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二天早晨,玛蒂尔德在楼梯底下碰见了夏尔·雷耶,正欠着腰站在门口.于 是心想,他是不是在等自己,才装作摸不到钥匙孔。但是,在玛蒂尔德经过他的时 候,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夏尔,”玛蒂尔德开口了,‘‘您是不是把眼睛粘到锁眼上了? ” 一听到这话,夏尔站直了身体,他一脸痛苦地面对着黑乎乎的电梯间。 “是您,玛蒂尔德女皇,您怎么也用这么尖酸刻薄的字眼了? ” “是我,夏尔,我就站在您面前。您知道有句古老的谚语吗:如果您渴望和平, 就先要做好战争的准备。” 夏尔叹了一口气,说:‘‘没错,玛蒂尔德。现在,请您来帮助一个可怜的瞎 子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我还没有习惯这把锁。” “在这里。”玛蒂尔德说着,把他的手拉到锁孔的地方,“就是这儿,现在是 锁着的。您对昨天晚上来家里的警察有什么看法没有? ” “没有。我没有怎么留意你们的谈话,还有,我当时在陪克雷芒斯聊天,我从 她这个傻瓜身上得到了不少乐趣,正是由于傻瓜的存在,让我其乐无穷。” “今天,我想跟踪一个小伙子,这个傻小子竟然对向日葵的转动感到神秘,很 是好奇,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可能我要花上一个白天加整个晚上的时间,如 果您愿意的话,我想请您替我去见那个警察,您是认识路的。” “您想干什么,玛蒂尔德? 您已经达到目的了吧? 让我住在您这儿,又想给我 治眼睛,昨天警察来的时候,您安排克雷芒斯缠了我整整一个晚上,现在又让我去 找他……您,为什么那天要找到我? 究竟想干什么? ” 玛蒂尔德耸了耸肩膀。 “您太会找理由了,夏尔。我们当时只不过是很巧合地碰见了,事情就是那么 简单。如果是关于海底生物的一件什么事情的话,我通常会丧失理智凭一时的冲动 行事。但是,在和您的交往过程中,我会为自己有的时候丧失了理智而感到后悔。 这样也好,我就不会因为一个臭脾气的瞎子站在楼梯口这里破坏了我的早晨而左右 为难了。” “请您原谅,玛蒂尔德,您都希望我对亚当斯伯格说点什么? ” 夏尔往办公室打了电话,说自己可能会迟到。他愿意替他的玛蒂尔德女皇去警 署见亚当斯伯格,愿意为她做点事情,让她高兴。他希望今晚和玛蒂尔德在一起的 时候,自己能够温柔一点,告诉她,自己已经帮她做完了这件事。 他绝对没有要杀死玛蒂尔德的想法,这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情。他现在只 是想紧紧拉着玛蒂尔德,不想放手,尽量不暴露自己,因为怕吓着她。他要继续听 她的高谈阔论,听她沙哑的嗓音,她的生命像是在走钢丝,几乎快要完蛋了。今天 晚上,自己应该买一个首饰送给她,让她开心,买一个金色的胸针吧? 不行,胸针 不好,还是买一只龙蒿鸡吧,她肯定会非常喜欢的,然后,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 她说什么都听,她会引以为豪的。晚上睡觉之前,喝一杯从睡衣口袋里拿出来的尚 有体温的香槟酒( 前提是有睡衣,而睡衣又有口袋) ,不要把眼睛从她身上移走, 不要杀死她,要给她买一只龙蒿鸡。 他现在应该到警署了吧,显然,他还不太确定。这里的建筑物好像不是他上次 来过的那样,应该去问一下路。他犹豫了一下,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拿竹竿“笃笃” 地敲着人行道。很明显,他已经迷失了方向。为什么玛蒂尔德让他来这里? 他百思 不得其解。他感到很疲惫,当这种倦意袭来的时候,一阵狂怒随之而来,一股脑儿 从胃里涌到喉咙里,进而又冲到大脑里。 情况更糟糕的是,这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他碰上了上班的当格拉尔。 当格拉尔远远地就看见这个身材高大的瞎子站在警署附近,满脸的失望。 “我能帮您什么吗? ”当格拉尔问,“您是不是迷路了? ” “那么您呢? ”夏尔问。 当格拉尔用手挠了挠头发。 这真是个恶毒的问题,难道自己也迷路了吗? “没有。”当格拉尔回答。 “错! ”夏尔说。 “您在这里干什么? ”当格拉尔问。 “那么您呢? ”夏尔说。 “妈的! ”当格拉尔忍不住骂人了,“您自己去解决吧,我可管不了。” “我想找警署。”这时夏尔才说。 “您来得正是时候,我就是警察,我带您进去吧,您要去警署干什么? ” “是关于画圆圈的人。”夏尔说,“我是来找让一巴蒂斯特·亚当斯伯格的, 他是不是您的老板,顶头上司? ” “没错。”当格拉尔说,“但我不知道他来了没有,没准儿他现在在哪里遛弯 呢。您来找他是要报告什么还是咨询什么? 我们老板的脾气您应该也知道,不管别 人间不问、怎么问,他从来都不会有明确的答复。如果您是记者的话,那么还是去 那边找您的同行吧! 已经有一群记者等在那里了。” 夏尔一直跟着当格拉尔的脚步,他们一起来到警署的大门口,这时当格拉尔用 手臂拦住了他。夏尔眼镜后面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镜里突然冒出一阵怒火,他以极快 的语速说:“我不是记者。” 当格拉尔皱起眉毛,拿一根手指摸了摸额头,突然意识到,令人头大的事情并 不是拿手指摸摸脑袋就能解决的。 亚当斯伯格就在那里。当格拉尔说不好他是不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甚至说不 好他是不是坐在那里。他就那样被搁在那里,相对于宽大的扶手椅来说似乎太轻, 相对于白绿色的装饰物来说又显得过重。 “雷耶先生有话要和您讲。”当格拉尔说。 亚当斯伯格抬起眼睛,他看到夏尔的脸,比看到克雷芒斯那张老脸还要震惊。 玛蒂尔德说得没错,瞎子的容貌的确无与伦比。虽然亚当斯伯格对自己的相貌不抱 任何希望,但他还是喜欢欣赏别人的美貌。 “你也别走,当格拉尔。”他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夏尔摸索到一个扶手椅坐了下来。 “玛蒂尔德.福雷斯捷,”他说,“虽然她答应过您,但是今晚不能陪您去圣 一乔治地铁站了。我今天来警署就是为了传递这条口信的。” “没有她跟着,我怎么能认出画圆圈的人呢? 她是怎么想的? 只有她一个人认 识那个人啊! ”亚当斯伯格说。 “她已经想到了,”夏尔笑着回答,“她说,我可以替她做这件事,因为她发 现,凡是画圆圈的人经过的地方,都会隐约有一股烂苹果的味道。她说,我只要等 在那里,抬起头深呼吸就成。就辨别烂苹果的味道而言,她说我是天下独一无二、 举世无双的超级警探。” 夏尔说着,耸了耸肩膀。 “这可不行,有的时候,她真让人生气。” 亚当斯伯格把两脚搁在塑料的废纸篓上,在大腿上铺一张白纸,好像要画画了, 表现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是,当格拉尔心里知道,他的表现和内心的 想法完全是相反的。他看到亚当斯伯格棕色皮肤的颜色比平时加深了,鼻子更加高 挺,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是的,当格拉尔,”他的声音相当低沉,“如果福雷斯捷不带路的话,我们 什么也干不了,您会说很奇怪,是吗? ” 夏尔做了个要离开的动作。 “不,雷耶先生,请留步。”亚当斯伯格用同样的语气继续说道,“真是讨厌, 一大清早我竟得到这样糟糕的消息。刚刚有个电话打来说:‘两个月前有一份旧报 纸《头五条新闻》,警官先生,您看过的吧? 那么怎么不去问问那些知情者呢? ’ 于是,我就去找了,看,那份报纸就在这儿,我刚拿到。拿着,当格拉尔,大声读 给我们听听,在第二页,您知道的,我朗读得不好……” “一位知情的女性…… 目前,在我们新闻界,有不少业内人士开始关注一个疯子的怪异行为,但是, 他只是拿粉笔画圆圈,圈住旧啤酒瓶盖子,简单得连小孩子都会,这又使我们的很 多记者感到极度失望。此外,有一些科学家对此怪异事件进行了分析研究,并预测 这是个凶兆。就在昨天,著名的心理医生韦科尔一洛里的分析文章就整整占据了一 个专栏。但是,此事并没有了结,而是愈演愈烈。 最令本区诸位名流惊讶的是,世人皆知的以研究海洋生物学著称的玛蒂尔德· 福雷斯捷和疯狂的以此为乐的众人一样,也对此事件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似乎她已经认识了画圆圈的人,甚至还陪着他在深夜画那些怪异的圆圈,这使 她成为惟一知晓‘怪圈的秘密’的人,事情干得真是漂亮! 不久之前,她在多丹. 布丰大酒店举行的为庆祝她的最新专著出版的宴会上,亲口说出了其中的秘密。的 确,福雷斯捷女士在海洋鱼类学研究中成绩斐然,为国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是我 们的骄傲。这比跟踪一个尽干坏事无法自控的傻瓜有意义多了! 与其做一些荒唐可 笑的事情,甚至会在本区产生负面影响,还不如在海洋鱼类学研究中多下点工夫呢 ! 世上有一种鱼,人只要碰它们一下就会死亡,福雷斯捷女士应该早就知道。在此 我们就不班门弄斧了。但是,她了解城市里的鱼吗,知道不知道它们很危险呢? 她 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引起轩然大波吗? 她为什么要把这个画蓝色圆圈的人带到我们 的生活中,为什么非要引出一些不快来呢? ” “事情是这样,”当格拉尔说着,同时也是在回答报纸提出的问题,“给您打 电话的人已经知道了谋杀案,在昨天或者是在今天早晨,然后就立刻和您联系了。 这位女士的速度可真够快的,似乎完全没有把福雷斯捷女士放在心上。” “然后呢? ”亚当斯伯格问,他一直站在一边,上下颌一张一合的。 “然后,就是说,由于这篇报道,很早就知道福雷斯捷女士有很多小秘密的人, 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些小秘密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呢? ” “从好的方面来分析,是为了让文章见报;从坏的方面分析,是为了甩掉继母, 把她放到一个圆圈里,给巴黎新出现的疯子戴上高帽子。这个主意肯定是几个头脑 简单、胆小如鼠的家伙想出来的,他们根本不敢公开地为自己的冒险承担责任。这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现在还需要了解一下画圆圈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 于是,几杯酒下肚,他们就选定福雷斯捷女士作为信息的公布者。” “接下来呢? ” “接下来,人们就要琢磨一下,比如,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偶然,夏尔‘雷耶先 生才在谋杀案前几天搬进玛蒂尔德家呢? ” 当格拉尔总是这样,他总是不留情面地当着人的面,甚至当着要指责的人的面, 低声抱怨。亚当斯伯格深知自己达不到这样的坦率,他觉得当格拉尔这种不怕伤害 别人的做法是很有用的。当心里害怕的时候,除了说出自己已经想好的话之外,当 格拉尔还要乱说一大通。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样做会产生一些意料之外的效果, 但就现在而言,结果并不都是好的。 然后,办公室里一阵寂静。当格拉尔一直拿一根手指放在额头上。 夏尔原来猜想这是一个圈套,但是他除了感到惊讶之外,就不知道还要做点什 么了。在黑暗中,他想象得出,亚当斯伯格和当格拉尔都把目光投向自己。 “很好! ”夏尔终于打破了寂静,“我租玛蒂尔德·福雷斯捷的房子已经有五 天了,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不想回答你们的问题,也不想为我自己辩护。我不 明白你们究竟要搞什么鬼。” “我也不明白。”亚当斯伯格说。 当格拉尔感到很不安。亚当斯伯格向雷耶承认自己的无知,这不是他所希望的。 警官先生又开始在膝盖上画画了。在这么尴尬的时刻,亚当斯伯格却仍然表现得那 么被动和漫不经心,这令当格拉尔很不满意。 然而,当格拉尔还是坚持要问,“您为什么要住在她家呢? ” “妈的! ”夏尔紧张起来,“当时是玛蒂尔德找到我住的宾馆,建议我搬到她 那儿去的。” “但是,那天在咖啡馆里,您坐在她旁边,难道不是吗? 是您告诉她,要租一 套房子住,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 “如果您也瞎了眼睛的话就会明白。在露天咖啡馆里,我根本没有这样的能耐 去认识一个人! ” “我相信,您完全有能力作出一些惊人之举,您的能力大得无可估量。” “就此打住吧! ”亚当斯伯格说,“那么,玛蒂尔德·福雷斯捷现在哪儿去了 ? ” “她现在在跟踪一个对向日葵感兴趣的人。” “因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亚当斯伯格 说。 这个建议使当格拉尔恼火,他的提议是现在立刻找到玛蒂尔德了解更多的信息, 安排人在她家盯梢,等她回家,或者再去海洋研究所一趟。 “不行,当格拉尔,我们不能这么做,她会来的。现在需要做的,是今天晚上 派人分别去圣一乔治、皮加勒和洛莱特圣母院这三个地铁站守着,让他们带上有关 对画圆圈的人的描述,然后就是等了。那个身上有腐烂苹果味道的家伙会继续画圆 圈,这是肯定的。那么,我们就等呗! 但是,我们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发现他的, 他很可能要改变路线了。” “但是,如果杀人的不是画圆圈的家伙,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当格拉尔说, 他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却有气无力。“他,是他! 说到底,我们 都没有把那个可怜的家伙放在眼里,而利用他画圆圈的人才应该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 ” “我不同意! ”亚当斯伯格说,“我们要找到画圆圈的人,一定要找到他。” 当格拉尔站起身来,感到很沮丧。要想适应亚当斯伯格,他还需要很长时间。 此时夏尔已经感觉到房间里的混乱了。他觉察出当格拉尔隐约有点慌乱,亚当 斯伯格也是举棋不定。 “警官先生,”夏尔说,“是谁在黑暗中摸索,是您还是我? ” 亚当斯伯格笑了。 “我不知道。”他说。 “今天的匿名电话我都听到了,我想,我得准备好随时为您效劳了吧? ” “我也不知道,”亚当斯伯格说,“就现在各种情况来看,这不会影响到您的 工作,请放心好了。” “我不会担心工作的事情,警官先生。” “我知道的,我就是这么说说。” 夏尔听到铅笔笔尖在纸上摩擦发出的“嘶嘶”声,他想警官一定是一边画画一 边在和他讲话。 “我不知道,一个瞎子怎么能够在杀人之后又摆脱困境,难道说是我多疑了? ” 亚当斯伯格做了个动作搪塞过去。 “我们只是觉得,您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搬到玛蒂尔德·福雷斯捷家里。 我们认为,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最近人们开始关注 她,关心她所知道的事情。过一会儿当格拉尔会跟您解释的,您将会发现当格拉尔 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在他身边工作是很轻松的。虽然我们觉得您不怎么好相处,但 也无妨。” “是谁告诉您这些的? ”夏尔笑着问。他的笑容,亚当斯伯格觉得很恶毒。 “福雷斯捷女士这么说的。” 夏尔第一次感到慌乱。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亚当斯伯格重复道,“她是个十足的坏蛋,但我很 喜欢。您也一样,很喜欢她。因为,雷耶先生,把握住玛蒂尔德会有好处的。 就像乌黑发亮的黑眼睛,黑得像上了蜡,忽闪忽闪的。有不少人的眼睛都是那 样的。但是当格拉尔,他不喜欢,这话一点都没错。他有自己的理由,我再说一遍, 他会亲自跟您解释的。我还真想让他犯犯错。玛蒂尔德在谋杀案发之前就来警署告 诉我,画圆圈的怪人身上有一股烂苹果的味道,他肯定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他说得 没错,的确很奇怪。总之一句话,我们要耐心等待。” 亚当斯伯格说完之后,又继续作画了。 “是这样的,”当格拉尔说,“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的心情不大好,他把夏尔送到刚才进门的那条路。 他走在过道的时候还嘀咕着什么,总拿一根手指按着额头。是的,因为他高大 的身材像龙骨,所以他希望玛蒂尔德不是那种和龙骨身材的男人睡觉的女人。那样, 即使她犯了什么罪,他也会喜欢她。报上的那篇文章已经使她掉进了一滩污水中。 但是,自从上次珠宝抢劫案冤枉了那个姑娘以后,他认为自己再也不会仅仅凭空想 象或者凭别人的流言蜚语断案了,他需要找到可靠的证据。对待玛蒂尔德,他要小 心谨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