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14 “好啊,博尼什。我恭喜你了!到手的马耳他人居然溜走了,真有你的!你是 怎么搞的?我简直认不得你了。” 可我对胖子的火气了解得很清楚。自从在他的庇护下去科西嘉走了一趟后,我 已经看够了他的各种脸色。不过,对他那尖刻、蕴怒的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蔑视,我 还是感到很吃惊。他气得几乎要从局长宝座上蹦跳起来了。 “我在对你说话,博尼什,你听见吗?”维歇纳接着说。当他看见我那套鸡爪 花纹呢衣服时,更恼火了。“你究竟是怎么搞的?怎么啦,说到底,马里亚尼从你 的鼻子底下走过去,你居然没想到要盯住他?部长要是知道这事,会有你好瞧的。 你放心好了,博尼什,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的。” 他激动起来了,把一肚子恶气朝我身上发泄。我泰然自若地迎受着暴风雨的袭 击。管他部长知道不知道,我毫不在乎。终于,我开口说: “头,库蒂奥尔也不比我们干得更好。那天夜里,他们也是眼睁睁地看着约瑟 夫和矮子溜走的。” 胖子耸耸肩。他瞪大眼睛打量着我,目光里流露出明显的不信任。 “好吧,咱们等着瞧,”他低声抱怨一声,“我等着你的证据。真怪,你总要 找点理由来反驳我对你的指责。难道别人是笨蛋,你也可以做笨蛋吗!你是我的人, 博尼什,你总是忘记这一点。所以我警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矮子是链条上最脆 弱的一环。要是库蒂奥尔逮住了他,逼他招出马耳他人的藏身地,你不会有好果子 吃的。这可是我说的!” 我极力抑制住猛然冲上心头的怒火,转而牵动嘴角一笑,反驳着: “眼下,库蒂奥尔什么人也逮不着。我甚至可以对您说,他把赌注都押在逮捕 矮子上面了。但他失算了,标致车用的是假牌照……”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这样想过。我看过了他的档案。他在出克莱尔沃总监狱时留下的地 址,是烈士街他情妇安奈特·科尔迪埃家的地址。我怀疑她是否还活着。我正想上 那儿去,您把我叫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快去,我的天哪!我一直对你说,勤奋是幸运之母!” 每次,他总要用一句喜爱的格言来教训人。这会儿,胖子两眼直盯着我足足有 几秒钟,好让我沉浸在我的思绪里。然后,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倒在绿色安乐椅里。 我正要关上办公室的门离去时,他又叫住了我。我把门微微打开了一点。 “另外,”他叹息一声,“你在科西嘉人那里的活动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你带 回来的那堆文件没什么价值。可以说毫无价值。你退步了,伙计,退步了……” 此刻的胖子就像一只泄了气的轮胎。他脱下玳瑁架宽边眼镜,放在桌上,取出 方格子手帕,揩拭起额头来。 “库蒂奥尔和你不同,”他接着说,“他不会只盯着一个陷阱转悠。他来回奔 走,见机行事。他一刻不停地传讯证人和死者的邻居,还有那些嫌疑分子……我很 了解库蒂奥尔。他是个真正的警察,受过正统的训练,从不计较得失,连日连夜地 工作。我敢打包票,他很快就会找到有关马耳他人的线索,三下二下把你的这个案 子了结了。” 我扣上了房门。我好像在哪儿听到过这话。 “有两位先生要找您,先生。” 这一次,几内亚男仆玛玛杜那惊愕的目光和悦耳的声调没能讨好吉诺·托利。 两位先生,这只会是警察。一清早就不得安宁。 “他们向你通报姓名了吗?” “没有。他们只说是‘警察局的’,先生。” “让他们进来。” “是,先生。我让他们进来。可是,我也要藏到一个角落里,万一他们想难为 先生呢?” “警察是我的朋友,玛玛杜。回你的房间去吧。” 对库蒂奥尔和布依格的双色名片,吉诺·托利连瞧都不瞧一眼。他始终认为, 政府花这笔印刷费纯属浪费。警察的名片就贴在他们的脸上。 “请,”他说,“请坐。你们屈尊光临敝舍,不知有何贵干?” 库蒂奥尔嘴上的烟头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撒向布依格。这目光意味着:“看来他 并没有显得很激动。这老恶棍。他没把我们当儿戏,这才好呢!” “刑警大队警长库蒂奥尔,”他咕哝了一声,“我的助手,布依格警官。” 在托利从乌木匣里抽出一支达维多夫牌雪茄缓缓点燃时,库蒂奥尔从口袋里掏 出一张纸,放在他眼前: “法官委托我对谋杀案进行调查。你也许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桩谋杀案吧?我要 听取所有证人的证词,执行一切必要的搜查和拘押!” 托利无动于衷地吐着蓝烟圈。他明白了。不过,这两个刑警大队的家伙能指控 他什么呢?费鲁齐已经死了,约瑟夫或矮子都不可能供出自己来! “我既不清楚您说的是谁,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他说。 “是您的朋友煤炭商保尔·格拉尼乌茨谋杀案。这您是知道的吧,嗯?” “跟大家一样……” “凶手是您的朋友图森·费鲁齐。” 托利极其傲慢地耸了耸肩,这腔调惹得库蒂奥尔直想发作。 “我到处都有朋友。警察局里也有。” 他衔着达维多夫雪茄,嘲弄地看着库蒂奥尔嘴边的烟头。库蒂奥尔又开口说: “您是很久以前见到过费鲁齐的吧?” “半个月,三个礼拜吧……他给我送来了房租收据。为了救他的急,我把在蒂 埃雷巷租下的一个套房转租给他了。我所知道的,就是他总是按时付钱给我。” “用什么钱支付?”布依格粗暴地问道。 托利的肩膀又耸了起来: “这我不清楚。他有他的生意,我有我的买卖,尊敬的先生。您去问他吧。” 库蒂奥尔的烟头表明,他已经不耐烦了。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提请您注意,您是在和代表预审法官执行任务的警察说话。我可以拘留您。” 托利觉得他有点离题了。他转入了战略反攻: “请原谅,不过您也应该明白,在纳伊居住区里,一个正直的生意人被带到警 察局,这会多么令人难堪……您问过治安警察了吗?” 库蒂奥尔没有回答。他当然问过那个大胡子比利时人,但碰了一鼻子灰。他猜 测着体面的吉诺·托利每次至少要塞给那人多少小费……布依格像拍卖行估价员一 样,准确地估量着那些拿破仑时代式样的家具、地毯和油画的价值……光一个房间 就有那么多货色!要是整幢楼估下来,该值多少钱!大概比十个勤勉的国家公务员 工作一辈子的总收入还要多。 “煤炭商的死,”库蒂奥尔又问,“一定使您很难过吧,嗯?” “非常难过,警长先生。除了失去了一位朋友外,我还少了一个隐名的合伙人……” “说下去!……” “为了帮助我创业,保尔确实出了不少钱,我用现金支付他应得的利息,并打 算尽快把本金还给他。” “好极了,”库蒂奥尔赞赏道,“你们在哪个公证人面前立的约?” “我讨厌中间人,”托利说,“我们是作为完全信赖的朋友来商量此事的…… 只写了一张借据……” “明白了。我想,煤炭商是不会把这张朋友之间签过字的纸条扔掉的吧?他想 必是把它放进银行保险箱里了,谁知道呢?也许是放在他的私人保险箱里了?” 这时,托利好不容易才咬住了烟头。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圈套开始收紧了。费 鲁齐肯定把那张该死的借据拿回来了,可是他拿着有什么用呢?图森是个蠢货。不 错,只是个杀手而已。可是那个矮子……他极为冷漠地回答: “只要哪一天他的继承人一来,我就会知道的……我也很奇怪,他们到现在还 没来找我……” “除非是纸条不见了,”库蒂奥尔接口说。他趁势又点了一支香烟。 像托利刚才的姿态一样,他也吐起烟圈,接着说: “您觉得这很奇怪吗,嗯?这纸条再也找不到了!听着,我来给您讲个故事: 一天,有个叫托利的人,他在那张借据上签过字,把一只装满钱的小箱子交给一个 名叫费鲁齐的杀手,让他干掉煤炭商。看见了一叠叠放在皮箱里的钞票,煤炭商打 开了保险箱。他取出借据,交给来人,想取回钱……正在这时……” “这故事太荒谬了,”托利打断了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亲自去呢?……” “因为你只不过是个色情夜总会的老板,你根本没胆量干掉煤炭商和在场的那 个女人!可是,又必须杀掉煤炭商,才能拿回那张要命的纸条……我的故事不合乎 逻辑吗?” “我不许您用‘你’称呼我,”托利说,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可以,可以。那就发发善心吧……请您告诉我,谁杀了保尔·格拉尼乌茨?” “马耳他人。你们很清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争风吃醋的惨剧……所有的报 纸都是这么说的!” “不,托利先生。是费鲁齐杀了他。您的朋友费鲁齐。我在他的住处找到了您 的借据。还有在女门房——也许是他的情人——地下室里的钱。如果是马耳他人于 的,钱不会出现在蒂埃雷巷。至于说这个争风吃醋的故事,马耳他人的神经比这更 坚强……我说,您对马耳他人的印象如何?” 吉诺绝望地寻找着答词。直到那天晚上马耳他人突然出现之前,他还只闻其名 不知其人。可是,这个阴险的警察是不可能知道那次来访的……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他说,“我不和闯窃犯来往,即使他们是我的同乡。” “那当然,”库蒂奥尔说,“这可不是您的专长。太危险了。不如风化场、黄 色电影放映室的钱来得保险,嗯?” 托利一副义愤填膺的口气: “警长先生,和任何别的旅馆一样,我的旅馆接待的都是些夫妻,至于是否是 合法夫妻这就不清楚了。我从不在马路上拉客,也不让妓女登门。我并没有触犯法 律。现在,既然您认为我不是这么回事,那肯定是您错了。您可以去问问你们的风 化警察同事,我是否为他们出过力……” “知道,知道,”库蒂奥尔咕哝一声,“那又怎么样呢?” 他站了起来,有点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对房间里的豪华摆设毫不动心。 托利的伪君子面目使他很恼火。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心平气和地开 口道: “我想,您一定也从报纸上知道了:马耳他人在樊塞纳森林里千掉了费鲁齐?” “不错,从报纸上!假如我相信报纸所说的一切事情的话!” “您是否还知道,杀死煤炭商、多丽丝·梅和费鲁齐的凶手用的是同一把手枪?” 托利喉咙干涸,耸耸肩不作回答。在这个五短身材、神情固执的警察的话题里, 出现了危险的转折,可他抓住自己什么把柄了吗?什么也没有。要不然,他不至于 会在谈话开始时,停止以“你”称呼,也许早就把自己带走了……既然是同一件武 器,那就证明是同一凶手使用的,也就是说,马耳他人就是凶手…… “您认识约瑟夫·马里亚尼吗?” 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并没有使托利吃惊。他早就预料到了。 “所有的科西嘉人都认识他,警长先生。他开的酒吧是我们同乡人聚会的地方。 这其中有歌手、律师、法官……” “还有流氓,”库蒂奥尔打断了他,“尤其是像矮子和坎布齐亚这类货色。很 奇怪:您居然没有见过马耳他人。好吧,既然您不承认……不管怎么说,我会得到 证据的……” 托利极力用毫无意义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担忧……就在今天早上,他给律师打 了个电话,要求赶紧安排一次会面。这位收费昂贵的顾问律师刚过完复活节假期回 来,只能在两天后才能见到他。他在电话里简单地向律师谈了情况:一封在胁迫下 写的信有没有法律价值?律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可也说不定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 呢?律师似乎显得很紧张:要是警察局侦听了电话内容怎么办? “什么证据,警长先生?” “什么也没有,”说着,库蒂奥尔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纸来。托利一下子楞住了, 目不转睛地看着。“今天下午,您到凯德索尔费佛来一次。这是传票。在此之前, 我们要进行一次搜查。放心吧,这只是例行公事。我想,一个正派的生意人是没什 么东西要隐藏的……别忘了,嗯?三点正。把它记在你面前那本商务备忘录上吧! 带上一条毯子,谁知道结果如何呢……” 他转过身去,从头到脚打量起托利来。嘴角那个烟头又竖起来了。 “托利先生,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我不喜欢色情业老板,也讨厌拉皮条的。所 以,如果您想在我那里尽可能呆得短一些的话,那就想办法把马耳他人的地址告诉 我。” 15 发动机的轰鸣声减弱了,清晰了。“加勒比子爵”号开始向海地方向降落。多 米尼克·坎布齐亚系上了安全带。他按下收回椅背的按钮,灭掉了香烟。他的鼻尖 又一次贴近舷窗。脚下是伏都王国[注]赭石色加灰色的领地,像蟹钳一样伸向环抱 戈纳夫岛的海蓝色水域。一条山脉的轮廓溶进了蓝天J一望无际的海滩顺着椰子树的 深色曲线冲刷出一道道弧形的白沙痕。 “真是一个奇迹般的地方!” 听见空中小姐用西班牙语发出的赞叹,他不由得转过头去。她就坐在自己的身 边,也系着安全带。马耳他人是从佛罗里达来到哈瓦那后,在机组人员换班时见到 她的。他向空姐微微一笑。她的身材像热带藤本植物一样细长,淡红褐色的皮肤, 目光深邃发亮。更迷人的,是她那不受制服衬衫约束的胸部。要不是多丽丝的面容 还在折磨他,马耳他人肯定会对岛国姑娘们产生好感的。 “子爵号”放下起落架,沿着海岸滑行。机翼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飞机即将 着陆。一个大转弯后,在正午火球般的烈日照耀下,太子港在机翼右侧出现了。果 然是个奇迹般的地方。在机翼摇晃中,盘绕在海湾深处的城市露出了它那高傲的旧 式木雕住宅群。居住区里的豪华别墅和山丘陡坡上鳞次栉比的铁皮顶破屋交相辉映。 到处是鲜花、草坪、花园和树木。港口里挂满了三角帆。货轮正吞噬着成吨的绿香 蕉和咖啡袋。堆积如山的水果遍布在码头四处。 四发动机飞机几乎紧贴着飞机库的屋脊掠过,马耳他人还以为要出事了呢。一 次碰擦,紧接着又是一次更重的碰擦,起落架的轮子终于在高低不平的沥青跑道上 着陆了。正在降落跑道边吃草的瘦山羊连头都没抬一下。它们早已习惯了发动机的 轰鸣声。驾驶员变换了螺旋桨的桨距,准备刹车。坎布齐亚感觉身子向前倾了一下。 随后,机速减慢下来,飞机向停机楼缓缓滑去。 马耳他人松开了安全带。他站起身来,从行李网架上取下贴有旅行标签的小皮 箱,上面写着:“伦敦爵士桥西南一号路六十六号,医学博士威廉·卡林顿大夫。” “你不用担心,”帕特·福尔曾安慰过他,“这是海德公园旅馆的地址。那里 的客人来来去去,像走马灯一样快。你想,他们上哪去找什么卡林顿呢!” 在布鲁塞尔,机场关员迟迟不在他的护照上盖放行图章。他的上唇点缀着一撮 卓别林式的小胡子。可笑的是,他说话时带着很重的外基耶夫兰口音: “大夫,要是不太麻烦您的话,我想请教一下:怎样才能治愈我太太的高烧?” “她咳嗽吗?” “她主要是嗓子疼,您看……” 马耳他人摆足博士派头,发表了自己的诊断: “咽峡炎。每天早晚各服两片阿司匹林。临睡前用掺酒盐开水漱口。三天后就 会消炎的。” 直到在纽约伊尔德威尔德机场中途保养后,登上飞往迈阿密的超级G型客机的舷 梯时,马耳他人还在为这事暗自好笑呢。在机场,他曾犹豫过:弗朗索瓦·马康托 尼的朋友维维亚尼接纳过被缺席判处死刑的米什莱西。他在新奥尔良法国移民区的 波旁街二十九号开了一家饭馆,在与太子港差不多远的圣弗朗西斯科也有一家饭馆…… 但经过反复考虑。马耳他人决定还是接受约瑟夫的建议:最好还是去酒吧老板的表 兄罗什·马里亚尼那里藏身。他是海地首都北部佩蒂翁维尔卫星城的大房产主。马 里亚尼与政府当局的关系非常好。 一个肤色黝黑的彪形大汉,穿着满是污点的工作服,推来了自动舷梯。空中小 姐打开了座舱门。马耳他人第一个走下舷梯。他几步来到入境大厅。海关验证没有 发生任何问题。多米尼克松了一口气。在海关窗口来回签章时,他饶有兴致地看着 黑人们在玻璃门里面忙乎。女人们坐在大大小小的盒子上喋喋不休。孩子们互相追 逐并叫喊着。叫卖可口可乐和兜售扫帚的小贩们操着海地克里奥尔语大声吆喝: “可乐,可乐,”“大扫帚,真好使,我的扫帚劲儿大。”大厅里,回响着不知从 哪里传出的海地歌曲。 “唔,唔,”海关职员用鸭舌帽遮着眼睛,神气活现地打着官腔,“你好啊, 白人。拿走吧。” 他用粉笔在马耳他人提着的箱子上打了个叉。他对小皮箱不感兴趣。 外面骄阳似火。柏油路面晒成了一长条黏胶,把鞋底都粘住了。一块块红布在 汽车引擎盖上面飘动。这些破旧不堪、色彩纷杂的车子,都是所谓的出租汽车。站 在两个身材相同、肤色不一的司机面前,马耳他人犹豫起来了。他试图迅速分清各 种不同类型混血儿之间的差异。还没等他弄明白,身边已经围上了一群伸出手来要 钱的孩童们。他被拉来拉去,缠住不放,好不容易才把旅行箱抓在手里。他本能地 把小皮箱夹在左臂下。 阳光的辐射非常强烈。涂着刺目的色彩、冠有花哨名称的“出租汽车”,被汇 集拢来的旅客的重量压得摇摇欲坠。由于操纵不当,“公路霸王”几乎要撞到“天 赐好运”的车身。在法国,司机们肯定会打起来。在这里,他们只是像克里斯朵夫 国王时代规范的贵族那样,客气地打个招呼就完了。 马耳他人决定坐最外面那辆车。那司机有着忧郁的脸色。 “去佩蒂翁维尔,”说着,他便坐到后车座上去了。 车上没有计程器,也没有标志旗。 “十个古德[注],怎么样,白人?” “行啊。” 司机露出了笑容。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草帽以示满意,夸张地绕了半圈便启程了。 他那慢条斯理的动作使马耳他人有点不舒服。他们很快离开了机场区,沿着贫民窟 行驶。出租车捐进一条布满迷宫般小巷的路,在臭水沟上颠跳着。有个掉了牙的老 妪正在燃着柴禾的小锅前忙碌。三条饿狗在一边注视着。 “这里不是去佩蒂翁维尔的路!” 克里奥尔人伸起一只手臂,从反光镜里看着马耳他人说: “我们先去韦尔纳森林。我要去看看老婆。今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她就在高处的地里。” 马耳他人无奈,只好等着。他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意外的插曲吸引住了。一个 年轻姑娘穿着一条红色超短裙,扭着胯部走过。那裙子又轻又薄,勉强遮住她那丰 满的臀部。她很快就消失在小巷转角处。 “好么,”马耳他人想,“罗什想必在这穷地方过得很带劲!‘他肯定逛遍了 这里所有的窑子。” “我有急事,”他对回到驾驶盘前的司机说,“现在你只能在银行停一次,我 要换钱……随后就走……” 光靠在博尼法乔城堡区里摆修鞋摊,罗什的父亲安托瓦纳·马里亚尼是不可能 发财的。妻子玛利亚被接二连三的怀孕和生育弄得精疲力竭,居然还能领大七个孩 子,并为阿雅克肖的一个商人做衬衫。这位家庭圭妇绝没有想到。才十五岁,她那 最宠爱的小儿子就已经“出人头地”,成为上城区这个高楼密布、阳光稀少的狭窄 街区里最无法无天的人物了。由于从小缺少管教,他成了一个令人生畏的狡猾小偷。 他把偷来的东西都藏到互相连通的落水管里。他多次被捕,关在当地警察总队里。 可他始终不吐一词,结果很快就又放出来了。直到他登船去大陆冒险后,警察队长 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在毒品走私和卖淫组织头目斯皮里托的统治下,马赛成了卖淫业的乐土。罗什 虽然个头矮小,却是个体形健美的英俊青年,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头浓发。 他充当斯皮里托的打手,以此换来一个驯服、瘦弱的红棕发姑娘。虽然是从当地的 一大批得宠者中剔出来的劣等货,但她对博尼法乔城的这个小流氓来说却是相当用 得着的人。 罗什无耻地利用红棕发姑娘莉迪娅,强迫她每天两三次上大麻田附近的马扎格 朗街拉客。很快,他积攒起了一笔钱,就又搞了第二个女人。 莉迪娅和桑德琳娜配合默契。她们不过是确保马里亚尼财源茂盛的五妓女中挂 头牌二牌的尤物。但博尼法乔城的小子并未就此满足。1939年,他在塞特、阿维尼 翁和奥利乌尔的几家妓院里下了本钱。可惜!像他这种被视作全社会危险分子的人, 如今也遇到危险了。法国向德国宣战,意大利加入了纳粹阵营。为了避免关进西斯 特隆集中营,罗什登上了一艘开往卡萨布兰卡的货轮。他去得正是时候。在古老、 稠密的伊斯兰教徒区附近,他租到了一套备有家具的住宅。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 位置。显然,他本来完全应当满足于自己豢养的妓女们为他继续挣钱。但是,怎样 才能维持妓女的数量呢?大海把他与慰劳马奇诺防线士兵的大批妓女们隔开了。 前线发生了大溃退,随之而来的是困难重重的处境。罗什的营业额降到了最低 点,几乎要关门大吉了。逃避兵役的逮捕证使他不可能返回马赛。几个月过去了。 突然,在1942年11月,正当德军侵入自由地带,法国舰队在土伦自行凿沉之际,一 支盟军舰队在北非登陆了。 罗什时来运转了。他那足智多谋的脑袋里萌生出一个天才的主意。即将投入与 隆美尔装甲师决战的英国军人,大部分都是应募入伍者。他们手头虽不宽裕,但决 不会拒绝在出发前凑些钱娶个妓女做老婆。而妓女们既能获得英国国籍,又能心安 理得地在联合王国里从事这项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不必担心受到伦敦警察厅惩处, 也不会招致情场风波。 不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从这种与白人通婚中可以赚到大钱。事不宜迟,说 干就干。罗什很容易地在妓院集中区里找到一些一贫如洗的女人。不久,在索霍街, 即所谓伦敦的“蒙马特尔”,在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查林十字街头上,响起了罗 什的妓女们的高跟鞋响声。这是他的出口货。他的第一家妓院设在百慕大群岛:汉 密尔顿港是豪华旅馆的王国。接着,他又进军麇集全世界百万富翁的巴哈马群岛, 在金融天堂拿骚设立了据点。 罗什·马里亚尼富起来了。他谁也不欠。有时候,他觉得整个加勒比海都是属 于他的。马赛的大街远在天边!特别法庭和军事法庭的家伙们尽可以提出起诉。罗 什·马里亚尼毫不在乎。 在牙买加金斯敦不列颠银行“存入”栏里,罗什的存款金额不断增加。他的势 力范围扩展到古巴、圣多明各和海地。他用现金支付的办法,在佩蒂翁维尔的山丘 上建起了一座殖民宫。在这个小小的白色凡尔赛宫里,他可不是什么人都接见的。 罗什·马里亚尼交游广阔。其中就有保尔·马格卢瓦尔。这是个风度翩翩的人物, 每隔一天就要出场炫耀他那满身勋章。他在太子港控制着“德萨林军营”,即总统 府卫队。马格卢瓦尔前程无量。对此,罗什了解得一清二楚。他在幕后活动,等待 着时机。在纷乱的海地政局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罗什信心十足。这个长住海地的侨民受到已晋升为上校、警察和军队首脑的马 格卢瓦尔的保护,可以到处活动。他的官方通行证可以制服海关警戒线,盛气凌人 地向各部甚至总统府的卫兵示威。 有了这样一个保护人,马耳他人当然可以大显身手了。 16 找女人…… 我正用这个老生常谈来安慰自己时,克洛克布瓦的车在烈士街尽头放慢了速度。 我继续步行,一直来到一幢十八世纪的房子面前。二楼正面点缀着石雕花叶边饰。 我敲了敲门,没等女门房答应,就走进一间赏心悦目的房间:房屋里的一切都 显得明快,洁净,有条不紊。安卧在女主人椅边的虎斑猫窜过来,咬住我的裤褪。 白发老妪放下正在编结的活儿,拧低了收音机的音量。 “您好,”我满脸堆笑,“您还认识我吗?” 她否定地摇摇头。我顺势道: “我在几年前来看过您……矮子!您想起来了吗?” 她努力思索着,但并无结果。我的脸对她毫无印象可言。我仍不甘心: “矮子……疯子彼埃罗的朋友!” 这使她想起一些事来了。她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我。 “是啊,可能……这又怎么呢?” “没怎么。我正好路过这里。我想知道您现在可好。我们都是同乡……” 我又一次挖掘起曾使我受益匪浅的记忆来。我观察着女看门人的反应。很清楚: 她的记忆力已经不行了。我要让她开口说话。我看过档案记录:她出生于科雷兹。 我的母亲是利穆赞人。两地近在咫尺。 “您是尚布里沃人,对不对?我是塞亚克人……我们曾一起谈到过……巴鲁露 的儿子……” 我对她装出开朗的微笑。可她实在不领会是怎么回事。不过,巴鲁露肯定是利 穆赞的一个地名。在上维埃纳的戈尔河畔圣洛朗。这一次,我没有编造。这是我母 亲家乡的地名…… 老妇人的记忆力明显衰退了,她仍然把我看作一个奇怪的来客。我带着天真的 神色问道: “卖花女还在这儿吗?” “内奈特?早死了。” 我强抑住失望。找女人,就算是吧。可总该是活人呀!我佯作悲痛地撒了撤嘴: “她还不算老啊。”我说。 “四十五岁,得胸膜炎死的……全是因为整天呆在大门前弄出来的!她要比你 的朋友好得多。” “那不是我的朋友,”我说,“我逮捕过他。我是司法警察总署的。” 仿佛阴霸天里刮过一阵清风,老妇人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一旦相信了我,她 便像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起来。孤独的人总喜欢抓住倾诉衷肠的机会。 “她是在那城猴出狱不久后死的。我是这样称呼那小子的。和这种坏蛋在一起, 她能干什么呢?您知道在她尸骨未寒时,他就干了些什么?哼,他搬走她的三件家 具,卖给了克洛泽尔街上的旧货商。连她答应送给我的铺地漆布都卖了。您说这可 耻不可耻?” 我无意打断她,让她说下去。绝不能割断线索。 “……我不知道这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可是他这样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有一 次,我看见他和另一个红棕色头发、一副妓女打扮的姑娘坐在一辆大轿车里,正和 克罗絮太太上星期住院前说过的一样。我们都在怀疑: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克罗絮太太是谁?” “七号的女门房。她还看见过那浪荡女人从敦刻尔克街出来。她是去保险公司 领补助金的……您知道,就凭这点钱,我们看门人……” 看来得让她把心里的怨恨都倒出来,才能回到原先的话题上。此时,我的脑际 浮现出敦刻尔克街的地形。这条街一直到罗什舒瓦尔大街为止,充其量也只有九十 五个门牌号码。伤病保险金保管处在乙69号。这我是知道的。我常去那里翻看投保 人的档案。从烈士街走过去,克罗絮太太只要沿特律代纳大道上的雅克一德库尔中 学一直去,就能走到敦刻尔克街81号。这段路上没有几幢房子。她这一说,倒是精 确地指明了方位。 “哦,我想起来了,”我以一个知道底细的警察口吻说道,“有人告诉我,他 就住在那里,现在变得正经了。还有一件事……最近,没有人来找过他吗?” “根本没有……” 我只觉得一阵高兴。我看了看手表。 “我该走了,”我说,“我还没去买东西呢。我很快就会再来看您的。再见了, 老乡!” 我给她留下了希望,但自己却很着急,甚至焦躁不安起来。这情绪随着走近敦 刻尔克街而愈加强烈。毫无疑问了。我按照克罗絮太太的路线从烈士街出发。她只 能在81号到65号的这段路上,从这边或那边看见矮子。在最坏的情况下,要是她眼 力还行的话,可能在面向北站方向的60号位置看见他。 深夜十一点左右,矮子的标致牌轿车穿过埃克斯桥拱洞,驶进了马赛。他从旧 港和大麻田路来到罗马路,又沿普拉多大道向圆形广场方向驶去。车没有开向左面 的米什莱大街,而是从普拉多大道直驶跳板街那条死胡同。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德 拉加尔德圣母院的轮廓辉映如画。街上很荒凉。马赛尚未恢复往常的喧嚣。 “在这停下,”当一条土堤出现在厚墙围绕的公馆前时,约瑟夫向矮子发出了 命令,“你就在市场入口前溜达,在那儿等我。我过一小时回来。” 矮子把车子向后折回去了。车灯的灯光一消失,约瑟夫·马里亚尼又走了回来。 他看到,标致牌轿车的刹车灯在海滨的圆形广场上亮着。于是,他离开跳板街,沿 着普拉多大道一直走去,穿过吉隆德街,在突尼斯大街的街头停了一会。这里的荒 凉景象使他安下心来。他走到攀生着青葡萄藤的旧墙前,按响了小屋铁门的电铃。 一个越南仆人出来开了门。他那轻盈的脚步踩在白砾石小路上,发出了沙沙的磨擦 声。他认出了约瑟夫。带着阿谀的笑容迎接他。 “律师正等着您……” 仆人重新锁上了铁栅门。 在一排紫杉后面。现出了名律师华丽住宅的白灰泥墙。灯火通明的大客厅像个 画廊,摆满了律师收藏的名画。卡洛蒂律师是个古画鉴赏家。约瑟夫不禁思忖着, 律师得挣多少酬金,才能换来这一切啊……而为了向律师付出暗中开价的、大部分 要付现钱的酬金,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持械抢劫、被捕和分赃会议! 卡洛蒂律师穿着石榴红天鹅绒便袍,很像他与之经常往来的人们。他既像法官 又像流氓。律师指着一张褐色皮椅子,示意约瑟夫坐下。酒吧老板带着惬意的喘息, 坐进安乐椅里。 “很高兴见到你,约瑟夫,一路上还好吧?” “累坏了。我坐了一天的车。路上车太多了!” 律师耸了耸肩。他戏剧性地伸出双手,手软软地伸向椅子右面,从小冰箱里取 出一瓶香槟酒,打开瓶塞。约瑟夫假作欣赏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毕加索的画上。他最 中意的是旁边那幅雷诺阿的少女像。那姑娘的丰腴肉体真令人垂涎…… “为什么不坐飞机来?”卡洛蒂问道。看到约瑟夫装腔作势的滑稽表情,他不 由得微笑起来。 “我有司机。矮子,您认识吗?” “哦,是矮子!他的车……” “什么,他的车?” “你知道他的车来路干净吗?因为他……” “妈的,”约瑟夫心想,“这倒是真的!卡洛蒂问得有道理!” 约瑟夫把外出的事全交给矮子了。他根本就没想到有什么问题。卡洛蒂触及到 敏感点了。要是车子不成问题,矮子和他就去东南部避风头。在那里什么也不用担 心。可要是标致车是偷来的呢? 约瑟夫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但愿矮子别干这种事!出去时再问问他。大不了坐 火车回去。他害怕坐飞机,最近空难事故太多了。他用食指尖抹了抹溢出酒杯的泡 沫,将冰冷的酒珠优雅地抹在耳后。 “这样会带来好运气!”他说。 他把杯子举到额头干杯,猛喝了几口。 “多米尼克想知道,是哪个混蛋在他越狱后把匿名信放进牢房的。”他说, “据他看来,只有托利才会把赃栽到他头上。他肯定买通了看守……” “我有个看法,”卡洛蒂近视镜片后的目光闪动着。“是博尼法乔的吕西安· 皮纳扎。他兄弟娶了吉诺·托利的侄女。他住在马赛对面的圣安托瓦纳公寓里…… 只消坐两个钟头有轨电车就到了!你想想,这里有什么巧合因素……这个吕西安是 个穷光蛋,所以只好在离博迈特不远的松德路租了两居室套房。可他却在‘法兰西 夫人’家具行买来了成套高级家具,用的全是现金。结论不是很明白吗?” 卡洛蒂律师注意地看看约瑟夫。他微笑着露出了三颗金牙: “应该把这些告诉多米尼克。他会同意我的看法的。你再告诉他,费鲁齐和托 利的信一文不值。费鲁齐已经死了。托利完全可以声明这字条是在胁迫下写的。何 况,他也不至于那么蠢,会承认是自己派人干掉煤炭商的。他的债据不足为凭。因 为不是在他那里找到的。他可以一口咬定是费鲁齐瞒着他干的。” “他向我们作的口供也没有用?” “毫无用处。” 约瑟夫呆若木鸡。他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卡洛蒂很欣赏他的沉默。他又加 满了酒杯。这香槟使他快活,却让“科西嘉”酒吧老板消沉……卡洛蒂律师不愧是 个生意人。他及时地提到了钱的问题: “我想起来了,马耳他人答应要给我一笔诉讼费。我为他花了不少钱。他本该 在找到煤炭商后给我送来的……” 约瑟夫几乎是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乱七八糟地扔到餐具桌上: “我先替他付给您。得到了煤炭商的钱,他还会重新富起来的。” “当然喽,他应该重整旗鼓。”卡洛蒂回答。他已经开始在考虑冯耳他人一旦 重新开始活动,会给他带来多少好处。这事得好好想想。“他的情绪好吗?” “还可以。反正,在这种沉重打击下,能像他那样就算不错了。如果您想和他 联系,得先告诉我。眼下我想让他安静一段时间……” 卡洛蒂律师表示理解: “很好。对皮纳扎打算怎么办?” 约瑟夫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 “我这里有个人可以用。不贵!你和坎布齐亚谈谈,然后告诉我……” “行,”说完,约瑟夫站起身来,“也许让他活着做证人对我们更有用。在此 之前,我们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接着,约瑟夫从口袋里掏出那把裹在报纸里的带消音器的手枪。 “这是犯罪武器,”他把手枪交给了卡洛蒂,“也许能帮助洗刷马耳他人的冤 屈。上面没有马耳他人的指印。尊敬的律师,请您把它藏好,等待时机的到来。当 然,会付给您酬金的。” 17 如果我具有军人素质,我一定会对第九区伊波利特一勒巴路邮局局长立正致敬。 他的蓝制服勾起了我对青年时代的回忆。当年,我曾在“小卡西诺”的舞台上演出 过大兵闹剧。昏暗中,我看不清系在他钮扣眼上的饰带颜色。是荣誉勋位、农业奖 章还是马义桑勋章[注]或一级教育勋章?从他理成平顶的花白头发,我认定他得的 是荣誉勋位章。在预备役士官的宴会上,我看见他坐在伊多瓦纳的旁边,享受着每 月一次摆脱家庭生活的乐趣。一个穿灰罩衣的职员踩在板凳上,换下了刚烧坏的灯 泡。我这才发现,授予分局长的红色饰带的勋章显然是对他年逾五十的一种安慰。 这是个认真对待自己职业的人。鼻子两边的皱纹爬上了他的脸。上等金属架眼镜、 模范公务员的冷漠目光、负责收发本区内四个小区信件的重大职责,这些都证明此 人举足轻重,自然成了我目前最关注的对象。 春日的朝阳终于露脸了,似在祝贺我的调查有了进展。其实,这应该归功于玛 丽丝。 今天用早餐时,她给我端上了一大杯咖啡。 “你猜我想到了什么?”她问我。 “猜不出。不过我会知道的。” “别开玩笑。假设敦刻尔克街的伤病保险金保管处欠着矮子的钱……这完全有 可能。我闯进去,尽量多拿走一些广告单来装样子,然后开始挨家挨户推销。” 玛利丝真是聪明绝顶。我以特律代纳大街上的一家酒吧为观测所,看见她在一 家家住宅门口进进出出。她那可爱的天蓝色无边软帽一直扣到耳际,手里还拿着我 的公文皮包,给人以一本正经的印象。见她急匆匆地来到酒吧,我知道,她的第八 次造访有了结果。 “左面第三幢,”她有点激动,气喘吁吁地说,“62号,过道底上靠右的那间。 面朝院子,可惜,他不在家。” “女门房没有怀疑吗?” “一点也不怀疑。她还要我为她核查一下呢。看来,保险公司确实欠他的钱!” 尽管矮子不在,玛丽丝并不沮丧: “你不是对我说过,老拉埃蒂迪亚在信封角上注上起首字母D.C,烦请约瑟夫 把信转交她侄子吗?你应该在这方面动动脑筋。” 二十分钟以后,我来到巴黎第九区邮电分局大楼,找到了佩带勋章的分局长。 “博尼什探长,”说着,我把三色名片递了过去。“我希望得到您的指点,破 获一桩特殊案件,分局长先生。” 我自觉有点言过其实了。在邮电局里有这个等级吗?管它呢。我这是学伊多瓦 纳的样。他认为只要多喊几声“局长先生”,就能平息胖子的火气。为了攻破官僚 的堡垒,可以不择手段,从欺骗到拍马全行。 “这个……我能为您干些什么呢?” 镜片后的目光还是那样冷峻。不过,老官吏已经网开一面了。也许他正在捉摸, 我会用什么样的问题纠缠他? “很简单,”我带着使他绝对放心的笑容说,“您一定听说过马耳他人。是这 样,我只有倚仗您才能抓住他。” 佩带勋章的英雄往后退了一下,好像看到一个持枪凶犯突然冲进他的管辖范围。 他两眼瞪得大大的,眼镜滑到鼻尖上,连鼻子两边的皱纹也突然收缩起来了。 我继续解释着作战方案: “我得知,他通过封丹路上的‘科西嘉’酒吧接收信件。用的是他朋友约瑟夫 ·马里亚尼的名字,也有可能是用自己的名字。” 分局长低下头来,双手合掌。这会儿,他很像一个教士。就差没穿上我去科西 嘉时的那件长袍了。他沉思着。他明白我想干什么。他久久地考虑着。一阵沉闷的 冷场后,他说话了: “总之,您想连续几天或者几星期检查来往的信件!您知道不知道,这工作量 有多大!” 我的这位“分局长”开始用叹苦经来回避了!我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头: “在地址更改的情况下,不是可以要求邮局改投吗?因此,我觉得我的要求并 不过分,也不会增加工作量。我调查中的首要问题,就是了解马里亚尼收到的信是 给他自己的呢,还是给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这是马耳他人的姓名。这并不难……” 我眼前这个预备役士官兼教士抬起头来,双臂无力地垂在两边。此刻,他可真 像个不知所措的职员了。我成了他今天的扫帚星。 “您怎么知道?”他说,“我是不可能把信交给您拆看的!” 我扮演起卑微的警察来了: “当然不行……从萨尔坦寄信给马里亚尼时,信角上会注有起首字母D.C,这 本身就是一个记号。如果马耳他人在巴黎,马里亚尼会把信交给他。如果马耳他人 在别处,他会转寄出去的。” 分局长挥起手来: “可是探长先生,您有没有仔细想过您的要求?马里亚尼不能用其他的名字或 地址,把信扔到巴黎地区的任何一只信筒里吗?您怎么可能……” “不冒险者将一无所获,”我回答,“这是我的上司说的。所以,我只好冒这 个险。我知道干这事不容易,可像您这样的人肯定能对付得了……马里亚尼也可能 收到马耳他人的来信。我这里有他的笔迹样张。您一通知我,我就来核对……” 分局长的口眼都竖直了。这会儿,他又像个殡仪馆的员工了。他那忧伤的双眉 表明:对我这个警察的效率,他有点估计不足。 “那您可得每天早晚都呆在这里,”他嘟哝着,“您想必知道,没有法院的命 令,我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我带来了,”我庄重地从公文包里掏出证明来。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手。就在来此之前,我刚写好那份别出心裁的报告。为了 尽快完成调查,预审法官们习惯把他们的权力委托给警察。通常,委托文件被称作 嘱托书。我手头就有整整十二份不同案件的嘱托书。为了这次用途,我写了一份检 查信件的申请报告。还有两份,是准备去另外两个邮电分局时用的。没人会核实这 些报告的真实性。 分局长小声念着申请报告,检查我盖上去的清晰的紫色印戳。从他的脸上可以 看出,这份报告改变了一切。 “这个文件解除了我的职业保密义务,”说着,他恭恭敬敬地把报告放进了抽 屉里。“今天下午就可以侦查了,探长先生……我要截下所有寄给坎布齐亚的信, 以及标有字母D.C.写给马里亚尼的信,是这样吧?” “对,另外还有与这个笔迹相同的所有信件……” 我从口袋里掏出在马耳他人牢房里找到的匿名信复制照片。我在起草申请报告 时,马赛寄来了这封信的原件。国家保安局的鉴定专家科卡涅把信件复制了好几份。 分局长端详了一番以后,把它和我的那份申请报告夹在一起。 这会儿,他开始巴结起来了: “我不太清楚,要是信件没送到我的区里,或是留在收信总局,由收信人存局 自取,该怎么办呢?” “这一点我已经预料到了,分局长先生。我给十八区分局长写了同样的截查信 件申请报告:马里亚尼就住在韦隆新村。我还给卢佛尔街的收信总局您的同事写了 申请报告。他们统管全巴黎的信件收转。正如我的上司所说的那样,只要下功夫, 事情必然成。稍一疏忽,就会前功尽弃。” “喂,你那些花招有眉目了吗,博尼什?” 就这么一句话。他挂断了电话。我匆匆穿过走廊,在胖子的门口敲了两下,等 着他那一声命令式的“进来!” 他铁板着脸,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我,也没请我坐下,便毫无表情地听我汇报 今晨活动的结果。 “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些吗?”我刚说完,他就吼起来了,“遗憾,真遗憾,如 今你只会调查女门房和邮局职员!亏你过去还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呢。算我多嘴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逮住你那个马耳他人?” 我虽已有思想准备,可还是受不了他那明显的讥讽。似乎我从萨尔坦回来后没 干过正经事!我已经赢了一分。全靠烈士街女门房的指点,还有玛丽丝的可贵合作, 我才找到了矮子的住处。我在邮局采取的措施,不用多久就会见效的。 “头,我首先布下棋子。现在,我准备动用我的耳目了。” 胖子双手插在背心口袋里,仰面朝后,显出越来越壮观的大肚子。他那中国猿 人式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显然,他是在取笑我。他故意慢吞吞地说: “你的棋子,别让我笑话了!反正,已经不用在矮子身上白费工夫了。他已经 被捕了。” 维歇纳居然拿我的惊愕开心! 看来,库蒂奥尔使出了十八般武艺。他的全方位进攻把我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我痛苦地咽下一口唾沫。 “那约瑟夫呢,他们也逮住了?” “没有。你看看我桌上的电报吧。” “马赛地方司法警察处处长佩德罗尼致巴黎司法警察总署:请提供有关阿尔贝 ·莫莱罗的一切材料。此人无业、无固定住所,在海滨大道被圣吉尼埃分局夜间巡 逻队拘留。当时该嫌疑犯独自一人驾驶一辆偷来的装有闯窃工具的汽车。无法为自 己出现在该地区说明理由。缴获的钳子、手套、面具和火焰切割器将转交法院档案 保管室。现正在继续审讯中。完。佩德罗尼(签名)。” 我把电文缓缓放回桌上。我既失望,又庆幸:佩德罗尼是国家保安局的人,而 不是巴黎警察局的人。有可能和他商量一下。看来矮子既没有谈及约瑟夫,也没有 谈起马耳他人…… 胖子站起来,把眼镜搁在带有吸墨纸的垫板上。这是我和伊多瓦纳在他生日时 送他的。 “就差他的口供和招出马耳他人的藏身处了!”他嘟哝了一声。 “他不是这种人,头。我很怀疑,马耳他人会向他吐露秘密?真正知道一切的 是约瑟夫,请相信我。现在要证实的是:他是否和矮子一起在马赛……” 我考虑了几秒钟后,作出了决定。 “我到他酒吧去。我要弄清楚他在不在那里!” “没必要,”胖子说,“他在那里。他照常每天下午两点开门。伊多瓦纳在那 里,是他报告我的。当然,库蒂奥尔和他的轻型车队也在。我已经给佩德罗尼打过 电话,先稳住他。我告诉他,我们正在作这方面的调查。当然,没跟他谈起马耳他 人的事。我特别告诫他,不要把这事披露给新闻界。那样会妨碍我们调查的。现在, 我在考虑:你要不要去一次马赛,就煤炭商谋杀案审一下矮子……” “这怎么行呢!”我惊得目瞪口呆。 “可怜的博尼什!请稍微动一下脑筋好不好!第一:司法鉴定处的昂里奥在现 场取证到一些尺码极小的脚印,我希望你能记得这个细节。而矮子是个侏儒,或者 说差不多是吧。第二:费鲁齐在脑袋挨枪子前,曾被火焰切割器折磨过。马赛人恰 恰在矮子的汽车里找到了火焰切割器。你不认为,这使我近乎得出一个结论,即: 矮子、约瑟夫和马耳他人是一个三人谋杀集团吧?” “约瑟夫和马耳他人是可能的,”我说,“不过我怀疑矮子会当杀手。我始终 认为,他是个次要人物。当然,这是个坏蛋,可不是什么大目标。只不过是个小撬 窃犯而已。” “就算这样吧。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你应该赶到马赛去。在佩德罗尼把矮子解 到博迈特监狱后,立刻审问他。” 胖子的傲慢劲平息下去了。这可以从他与深入思考成比例增长的困惑表情上看 出来。现在,我可以反驳他,而不致招来他的怒斥。我怀疑地指出: “如果说,矮子在佩德罗尼的酷刑下也没有吐露一词,我怀疑他会对我说什么 真话!我还是想在邮局里找到线索。” 维歇纳正想躺倒在那张大统帅椅子上,闻听此言后猛地僵住了: “别再用你的邮电局来惹我发火了,博尼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凭你眼下的 这种做法,你永远也抓不到马耳他人!” 18 老掉牙的出租汽车发动机在大门前发出爆燃声,把罗什·马里亚尼吓了一跳。 他那黝黑的皮肤上还流淌着游泳池的水珠。半敞开的浴衣里,显露出摔跤运动员般 的胸脯和浓黑的胸毛。岛上,五彩缤纷的小鸟在棕桐树和椰子树上啁啾啭鸣。虽然 戴着墨镜,火焰般的太阳看上去仍然十分耀眼。 那个走在相貌丑恶、提着沉重箱子的黑人身旁的人是谁?罗什·马里亚尼眯缝 起眼睛,认出了草帽下的一头金发。他赶紧走上前,向马耳他人伸开了双臂: “多米尼克……是你啊!” 两人拥抱在一起,不停地拍着肩膀,好一会才松开。 “欢迎你,”罗什说,“你应该通知我一下嘛。好让我到机场去接你。” 司机数点着马耳他人付给他的那叠古德,悄悄离开了。 “我们从没见过面,你怎么接得到我呢?” “嗨,这还不容易,”罗什说,“一个金发男子,再好认不过了。你知道吗? 这里也有法国报纸。所有的报上都有你的照片。” 走进殖民地风格的豪华别墅后,两人又亲切地互相打量着。马耳他人暗自比较 起罗什与他表弟约瑟夫相貌的异同。他们很不相像。罗什五十来岁,像个富有魅力 的田径运动员。他是科西嘉南部山地那边的博尼法乔人,那里的气候造就了他。而 约瑟夫是山地这边的巴斯蒂亚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选择了相对平静的生活: 终日在晚会上递茵香酒是没什么刺激可言的。不,约瑟夫不像罗什。他头戴着那顶 可笑的小帽,简直像个犹太教士……和罗什在一起,马耳他人毫不怀疑,他遇上了 一个无论精力或财力都极为强大的人。他是这一梦乡幻景中的特权分子。 罗什挽着他的臂膀来到起居室: “我的黑人女仆们会照看你的行李的!”他说,“天气这么热,你一定渴了吧。 喝潘趣酒[注]还是香槟?” “先洗个痛快澡吧,”马耳他人感激地微笑着。 罗什跑去吩咐下人准备好浴室。 豪华和异国温馨交织成的情调吸引着马耳他人。他不由自主地受到了感染,甚 至赞赏不已。领主式的起居室直通备有藤条椅和彩色靠垫的大阳台。他的目光投向 椭圆形游泳池。在一望无际的全景里,用蓝色马赛克砌成的游泳池四壁与一泓碧水 浑然交融。多米尼克又往下看去。在沿山丘延伸的刺柏和欧洲夹竹桃的尽头,太子 港海湾映入了眼帘。“天堂,”他喃喃自语着,几乎被这一番美景搅得心绪纷然。 室内的陈设颇具情调,堪可与户外的风景媲美。壁炉的青铜柴架上架着两块劈 柴,这在热带纯属毫无用处的奢侈。空调机在屋内发出嗡嗡的响声,更加深了这种 超脱尘世的印象。墙上挂满了朴素的海地风景画。这是一些奇特的、无透视感的平 涂画,但同时充满了神秘、超自然和世俗的风味。无论是这些画,还是花园里乃至 伸向湛蓝色大海的山丘上,都呈现出反差强烈的色彩。“简直跟我刚才看到的五颜 六色的游览车一模一样,”他心想。 是啊,要是机遇向他微笑,马耳他人也能利用带来的钱在这里重整家业,拥有 一幢同样的房子。罗什像兄弟一样收留了他,这是没有问题的。可总不能无限期地 呆在他家里。即使女人能带来比持械抢劫更多的钱,马耳他人也不想在这里当皮条 客。这不合他的性格。他宁可冒险。 “你的房间准备好了,”罗什手里拿着一瓶香槟酒,出现在起居室的另一头。 “我的女仆约瑟芬会替你安排的。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克里奥尔女人。随后我们就共 进午餐。” 他拿起一只杯子,又说: “塞扎尔是我的厨师,有点本事。烹制海地名菜的好手。你快去洗澡吧。” 从二楼的卧室里,马耳他人可以直接跳进游泳池里。他的心口又隐隐作痛了。 要是晒得黝黑的多丽丝躺在这天蓝色的石板地面上,该有多么美丽啊!他陷入了沉 思。纤细的金凤花瓣尽情享受着热带的阳光。这红色的花朵,使他回忆起昨天在纽 约中途着陆前海天之间的血红色晚霞,使他联想起自己的命运。 有好几天,玛丽丝和我在进午餐时一句话也不说。两人久久地望着盘子发呆。 她想她的,我想我的。这不会影响我们的默契。恰恰相反,这是一种互相尊重的形 式。一段时间以来,我俩就是在经历了这种时刻之后达到和谐的。我反复思忖着那 些线索。玛丽丝知道,这决非易事。她懂得,她的沉默和存在对我是同等重要的。 邮局分局长那里没有消息。看来约瑟夫·马里亚尼是用电话来处理一切事务了。要 么就是邮局职员们没能从第九区的信海里找出寄往“科西嘉”酒吧的信。无论哪一 种假设,都不能使人乐观。玛丽丝解下围裙,放在椅子上,面朝我坐了下来。我看 着她,总觉得她比谁都美。我对她钟情一笑。她那严肃的神情表明,她此刻正沉浸 于“女侦探”的角色之中。 “罗歇,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不要这样忧虑。依我看,邮局职员们是不可能 把所有寄给马里亚尼的信给你送来的。那个分局长对你说过,这种事工作量太大。 不管怎么说,即使他们尽了全力,也难保不会漏掉一封,而漏掉的可能正是你需要 的。我有个主意。” 我一口喝干咖啡,侧身倾听。玛丽丝脑子里总有一些好主意。自从我干上追捕 坏人这一行当以来,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她双手搂着我的脖子。 “……要是你给‘科西嘉’酒吧写一封交坎布齐亚收的挂号信,情况会怎么样? 这封信肯定会引起邮局职员的注意。这样,你就能核实他们是否卖力了。” “你瞎扯些什么呀?” 我生气地推开了她。玛丽丝没有发火。她带有一丝怜悯的微笑看着我。 “你听我说完嘛,”她接着说,“一封从科西嘉寄给多米尼克·坎布齐亚的挂 号信,寄给酒吧也行。你想,约瑟夫该怎么办?寄给马耳他人的信,他绝不会收下 的。所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把信退回去,要么干脆把新地址告诉邮递员。你在 听我说吗?” 我把手搭在玛丽丝手上,为刚才的坏脾气向她道歉。看来,她的这个主意还不 坏。这样就能缩小监视的范围了。不错。可是…… “不错,可谁能给马耳他人写这封挂号信呢?信里写些什么,才不至于被怀疑 呢?这信应该从萨尔坦发出,而且,至少是约瑟夫熟悉的字迹。否则,他会起疑心 的。” “是这样……你不是对我说过,你在拉埃蒂迪亚姑妈的箱子里,看见过马耳他 人的文件夹吗?” “不错。我把里面的文件偷走了。” “还记得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对呀!”马耳他人手写的履历复本映现在我的眼前。 “这不就成了……只要让拉埃蒂迪亚姑妈写一封要回执的挂号信。寄到约瑟夫 那里,让他转给马耳他人。信封上的地址请她写。约瑟夫认出字迹后,就会退回或 是转寄出去。” 我抑制住不耐烦的情绪。 “怎么向拉埃蒂迪亚解释这样做的理由呢?” “很容易,我的大孩子。我们给她寄一封打字的匿名信。她会想,这是出于谨 慎,而不得不如此。但她肯定会相信,这是马耳他人写来的。你想,那可怜的老太 婆会往深处去想吗?要是在信里夹一张一百法郎的票子,那就更有把握了!” 玛丽丝真是个机灵鬼。其实,她应该在我的职位上为维歇纳效劳。不过,要不 了一星期,她就会吃不消胖子的心血来潮的。 “那么,从哪里把信寄出去呢?” “从封丹路吧。即使拉埃蒂迪亚偶然想起要看一下寄信邮戳的话,也不会露出 马脚。我们呢,就来观察邮局职员们是否认真监视有关约瑟夫的信件。一般来说, 他们应该通知你的,因为我们在信封上写了‘科西嘉’酒吧的地址。” “你不觉得这样干有点太过份了吗?”我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 “不会的,小宝贝。你那位赫赫有名的头儿不是说过么:‘相信运气的人最走 运’。我是相信运气的。” 也只好碰碰运气了。整个案子的侦破情况糟透了。根据维歇纳截听来的巴黎警 察局报告,库蒂奥尔的调查陷进了蒙马特尔的沼泽里。对托利的审讯一无所获。正 如我预料的那样,尽管佩德罗尼拳打脚踢,用遍刑罚,矮子还是只字不吐。 而我呢,不得不承认这回胖子是有道理的。我正经历着一个从未有过的倒霉阶 段。 19 太子港一片欢腾。城市在鼓声咚咚中忘却了它的不幸,沉浸于节日般的狂欢中。 全城热烈欢迎马格卢瓦尔上校的归来。上校在北方省和中央省的竞选活动中得到了 选民的支持。大教堂的钟声回响在玫瑰色和白色的双塔钟楼上空,庆祝上校的胜利。 塔顶上吹的信风无情地驱散了蓝天里的几缕云彩。圣特立尼达教堂也回报以一阵排 钟声。马斯广场上空,飘扬着海地共和国的红蓝双色国旗。 埃斯蒂梅·杜马塞总统得到的只是黑人的宣誓效忠。他的后任保尔·马格卢瓦 尔将成为黑白混血儿的总统,上校在大获成功的巡回竞选期间确认了这一点。混血 儿们松了一口气。格朗德路的燕尾旗上,用金字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欢迎我 们的救星”。鲜花编缀成的拱门几乎被他的画像压塌了。人们有节奏地用克里奥尔 语高呼:“光荣属于强人马格卢瓦尔!”舞蹈演员像过狂欢节一样欢歌劲舞。姑娘 们鲜艳的舞裙紧绷在身上,显出了优美的髋部曲线。 对于席卷全岛的盛大狂欢,马耳他人是不能无动于衷的。每一次事变都会演绎 成一个节日。布勒路豪华宫邸的栅栏前,拥满了向政府首脑欢呼的穷人和富人。马 耳他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了一条小路。马格卢瓦尔上校在此宴请岛上那些及时 归附的人士。为了增强庆典的庄重气氛,邀请了各国外交使团。 今天早上,多米尼克收听广播得知,上校成了三人军事执政委员会的首脑,这 是他向总统宝座迈出的第一步。多米尼克鄙视政治。正如罗什·马里亚尼暗示的那 样,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要得到当地要人的重视,才能在这个热带天堂重新发迹。 罗什很喜欢强权政体。更何况,长期以来,他始终忠于他的朋友、强有力的保护人 保尔·马格卢瓦尔。 几个黑人士兵穿着蓝军眼,引人注目地站在门口,负责接待赴宴的客人。、多 米尼克出示了官方通行证。 “我一会儿就来找你,”罗什把诸束交给他说。“我去买些小雪茄,顺便把车 停放好。这里所有的人都认识我,我不必用自己的车了。” 豪华府邸的客厅里和草坪上,挤满了军政各界的头面人物。妇女们粉褐色的肌 肤上,闪耀着黄金和宝石首饰。夕阳下闪动着洁白的无尾常礼眼,使人忘记了海地 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度之一。 马耳他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此地带花边的军人制服,并将其与摩纳哥亲王宫廷 卫队的服饰相比较。“简直是一幕轻歌剧!”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他悄悄地来到 窗边,手持一杯香槟酒,以掩饰自己无人搭理的窘态。他那高大身材和发达的肌肉, 金头发,蓝眼睛,以及罗什借他的那件洁白的无尾常礼眼,吸引了不止一个女性的 目光。这些目光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在闭塞的岛国社交场合,他具有极大的魅力。 在异国他乡,冒险家们的英俊形象永远受到青睐。 多米尼克凝视着沉入海湾的一轮落日。太子港沉浸在淡红色的晚霞里。戈纳夫 岛的模糊轮廓已经隐没在夜幕之中。罗什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了: “来,”他说,“我给你介绍一下。” 马里亚尼打扮得非常漂亮。他穿了一件深蓝色无尾常礼服。马耳他人注意到, 他的扣眼上系着一条桔红色的绶带。多米尼克听任他把自己引到今晚的主角身边。 保尔·马格卢瓦尔被亲信们的颂词捧得晕头转向。他的身边簇拥着自己的幕僚:拉 佛将军,军队参谋长,在最后一分钟时才归附于他;勒弗尔特上校,刚刚被任命为 旅游国务秘书。在这个除了香蕉和咖啡外再无其它资源的岛国,这是一个极其重要 的职位。妇女们美艳夺目。如果多丽丝能出现在这个太阳和音乐之乡,那就更是锦 上添花了。 “世界上最好的医生都是海地人。连美国也要从我们这里挖人。所以,我要采 取措施让他们留在本国。” 多米尼克欠身致意。罗什已经对他谈起过上校那欺世盗名的出身。上校又问: “博士,您打算在我们这里呆多久?” “几个星期,我的上校。在这段时间里,我要为儿科学著作收集资料,准备回 到伦敦后出版。” “好极了,卡林顿博士。孩子,只有他们才是希望!我非常热爱孩子。特别是 他们的年轻母亲。” 说完这句俏皮话后,上校转过身去,和另一个人谈起话来。那人身穿的制服, 说不上是像博物馆的守卫,还是像要狗熊的艺人,或者像拿破仑时代的中士? “你来跳舞吗?”罗什拉着马耳他人向花园走去。 他自己赶紧向上校身边最漂亮的女人走去,把她拖到花园的小径上。这是个眼 睛闪亮的混血女人。躲在游泳池边矮棕榈树后的乐队奏起乐来。罗什的女舞伴随着 伦巴舞的节奏摆动起来。 罗什向马耳他人瞥了一眼,意思是说: “别独自呆着。”可是,他怎么能理解,多米尼克无法忘怀多丽丝? “卡林顿博士,您对这个晚会感想如何?” 有人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戒指上的钻石在聚光灯照耀下熠熠生辉。马耳 他人不喜欢戴戒指的男人。但在这里,一切都不同了。他努力装出笑容,克制住自 己迅速增长的猜疑。记得,有一天在马耳他与学校同学玩球,一条蛇从球落下的石 块底下钻了出来。从此,他懂得了什么叫恐惧。 “好极了。光荣属于马格卢瓦尔上校!”他想起燕尾旗上的口号。 “谢谢!刚才,我听说了您的大名和职业。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贸易国务秘书 吕克·富歇。我以政府的名义向您表示欢迎。” 多米尼克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恭敬地屈了屈身子。政治家接着说: “我的名字不难记。富歇,就是拿破仑的警察大臣那个姓。他的名字叫约瑟夫…… 在科西嘉,有许多叫约瑟夫的。我记得,罗什有个表弟也叫这个名字……” 多米尼克很不喜欢此人假惺惺的腔调。这家伙,他突然间把自己置于他监视之 下了。马耳他人捉摸着,这个装模作样的部长到底要干什么。他本能地感到,此人 可能会加害或者利用自己。现在该轮到自己来施展手段了。 “毫无疑问,‘海滨兄弟’是海地最好的乐队,”富歇说,“上校希望用最动 听的音乐来为最漂亮的女士伴舞。” 在两段喧嚣的伦巴舞曲之间,罗什带着他的舞伴旋转着经过窗口。 “晚会棒极了,”马耳他人得体地回答。 “还有其它晚会呢。这个岛生来就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可不该有什么忧虑呀…… 尤其是您,罗什的朋友……您将看到。海地人的待客是世界上最热情的。” 似乎为了证实国务秘书此言之不谬,五个笑容满面、胸肩袒露程度已达礼仪极 限的年轻女子走过来,围着他们转了一圈以后,又去和她们的伦巴舞伴会合了。 马耳他人不知所措地望着吕克·富歇。他无法抑制住强烈的厌恶感。 “瞧,您的朋友,”富歇指指在舞池里纵情狂舞的罗什,“他起初也有点小麻 烦,可是很快就过去了。他可是发了大财,是个走运的人。” “我不明白,”马耳他人说。 “您会明白的,”富歇微笑着坚持道,“我是贸易国务秘书,可我还是上校的 私人参谋。我一直追随着他在总统卫队里效劳,也就是说,在警察局里……在这里 是一码事……上校刚刚任命我为分管总统卫队和内务部的国务秘书。因此,我有幸 在您逗留本岛期间负责您的安全……” 马耳他人好不容易才抑制仁没打颤。 “祝贺您,部长先生,”他说,“上校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乐队吹奏敲打得更起劲了。马耳他人开始讨厌起伦巴舞、撩人的姑娘和富歇的 暧昧言谈来了。 “我希望和您面对面地在我办公室里安静地谈一次,”富歇接着说,“就在总 统府旁边。后天10点,您看怎样?我很欣赏英国人在各方面的能力……” 他又一次把手搁在马耳他人的臂膀上,向他告辞: “对不起,我看普罗斯佩·马凯斯上校打算走了……我得和他说几句话。后天 10点,说定了?” “非常荣幸,”马耳他人回答。 “我将把您介绍给太子港警察局长马凯斯。您也许用得着他,谁知道呢!很荣 幸能认识您,亲爱的卡林顿博士。” 马耳他人回忆起这个荟集了当地美人和可疑政客的疯狂晚会。他回到床上,打 开床头灯。伦巴舞曲烦人的节奏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已经清晨四点了,罗什还 没有回家。多米尼克借口头痛,由邻居珀蒂博纳尔众议员的司机送回家来。他久久 地凝望着满天繁星,渐渐平静了下来,回味着富歇的话。 他下楼来到起居室,决定在那里等候罗什。山坡上的松林一片漆黑。马鞍峰威 严地矗立在惨白的月光里。寂静中,只有小山坡泻下的瀑布潺潺细语,似一缕细细 的游丝穿行在咖啡树丛中,时隐时现。海湾在拂晓中渐渐苏醒。小船上的舷灯交叉 映射。附近。港口灯塔的光束有规律地扫射着大半个山丘。 马耳他人正欲重新回房里去,两道汽车灯柱射进了起居室。罗什稍带醉意地闯 进门来。“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我简直没办法!”他咕哝着,“没能把她带到这里 来……我累坏了!” 他把上衣扔到长沙发上,松开领结,敞开衬衫领子:“你怎么样?”他问。 “我嘛,我和富歇打了一次交道,”多米尼克回答,“后天上午10点,我得去 见他。既是邀请,又是传讯!” “这么说,他知道你的情况了,”罗什的酒醒了。“我不清楚,但他肯定知道 了。” 他打开嵌在细木护墙板里的小冰箱。 “威士忌?” “谢谢,”马耳他人说。 罗什倒了满满一杯“长脚约翰”牌威士忌,一口喝了下去。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会要求你为他工作,”他又说、“他是一贯这么要挟的。” “那怎么办?” “这样,他说什么你都答应下来。过几天就会清楚的……杜瓦利埃博士是反对 派的头目,他时刻打算着要上台。这是富歇的眼中钉。他会给你一个溜走的机会……”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 “比你想象的更有意思。杜瓦利埃在附近的几个岛上到处周游,古巴、牙买加。 英国人把他赶出了巴哈马群岛,但他在法属安的列斯群岛有一些支持者……其实, 他是个野心勃勃的煽动分子。伏都教士们支持他。巫术是这个国家的灵魂。马格卢 瓦尔知道,杜瓦利埃是个危险人物。他要不惜一切手段消灭他。富歇肯定通过英国 代表团调查过你了。不难发现,卡林顿博士是不存在的……我始终认为,搞假身份 是件蠢事。帕特·福尔应该给你弄一个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名才对。他那里有的是!” “反正,管他什么杜瓦利埃不杜瓦利埃,”马耳他人说,“干掉一个家伙不算 什么,就算是个黑鬼也无所谓,只要能太平无事就行!” “谁对你说要干掉他了?这里有个玩弄手腕的问题。别的都是假的。你会得到 你所需要的钱和官方证件的。这都是虚张声势!十年前,他们对我也来过这一手…… 你要是有钱大把大把地去贿赂,就会让他们忘掉一个星期前要你做的事……追逐影 子一样的人物,是要花费时间的。这里的政权不断地在更迭。昨天还是阶下囚,明 天就可能成为总统。只要有点外交手腕就行了……” “他们很快就会懂得,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完全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在雅克梅勒有一座别墅。我安插在那里的 姑娘跟一个中央情报局的美国佬私奔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别墅交给你使用。 别墅名义上属于特雷莎·鲁伊斯,她是我在圣多明各特鲁希略城里的合伙人。显然, 她想在那里干些什么事。如果你对此感兴趣的话……” “富歇知道这座别墅吗?” “我不清楚。你放心吧,这里一切都好办。” 马耳他人忧心忡忡,似乎陷入了沉思。该有所作为了。自从到海地一个多月以 来,他按兵不动,没有采取任何有利可图的行动。当然,罗什会借钱给他,但多米 尼克不习惯与别人发生债务关系。他走近具有英国殖民地风格的桃花心木五斗橱, 望着上方的圣多明各地图,仔细地端详起来。 他预感到,如果接受了富歇的建议,生活的车轮将会改变方向。他将得到警方 和军队的保护。既然罗什的女友想在圣多明各干点有名堂的事,那他也完全能从中 得到好处。 这是再一次走运的绝好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