托说。 “没错。” “但是我不知道,这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卡斯托又说。 “我还没有说到,只有一点关系。”亚当斯伯格说。 “那么,您为什么要给我们讲水井的故事呢? ” “怎么,不能讲吗? 我们也不能什么有用就只说什么吧! 当格拉尔说得对,酒 瓶塞子和被害的女人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关联。但是,却十分重要。” 割颈而死的女人眼睛瞪得老大,很恐怖,嘴巴也是张着的,上下颚骨几乎要脱 离了。有种感觉,她在I 临死之前似乎在大声喊出圆圈周围的那句话:“维克多, 你这个坏家伙,在外面做什么? ” 她的叫喊声很大,听到声音的人们都想捂住耳朵。然而,当时,在圆圈附近巡 逻的警察队伍里却是一片寂静。 当格拉尔看了看死去的女人,她身上穿着一件并不昂贵的大衣,从上到下倒是 很合体。她的脖子被割断了,血一直流到一幢大楼的门口。他看得都想吐了。虽说 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过死尸,以前却没有这种想吐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对他来 说并不是那么可怕,他会因此而忘记了其他的烦心事,忘记了心中的苦闷。他这样 想着,不由一阵冷笑。 “她是被一只老鼠咬死的,一只人模狗样的老鼠。”亚当斯伯格说,“老鼠总 是这样,一下子咬住对方的脖子。” 然后,亚当斯伯格又问:“这位死去的夫人是谁呢? ” 他的小甜心总是说“这位夫人”、“这位先生”、“这位夫人很漂亮”、“这 位先生想和我睡觉”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于是,亚当斯伯格也养成了这样的说话习 惯。 督察德里耶回答说:“她的一些证件还在,凶手并没有拿走。她叫玛德莱娜· 夏特兰娜,今年五十一岁。” “您是否已经看过她的包里都装了什么? ” “还没有仔细看。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与谋杀案相关的东西。” “我想知道,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嗯,好的。包里主要是:一份编织类报纸、一把很小的折刀、一些从旅馆里 拿出来的小块香皂、钱包、钥匙、一块玫瑰红色的橡皮,还有一个小本子。” “她昨天在本子上记了什么没有? ” “是的。但是记下的东西或许不是您想要的‘与某人有约会’,而是‘我觉得 在一家毛衣编织店工作太没意思了’。” “本子里这样的话多吗? ” “是的,不少。比如,三天以前,她写道:‘我想知道妈妈为什么会认为马爹 利有那么好’;上个礼拜,她写道:‘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登上埃菲尔铁塔。” ’亚当斯伯格听到这些,笑了。法医说,如果不尽快解剖尸体的话,就别指望能发 现什么了。法医认为,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被害的。 但是,他想在说出自己的判断之前先看看死者胃里都有什么。凶手应该是先在 死者的枕骨处猛地一击,然后用一把并不锋利的刀割破了她的喉咙。 亚当斯伯格停下来不去想死者记事本上的内容,他看着当格拉尔。眼前的这位 督察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两臂随着身体有气无力地摆着,于是亚当斯伯格皱起了 眉头。 “您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吗,当格拉尔? ”亚当斯伯格问。 “我不知道啊! 最让我恶心的是,血一直流着,盖住了蓝色的圆圈,甚至冲去 了粉笔画的圆圈的一部分。” “没错,当格拉尔。女士的手就在圆圈边上。如果凶手是先杀死人再画圆圈的 话,粉笔就会在血迹上留下痕迹。还有,如果是我杀了人,还要围着死人周围画个 圈的话,我是不会这么靠近死人的手的。” “那么,圆圈是杀人前就画好的,是吗? 然后凶手再把尸体放进圈里? ” “似乎是这样的。但是这样未免太傻了点,是吧? 当格拉尔,您和实验室的几 个人,还有笔迹分析师莫尼埃,他的名字我没说错吧,你们负责守在这里。现在孔 蒂拍的照片,以前你们收集的蓝圈的尺寸和圈里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当格拉尔, 您去拿那些资料和这个圆圈比较一下,我们现在要知道这些圆圈是不是出自同一个 人之手,还要知道他画圆圈和杀人的先后顺序。德里耶,您负责调查死者的家属、 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卡斯托,如果死者有工作的话,您去调查一下她工作的地点, 她的同事和她的收入怎么样。您,尼维勒,您负责调查一下她有没有情人、仇家, 以及遗产继承问题。” 亚当斯伯格不停地在说,这是当格拉尔第一次看到他发号施令。他布置任务时 似乎对手下的人不偏不倚,一视同仁。真是奇怪,所有的警员似乎都成了小孔,而 亚当斯伯格的指令全都渗进了每一个小孔里。“渗进去”的意思就是说,天下雨时, 人们只能乖乖地等着雨打湿自己的衣服。于是,各位督察们一个个都湿润起来,他 们在无意之中学会了亚当斯伯格的那一套动作,比如说,行动缓慢,面带微笑,时 不时地缺一次席。其中变化最大的是卡斯托,他过去最喜欢前任警官冲下属发牢骚、 接二连三地下达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军事化命令、不允许别人转动眼睛、砰砰砰大声 地关车门、两手握拳插进夹克衫的口袋……而现在,当格拉尔真是看不懂卡斯托了。 卡斯托翻阅着被害女子的笔记本,低声读着里面的句子,并不时用期待的目光看看 亚当斯伯格,似乎在揣摩每一句话。于是,当格拉尔觉得或许亚当斯伯格更应该把 处理尸体的活儿交给卡斯托。 “我一看见她就想吐! ”当格拉尔对他说。 “我没有这种感觉,没什么的,尤其是女人,哪怕像她那么丑的女人,我也觉 得没什么。”卡斯托回答。 “你从笔记本上都读到了什么? ” “听着:我刚刚烫了卷发,可是仍然很丑,爸爸丑,妈妈也丑,所以我也不敢 有什么非分之想了。有个女顾客要买蓝色的马海毛线团,可是已经卖光了。真是一 些糟糕的日子。” 亚当斯伯格看到四名督察上了小汽车。他又想起了亲爱的小甜心、狨猴理查德 三世和被害女子的日记。有一天,小甜心曾经问他:“谋杀是什么? 是不是像一包 粘成一团的细面条,为了把它们一根根分开,必须要放到开水里呢? 而开水就是作 案的动机,是吗? ”他回答道:“确切地说,把它们分开的是一种认知,应该让认 知去做这些事。”她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明白了你的答案。”这也正常,因 为同样,亚当斯伯格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小细节。 他在等法医,那个总爱嘟嘟嚷嚷发牢骚的家伙已经初步检查了尸体,摄影师和 实验室的研究小组已经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盯着死去的女人看,陪着他的还 有几个警察,小车也在等他。他希望自己能对此事有一点点认知。 但是,因为还没有见过画圆圈的人,他知道苦想只是没必要的自寻烦恼,现在 能做的只有收集信息,而对他来说,信息与认知没有任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