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佳人尾随 事情是由文娟而起。 那天黄昏,许子钧下了班,又走到那个发生过惨案的地方。 没有人叫他这样做,他是自己不由自主地来的。 也许是潜意识中非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吧。 堕楼死者伏尸之处——当时警方用白线圈着的地方——恢复了旧观,围圈的粉 笔线没有了,血迹也被清洗干净。 车辆依旧来往。 人潮匆匆。 街灯把它的光华酒向人群,霓红灯也把瑰丽的色彩洒向人潮出没、商厦高耸的 街道。走在上面的人,根本不会留意他们脚下踩过的这片地方,曾被传媒报刊拍下 了照片,还被黑色的大字标题提及过,这里出了命案。 一个生命在这里殒没,那个人闭上眼帘,和着血迹,从高处堕进沉沉黑幕。 再也不能揭开的黑幕…… 对别人来说,血迹洗去,它也就是一条路。 来去匆匆,有谁去管它? 黑暗的角落里站着许子钧。 对他来说,那件事还未过去,甚至是那个黑夜尚未真正降临就结束了生命的死 者。那染血的地方,还在那里。 触目惊心,挤拥乱乱的人群…… 许子钧的眼睛与别人的不同。 那是因为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事。 同是初夜时分,同是这样一个地方,所给他的启示,与那些漠不关心的、匆匆 来去踏足在这里的人,是多么不同。 一双青年男女走过,卿卿我我,眼睛里就只有他们自己,他们的天地。 迟归的阿婶阿伯,手里抱着买回来准备作晚膳的蔬菜,疲倦的脚步有点迟缓。 他们走过了多少人生的路? 街灯照着城市,所有人都是过客。 包括了那个堕楼身亡的死者。 当然也包括了在偶然的机会下,撞进这件事的他——一个与死者不相识的陌生 年轻人。 十二楼亮着灯光。 这个时候仍有人在工作。 他看看腕表,七时十五分。 那夭他来到这里,适值惨剧发生后不久。警方估计,那人跳下来时是晚上七时 零五分。 比现在的时间早了十分钟。 晚上七时,这栋商业大厦的灯光并未完全熄灭。就是说,有些公司过了下班时 间仍然有人。 根据他连续五晚的统计,出事的宏达公司只有这晚亮着灯光,其余四晚灯光都 是熄灭了的,看来需要超时工作的比率并不多。 那天晚上,易明迟迟未走,不知是否与第二天必须清查账目有关? 许子钧尝试代人易明的工作环境去想像。当所有人都下班了,他急需用来填补 他挪用了的公款的钱,已由财务公司派人送到,之后他怎样了? 他一定很轻松。急切需要的钱到了手,第二天的账目清查与他无关了,本是绝 处的路障已被清除。第二天,他可以昂首走进公司,而不是像个随时惊怕着被揭发 的,占用了公款监守自盗的出纳人员,恐惧被揪查出来的羞耻、脸目无光、家人朋 友都因他而蒙羞…… 钱到手后,他会把钱锁好,带着轻快的心情离开公司—— 没想到竟会暴尸街头,从高空跃下。 这可能吗?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许子钧心中回响: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带着失落和惆怅,他离开了灯光照不到的街角。他站立的地方距离易明跳下来 之处只有一个街口,因宏达商业大厦是在两个街口的交汇处,正门的一边向着车辆 往来的大道,另一边的侧门向着灯光较暗的横街。 刚才许子钧就是站在横街一条巷里的档口的屋檐下。挂着补鞋招牌的街档早已 收铺,成了他隐藏其中、向外观察的场所。在灯光明亮的正面街道的对照下,这里 是个不为人注意的阴暗角落。 他眼前仿佛有着一重迷雾,这重迷雾遮盖了他的视线,以致他看不到里面的东 西。 明知有问题了,但是却接触不到问题的核心,找不到核心的所在,连门儿也摸 不上。 “当然,像我这样隔着大门推敲,站在远处观察,真是有问题也查不出来。” 他心中这样想,失望又颓丧。 他没有对大卫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提这事,大卫必然说他没有 事实根据,瞎猜乱说是不好的。 他希望多少找到一点头绪,才好向大卫说这件事。 也不是没有向人打听。他装作买香烟,进入附近一间烟酒办馆,佯装在惨剧发 生那天刚好路过,显得对这件事很好奇。 “你问起那天的事呀,”办馆老板是个健谈的老先生,他说,“那件事把我们 都吓坏了。我在这里开了三十多年店,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嘭’的一声,一个人 从天而降,我没有亲眼看见,只听见声音,跟着就有人高叫:‘跳楼啦!有人跳楼 了!’那一班子的人哪,就这样蜂拥着围上去……” 办馆老板说得活龙活现,把当时的情景勾画出来。 “当时这么多人在看,救伤车什么时候来到?警察是最快到达现场的吧?”许 子钧问道。 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响起好几次了。警察到达的时间,对他来说尤其关键。 有人从高处堕下,在这个行人匆匆的时间一定会引起混乱。车子停下来,路人 围上来,互表惊惶,各抒己见,在出事地点围拢。这样的情况不受控制的话,对堕 楼的人毫无好处,假如有人需要立刻离开现场,那也是最好的时机…… 警察来到了就可以恢复秩序,场面会受控制。其中必然要封锁现场,不许人靠 近,尽可能地保持现状,而且需封闭大厦出口,等待警方再进一步调查。 “警察是最早到达的,大约有九分钟时间,救伤车则十多分钟后到达。”办馆 老板回忆出事后的情况。 与许子钧想像的差不多。 他谢过了办馆老板,便走了出来,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老板说过:“做人真 是化,为了亏空公款而赔了自己一条命,很没价值。”——办馆老板沿用了传媒报 刊的观念,早就认定了出纳主任易明的死,与其填不出挪用了的款项有关。 这是一般人的观念,他不能当街当众地宣布:“这事与易明亏空公款无关,而 是另有蹊跷,别有内情——” 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相信易明的死,背后有着复杂的人为因素。 那原是他一贯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他就不那么想了,因为他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 跟踪者手法笨拙,脚步轻巧,对方利用还是很多行人的街道作为屏障,自他从 办馆出来就跟上。 许子钧很快就发现了。 那肯定不是个一流高手,否则就不会那样快便暴露行踪。 起初许子钧有点惊惶,然而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他身上没带很多钱,外貌也极为普通,当然不是劫匪窥视的对象。他先排除了 这个因素,便知道对方不是为钱,而是为了他这个人。 这可就奇怪了,他一个无钱无名,从来没与人有利害冲突的小人物,有什么事 会引起别人的兴趣,对他跟踪起来? 幸而跟踪的人看来也是个生手,与他不相伯仲。 否则就不会那么快就给他发现。 既然是偷偷跟踪在后,一点也不光明磊落,可见对方也是有所顾虑的,既是这 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我来这里,为的是什么?无非为了查探易明堕楼的原因吧。在这样一个地方 被人注意上,还是在办馆向老板询问时表露出对这件事有兴趣之后。跟踪的人,也 必定与此事有关!” 他心中这么一想,刹那间就明亮起来。 “正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这可叫想要的就来了,何不来个反手擒拿,把这 个家伙抓住,好问他为何跟踪我?” 立定主意,他便转离大路,专门挑横街横巷,灯光阴暗的路走。 后面传来轻悄的脚步声,那个人果然跟上来。 许子钧却早已准备好了,行到横街的尽头,那里有另一条通道,他快步前去, 窜上两三间屋前的位置,就在一个暗窄的旧楼楼梯口贴墙站住,屏息着气不动。 脚步声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下了。 那个人显然在犹豫,目标物失去影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那个人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向前走,因那只是一条狭窄的直路,明明 看见前面的人转往了那边嘛! 许子钧趁着这刹那的机会一跃而出,从后面拦腰抱住了那人。 “哇!”的一声惊叫。 许子钧大吃一惊,随着那人转过脸孔来,他看清楚了。 被他抱在怀中的竟然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