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访老友 回到安吉市政府宾馆,朱喜旺躺在床上吸着烟,他认真回想刚才见到父母的情 景,深有感触。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十多年了,父母都忘了。他们想自己 盼自己熬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尤其是母亲,自从她老人家看到我,就没有停止 抹眼泪,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想到这儿,他还真有点心酸。不过,心酸很快就 被兴奋代替了。听父母的口气,许多人把自己忘了,这倒是一件大好事,自己可以 从另一个角度抛头露面了。高兴了片刻,他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像大海里的一条遭 遇大雾的小船儿,不知周围会有什么情况出现,他陷入迷惑的困境。他的担心是有 道理的,他不知道当年的那帮小弟兄现在如何,他更不知道即将等待他的是什么, 还不是因为十多年前的那块“心病”。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朱喜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他给自己提了一个 问题:我“失踪”了那么多年,又突然回来了,是福还是祸呢?已经处于亚睡眠状 态的他,现在疲劳极了,自己给自己出的题目竟然找不出满意的答案。他索性不再 想下去了,拉起被角蒙头大睡,在被窝里又安慰自己一句:管它呢,车到山前必有 路,船到码头自然直,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吧。 第二天,朱喜旺迷迷糊糊的起了床,交待了驾驶员小林两句,独自一人迈着沉 重的脚步,去“拜访”一个能消除自己“心病”的人物。 走出了宾馆,他找到一个小饭馆,胡乱吃了几口早点,然后背着手在熟悉的街 道上散着步。他边走边望着那一幢幢陌生的高楼大厦和熟悉的老建筑物,心中感慨 万千。安吉撤县建市了,果真像报纸上说的那样,经济大发展了,市容市貌也大变 样了,变得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走过了几条大街,朱喜旺来到了城东一个职工住宅区。这里变化不大,一片陈 旧的平房排列在那儿,显然与市区繁华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此时无心去欣 赏这些场景,他关心的是找到当年曾经居住过很长时间的“家”。好在这里“涛声 依旧”,他很容易在平房区里穿梭,终于找到了当年所谓的大哥“一撮毛”的家。 “一撮毛”家的大门开着,朱喜旺走进了熟悉的堂屋,并轻声地问了一声: “有人在家吗?” “谁呀?”一位年老的大妈回应道。 朱喜旺站在堂屋中央四周环顾了一下,看见里屋走出一个老太太,赶忙迎上去 说:“大妈,我是大哥的朋友,您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看见一个身着西装十分派头的年青人,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停了 片刻才说道:“我老了,眼神不够用了,别见怪。请问你找我儿子有事吗?” “大妈,我是刘智旺,曾经是大哥的朋友,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面了。我现 在在海南做生意,是顺路回来看望他的,他现在好吗?” “噢,毛子( 一撮毛的乳名) 和他媳妇在城南开小店去了,早已不住在家里了。” 老太太说完又去忙她的事去了。 “那谢谢大妈,我改日再来。”朱喜旺不敢久留,道了谢就退了出来。 朱喜旺得知“一撮毛”在城南开小店,出了老太太家,直奔城南。大约半个小 时,朱喜旺就打听到“一撮毛”开小店的地方。他穿过马路,来到了一个临街座北 的不怎么起眼的小杂货店。 “老板,买包香烟啦。”戴着茶色眼镜的朱喜旺用半生不熟的广东话说。 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木凳子上,在玩掌上游戏机,头也没抬 地说:“要什么牌子的香烟。” “我要安吉产的‘毛子牌’香烟啦。”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乳名,店老板像弹簧一样,“腾”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气冲冲地说:“你这个南蛮子,是买香烟还是找茬的。” “老板呀,你不要火气这么大啦,你没有这种香烟就算啦。”说完,摘掉了茶 色眼镜。 老板还想说什么,定神一看,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便问道:“请问先生是… …” “哈哈哈……” “你笑什么?” “行啊,一撮毛老兄,都做老板啦,把小弟我忘了。” 老板再仔细端祥,突然惊叫道:“朱老弟,是你吗?我没看走眼吧?” “是我,老兄,小弟今天来拜访大哥,哪想到一见面就吃了闭门羹。” “我说老弟,十多年不见了,令人刮目相看呐。不要说刚才我没认出你,就是 走到大街上撞个满怀,我恐怕也难把你认出来呀。变了,变了,变得又黑又胖了, 变得都会说鸟语了,你叫我怎么敢认你。”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请,你是稀客。” “什么稀客,都是往年的哥们,客套个屁,酸溜溜的。” “兄弟,这么多年了,你也不给个信,我还以为你忘恩负义呢。” “哪能呢,我怎么会忘记大哥的恩德呢。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呐。” “那你现在……” “我长话跟你短说吧,我奋斗了十几年,靠自己的双手建立了自己的公司,自 己做老板,工厂效益还不错。我的资产可以让你的小店眨眼间变成成千上万个。” “真的?你不是拿大话来蒙大哥吧。” “怎么会呢,我现在开的车还在市府宾馆呐,这辆车就值百万元呐。我这次从 海南回来是考察的,如有合适的项目,我想回来投资。另一方面,我不能忘记大哥 以前对我的厚爱,回来叙叙旧。” “兄弟,你可真行啊,都做大老板了,还没忘记我,你真够哥们义气。” “好了,先别谈这些了,还是谈谈我走了以后的情况吧。” “兄弟,别提了。当年,我们与马大炮打了一架,没过几天,我就被公安抓进 去了。马大炮被打瞎了一只眼,责任我全揽下了。你是为大哥立下汗马功劳的,大 哥怎么能把你供出去呢。不过,判的也他妈的太重了,我在监狱里整整蹲了六年。” “大哥,你这几年牢是替小弟坐的,我一辈子也还不了你的人情债,我……” “别说了,什么债不债的,你当时是为了救我,要不然的话,我还不得让马大 炮给劈了。” “那马大炮后来怎么样呢?” “这小子也算活该,瞎了一只眼还他妈的到处称老大。他以后干的黑事多着呢, 先后两次被判刑,这不,至今还没回来呢。等他出来,我们还要给他庆贺五十大寿 呢。” “咱们那帮弟兄们呢?他们可好?” “好个屁,像咱们这帮人会好到哪去呢。几个兄弟都散伙了,各奔东西了。二 楞子蹲了两年监狱后,跟他叔叔学杀猪去了;色眯子到处玩女人,被判了几年,定 的流氓罪。听说,出狱后到湖北去了,以后再没音信了;贼痞子也走南闯北去了, 有几年没见到他的鬼影子了,说不定他又在哪儿栽了;神算子还在市区混着呐,他 手痒,三天不赌钱就像丢了魂似的。至于我嘛,被判了重刑,父亲气死了,临了也 没给他老人家送终。我出来后,又被母亲撵了出来,没办法,只好东借西挪的凑了 几个钱开了一个小杂货店,对付着活呗。” “大哥,公安上再也没问过我的事?”朱喜旺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当时审问我的时候,公、检、法三家都问过我到底是谁打瞎了马大炮的眼睛, 我说是我自己打的,是用木棍子打的。我再三申辩是马大炮先用砍刀砍我的,我是 被逼还击的,是正当防卫行为,可人家说那不是什么正当防卫,那是聚众斗殴。” “当时就没有人指控我。” “没有。当天晚上我就与弟兄们统一口径了,我说是我打的马大炮,叫他们不 要瞎说,就说人多天色晚,没看见。怎么?你还担心这事呀,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连人家马大炮都指证是我打的,我也承认了,牢也坐了,已成铁案了。再说了,事 情过去十多年了,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了,你还问那么多干啥,是不是不相信大哥讲 的话啊?” “我绝无此意,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大哥,我这个人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 人,你当年替我扛下大案,还供养了我那么多年,我怎能忘记大哥呢。” “报什么恩呐,回来就回来呗,咱们永远是好兄弟。” “行啊,我客套话也不多说了,这是两万元现金,你先拿着做点小生意,还还 债,再给你老娘改善改善生活,可别有了老婆忘了娘。” “这……” “这什么,难道你还把我当外人。”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嘛,我现在还能 凑合着过呢。” “你就拿着吧,老兄,谁叫咱们是哥们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兄弟,你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喂,我说兄弟,你这次回来 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回来是找归宿的,我不想老是在外面漂泊了,前几 天,我在市区转了转,就是想找点什么投资项目。我发现市区发展很快,很多地方 旧貌换新颜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娱乐服务场所太少了,而且不成规模,更谈不上档 次了。所以,根据我在南方闯荡的经验,在安吉这个新兴城市中如果添上这一笔, 肯定会锦上添花的。你知道吗?娱乐服务这一行业很赚钱,它有投资小见效快的特 点。这些年安吉发展很快,人们手上有了钱却不懂得如何去享受。我搞它一个综合 性娱乐服务项目,前景肯定看好。如果你问我这次回来有什么收获的话,那我告诉 你吧,一是大哥的英雄壮举感染了我,了却我十多年来的一块心病,让我可以重新 做人了。二是我找到了理想的投资项目,我可以荣归故里了。到那时,大哥就别再 开什么小杂货店了,可以跟我干,就当个得力助手吧,小弟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还可以向你郑重承诺,如果我投资成功的话,不但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要养你母 亲的老,我永远忘不了你父母关心体贴我的那些日日夜夜。这也算我对你们戚家两 代人的回报吧。” 听了朱喜旺的一大堆振奋人心的话,“一撮毛”听呆了,他没有想到往年的朋 友没有忘记自己,更没有嫌弃自己,尤其是听到了养自己母亲老的话,他眼泪在眼 圈里直打转转,他声音哽咽着说:“兄弟,你的一席话使我非常感动,没想到你除 了仁义还非常有志向,尤其是你对我母亲的孝心,胜过我这个做亲生儿子的,我真 是无地自容啊。兄弟,你吩咐吧,需要我一撮毛效力的尽管说,我为了兄弟的宏伟 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谈到这儿,朱喜旺一切都明白了,自己已经脱离“险境”了。只见他摆起了 谱子,先是递给“一撮毛”一张精致的名片,然后变换了一下口气,以教训的口吻 说:“老兄,我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了,我现在是海南旺达化工有限公司总经理, 你今后不能叫我原名了,更不能叫我绰号‘军师’了。我现在改名了,叫刘智旺, 智是智慧的智,旺是兴旺的旺。今后你就叫我的职务吧,免得有人会揭我的伤疤, 叫我今后不好在安吉混,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今后就叫你刘总,我也不再提以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绝 不会给你脸上抹灰的,放心吧。” “你这个一撮毛的绰号也太难听了,听起来就会使人想起了《林海雪原》书中 的那个一撮毛,那个家伙是什么东西,是国民党残匪,是民族败类。你叫什么不好, 叫个什么一撮毛,听起来就让人厌恶,该改改口了。你方便的话到医院去把你腮帮 上那个一撮毛割掉,搞个新形象嘛。医疗手术费由我出,你看行吗?” “行啊,刘总,我一切都听您的。” “老戚啊,你这个人不错,是个可交的朋友,就是你念的书太少了,干事有些 不计后果。我们现在可不是以前的愣头青了,都是有一把岁数的人了,今后干事要 多长个心眼哟。比如咱们今天谈的话,那是咱们之间的事,不要再到外面去张扬了, 省得今后再惹什么麻烦,我说这话你听明白了?” “知道了,我戚志海做事你是知道的,我绝对不会出卖朋友的,你就放一万个 心吧。” “喂,我还忘了问你了,怎么半天不见嫂子呀?” “你嫂子比我大三岁,是个农村人,挺厚道,她没嫌弃我这个二进宫的罪人。 嫁给我以后,里里外外她当家,挺能干的。她早上带着儿子去进货去了,一会就回 来。你等一会吧,我叫她她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 “不必了。我现在住市政府宾馆,那儿吃住都很方便。最近一段时间我得忙着 找市政府谈投资的事,没事你别找我,有事我会来找你的。这样吧,你明天去买一 个手机,然后把号码告诉我,有事电话联系方便些。”朱喜旺说完又把自己的手机 号抄给了一撮毛。 “就这样吧,我先回宾馆去了。” “刘总,慢走啊。”一撮毛口里喊着刘总,虽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但对出手大方的老朋友还是有一种敬意。 离开杂货店,压在他心头十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仰望蔚蓝天空,长舒一 口气,一阵惬意,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