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在去布鲁克林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德鲁·卡普兰。他的秘书说他 正在开会,问我能不能稍后再打去?我说没问题,四十分钟,我在日落公园下车之 后,又打了个电话给他,但是卡普兰吃午餐去了,我跟他秘书说,我会再跟他联络。 那天下午我原本安排好跟一个姑娘见面。她跟赫雷拉的女朋友是手帕交。她长 得就是波多黎各人的样子,脸上都是洞。她说,赫雷拉入狱的消息让她觉得很难过, 但那样对她的朋友比较好,因为赫雷拉不会跟她结婚,两人之间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赫雷拉心里很清楚:他在波多黎各已经结过婚了。“他妻子想跟他离婚,但是 他又不愿意。”那女孩说,“我朋友想替他怀个孩子,赫雷拉却不肯,他说他不可 能跟她结婚。她到底能从赫雷拉那里得到什么? 如果赫雷拉能消失一阵子,可能比 较好,对大家都好。” 我在街角打了个电话给卡普兰,这次他在办公室。我拿出笔记本,把弄到的东 西告诉他。坦白说,除了克鲁兹曾经因为杀人被捕以外,我提供的资料对案情没半 点帮助。不过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而且他很不留情面地告诉我: “这种东西好像 用不着动用私人侦探才查得出来吧? ”他说: “大家都查得到,这在法庭上是派不 上用场的,不过,当然也不是完全没用。单凭你现在手上的那点东西,我们付给你 的钱好像多了,希望你能再接再励。” 挂了电话之后,我完全没有了深入调查的力气。我过马路到菲约德啤酒屋去, 喝了几杯酒。接着一个满头黄发、留两撇老鼠胡子的瘦小汉子,执意要跟我在电动 玩具上玩一把。我跟店里其他的人都没有兴趣,所以他只好一个人玩得震天响。很 明显,他是故意装醉,也许想要让别人觉得他并不好惹吧。嘈杂的噪音让我呆不住, 我只好离开那儿,走到汤米位于殖民路的家。 我用他的钥匙打开了前门,走了进去,脑里却浮现出见到玛格丽特·蒂勒里尸 体的幻想。当然,现场早在调查小组和摄影师离开后就被收拾得一干二净了。 我走进一楼的房间,发现有条走道可以通到厨房门口。我从厨房再走回到客厅, 脑里模拟着赫雷拉和克鲁兹行进的路线,我想要了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时屋里当然有人。玛格丽特·蒂勒里在楼上的卧室里。她在干嘛?睡觉?看 电视? 我爬上楼梯,脚底下发出咯吱声。那两个人在踩楼梯的时候,恐怕也很难不弄 出声音来。如果玛格丽特·蒂勒里听到了,她会怎么反应? 也许她以为是汤米回来 了,于是跳下床来迎接他。也许她知道别人闯进来了,有的人能分辨出脚步声。只 要察觉脚步声不对,这种人立刻会从睡梦中惊醒。 玛格丽待是在卧室中被杀死的。他们是爬上楼梯,打开卧室门之后,发现有个 妇人畏缩在角落里,再把她刺死的呢? 还是她出门迎接汤米,却撞上了两个陌生歹 徒,脑筋一时没转过来的玛格丽特,下意识只觉得有人侵犯她的领域,怒不可遏, 于是忘掉了所有的危险呢? 然后她顺手抄起一把刀,退回她的卧室,负隅抵抗。她正准备关门时,两人尾 随而至,玛格丽特这才感到害怕,她放声尖叫,那两人原本是要叫她闭嘴的,谁知 道―― 我脑里浮现的是安妮塔持刀退却的情景,仿佛置身我长岛寓所的卧室。 真是犯傻。 我走到梳妆台那儿,打开抽屉,看了看,又关上。她的梳妆台很长,却很矮。 汤米有一个他专用的高脚衣橱,是法国乡村风味的式样,跟床、床头柜以及穿 衣镜是一套。高脚衣橱里有一大堆汤米的衣服。 我打开衣橱。其实她可以藏在里面,只是会不大舒服。衣橱里的东西不少,就 连架子上都是鞋盒子,满满的衣服自然不在话下。汤米可能带走了几套西装跟随身 衣物,但他剩下的衣服还是比我所有的都多。 在梳妆台上有许多空香水瓶。我拿起一瓶,放在鼻端嗅了嗅,闻到一股铃兰的 香味。 我在房间里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有许多人在生理上很敏感,喜欢从凶杀案现 场取走一点小玩意儿,也许他们是想从那些小东西揣摩出当时的情景,调整他们的 感触。不过我很清楚,我自己不是那种看看衣物、家具,就能灵光一闪顿悟破案关 键的人。气味是最能跟记忆挂钩的感觉,但是这股铃兰的香味,只让我想起我的一 个姑姑也是用这种香水。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卧室有台电视机。我把它打开,又把它关掉。她那时可能在看电视,所以直到 歹徒打开卧室门,她才惊觉。但为什么他们没有听到卧室里有电视机的声音? 如果 他们知道家里有人,为什么不在还没惊动主人的情况下,迅速离开现场? 当然他们也可能想强奸她。他们大概没有动手,因为验尸报告没有提到这点,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种意图。他们的性欲可能在残杀中发泄出来,可能转 化成莫名的暴力,也可能…… 汤米也睡在这个房间,跟那个有铃兰香味的女士生活在这里。我在酒吧里认识 他,我知道有个女孩常常躺在他的臂弯里,举杯痛饮,她的笑声常常回荡在酒吧里。 我不知道他有这样一栋房子,有这样一个房间。 我在二楼房间进进出出。在二楼,我想是起居室,有许多镶着银框的照片,放 在桃花心木外壳的音响上,里面有一张是他们的结婚照。汤米穿着半正式的礼服, 玛格丽特一身白纱,手里拿着粉红白色相间的花。照片里的汤米苗条得要命,让人 不敢相信他曾经这么年轻过。他剪了个小平头,在一九七五年这看起来相当怪异, 更何况他还穿了一身礼服。 玛格丽特·蒂勒里――在拍照的时候可能还没冠夫姓,仍然叫玛格丽特·韦兰 ――当时是个高挑的妇人,五官分明。我看着她,心中在琢磨岁月在她脸庞上可能 留下的痕迹。她的体重可能增加不少,大部分人都是那个样子的。 照片里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我想是他们的亲戚吧,我没有看到汤米那个夭折 的孩子。 我打开一扇门,发现里面是个储物室,另一扇门则通向浴室。还有一扇门通向 三楼的楼梯间。我走进三楼的卧室,打开窗户,窗外的景色着实不错,可以远眺公 园全景。我坐上摇椅,一摇一晃地看着殖民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公园里的棒球比 赛。 我可以想象那个老太太就坐在这张摇椅上俯视她的世界。我不知道有没有听过 她的名字,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我在想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我脑海里浮现的 影像,不是我姑姑,就是其他年长女性的综合体。这位女士跟她的侄女都已经过世 了,这栋房子空荡荡的,正在静待下一位主人。 想扫除蒂勒里家所留下的阴霾或是遗物并不容易。三楼,玛格丽特婶婶的房间 只占三分之一,其他用来放置杂物。除了已经淘汰的家具之外,还有一些用来修补 屋顶的柱子和厚木板。有的东西还用布盖着。杂物上都有薄薄的一层灰尘,可以在 空气中闻到那种味道。 我又回到那个老太太的房间。她的衣服仍然留在衣橱里,盥洗用具在浴室里也 还可以找得到。他们大概没用过这间房间,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 赫雷拉在这位老太太还没过世前,曾经进来清理过杂物,我真不知道他拿走了 什么。 我又坐回到那把摇椅上去。我的鼻端似乎仍然残存着灰尘和老太太衣服的气味, 当然还有那一抹神秘的铃兰香味,而它现在正逐步侵占我嗅觉的全部领域。我有点 腻了,真希望它能迅速消失。其实,我嗅到的可能是这股气味所勾起的回忆,而不 见得是铃兰的香味。 对街的公园里,有两个孩子在传球,第三个孩子在他们之间跑来跑去,想截下 那个球来玩,但是徒劳无功。我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只用手肘撑住全身的重量。 不过在他们厌倦这个游戏之前,我已经不想看了。我让那张面对窗户的摇椅独 自摇摆,穿过放置杂物的空间,下楼。 我又回到客厅,正在我猜测汤米究竟把酒藏在哪里的时候,有人在几码外清了 清喉咙。 我动也没动。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