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这天是八月八日,是千代的第六十八个生日。为了犒劳千代每日的辛勤,在千 代生日这天,从下午开始诚一和俊治就一起陪同千代去她想去的地方游玩,然后再 去吃千代最喜欢的鳗鱼饭,这已经成为武藤家的惯例了。 时间过得真快,千代来到武藤家已经十五六年了。最初见到俊治时,他还只是 个刚上幼儿园不久的孩子。不过尽管他当时很小,有时却会像他父亲似的,好像在 沉思什么,总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可是现在他却长成了一个比他父亲还高、 已经上大学的小伙子了。父子俩经常在一起亲亲热热地对酌。 看着亲密无问的父子二人,千代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武藤诚一的情景。 在那之前,武藤是雇用小时工来照顾俊治的,但小时工能做的事终归有限。武 藤见到千代时,用十分严肃、认真的面孑L 对她说,希望她能作为家庭的一员,一 直照顾俊治。他对千代深深地低下了头,那端正的脸庞上居然还带有一丝羞涩的神 情。 对于没有照顾过孩子的千代来说,能把俊治照顾到什么程度,她自己心里也没 有底。但是武藤家对千代说的把她作为家庭一员的承诺却一直没有改变过。对佣人 的冷言冷语,不但武藤诚一一次没说过,就连俊治也是一样。 对了,那大概是在俊治小学三年级开运动会时发生的事吧? 上午的比赛项目结 束后,在校园操场上用塑料布铺成的家庭席上,三人坐下吃起快餐来。可能因为什 么缘故吧,俊治说起同学们的妈妈都很年轻,而自己这儿却坐着个老太太,真丢人。 就在这个瞬间,诚一大声地斥责了俊治,当时他的声音大得几乎使所有的人都回过 头来看,惊慌失措的千代费了很大的劲才使诚一的怒火平息下来。 那天傍晚,从学校归来的俊治马上就来到千代的屋里向她道了歉。他一边流着 泪一边诉说,最后他说话的声音和吸鼻涕的声音混在了一起,连说的是什么也听不 清楚了。千代双膝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还穿着运动服的俊治。这样的动作还是头 一次。在接力赛中,跑最后一棒的俊治,超过了两个跑在前面的人,使自己的队取 得了第二名,尽管在赛场上十分活跃,可是他毕竟只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身高只 和跪着的千代差不多。可能过去千代去参加家长会时,他的同学们看到千代后,曾 经取笑过他。他一直忍着,但那天不知因为什么,实在忍不住了,才说出了口。孩 子是不会因为家里的佣人年纪大而感到羞耻的,正是因为俊治把千代也看作是家庭 一员了,才感到丢脸。想到这里,俊 治那使他父亲火冒三丈的话,反而使千代高兴得掉泪。千代抱着,俊治闻着倦 身上散发出的汗气,想着他白天在赛场上的英姿,心中暗暗地发誓今生一定要好好 照顾他。 /鳗鱼盖饭端上了桌。 烧烤得金黄松软的鳗鱼上,浇着喷香的酱汁,看上去就很诱人。 诚一和俊治就着豆腐卷和炖鸡肝喝了许多啤酒。从刚才开始他们好像就在聊俊 治大学里的一个女孩儿的事,千代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搞不清他们说的到底是什 么。最初她还以为是俊治的女朋友呢,仔细听了一下,好像不是。反而是和诚一关 系更大,诚一正因为俊治做了些什么多余的事在发火呢,也许不是发火,是在为难 吧。 “你们赶紧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千代鼓起勇气,对表情严肃的谈着话的两人说道,同时用双手把装胡椒粉的小 瓶轻轻地放到了诚一的面前。 “哎,千代,这事你认为怎么样? ” 俊治问道。 “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什么呢。” “我们谈的话,你没有听吗? ” “千代不是那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人。” “可是,离得这么近,再怎么着都会听见的,对吧,千代。” “嗯,你们好像在谈俊治学校里的一个女孩儿的事吧,再详细的我就……” “实际上……” “俊治,就算是千代,你也不要说这事了,这是人家的隐私。” “千代没关系,千代的口很紧,你应该知道的。” 说完,在板着脸的诚一的身旁,俊治说起了朝仓比吕子的事。 这对于千代来讲是第一次听到的事,她很吃惊世上还有这种事,同时对朝仓比 吕子也感起兴趣来,觉得东西新闻社的做法太可笑了,一群有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们, 猜不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儿的心思,面对这件事时左右为难。而且她还感觉东 西新闻社在处理这事时好像有点偏离关键点。不过听完俊治的讲述后,千代没有说 出这个,而是说了自己的另外一个感想:“《秀峰周刊》太过分了。” “那里的总编是个怪人。最开始是个自由撰稿人,后来在很多家杂志社干过, 当过几家杂志的总编,在这个行业中也算小有名气。他平时光想着怎么扩大杂志的 销售量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也不去深入调查,就写成文章发表。因此有很多次 被人以损害名誉为由起诉,大多是他败诉。秀峰出版社中肯定也有不少人讨厌他, 认为他败坏了秀峰的名声。” 说完,诚一端起了鳗鱼饭。 “那样的家伙,把他炒鱿鱼算了。要是这样的话,东西新闻社可得大大地庆祝 一番。” “别说那种小孩子似的话,把事情搞大了有什么好处? 什么也没有,对朝仓比 吕子的伤害只会更大。” “反正我不能原谅。”俊治呕气似的搅着鳗鱼饭嘟囔着,吃了一口。 “不过,这个店的鳗鱼饭还真好吃。” “还有俊治,你就当我没有从你那里听说过朝仓不想进报社的事。 下次你见了她,就对她说你没对我说过这些话。不然,已经说出口的话,再让 她收回就难了。“ “行,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做就是了。” 吃完鳗鱼饭后,三人坐上了回家的地铁。车里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三人也无 法坐在一起,结果千代和俊治挨着坐下,而诚一坐到了斜对面。想了一会儿后,千 代下定决心似的对坐在旁边的俊治小声地说道:“俊治,下次你再见那个女孩儿的 时候,带我一起去见见她。” 俊治目瞪口呆地看着千代,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即使是过了二十年,可是重提那件事情,我们还是非常难过。而且你现在再 提那件事,又有什么意义呢? 已经过去了。” 手琢壮一站在门口说完,撇了撇嘴。 手琢夫妇仍然住在案件发生时居住的那个家中。 当时报导协定解除后,韦秀和曾经到这里来采访过几次。 和那时相比,栽种在狭窄小院中的丹桂长大了许多,当时看上去很新的灰泥墙 壁现在却显得衰破不堪,窗下有几道裂纹,有些地方的灰泥也已经脱落,这些年大 概一直没有修缮过。二十年的岁月,把当初那对年轻夫妇居住的温馨小家,变成了 一个沉闷苦重的地方。 手琢可能没有记住韦秀和,不过韦秀和见到手琢时却有一种莫名的感慨。他理 成平头的头发已经夹杂着几许白发,下巴处也开始长出了赘肉,不过从面孔上还依 稀可以辨出年轻时的影子。 韦秀和进行了相关的调查后得知,手琢夫妇在丢失夏雄后,一直没有再要孩子。 那个案件之后手琢壮一仍然在造船厂当焊接工,不过几年前不幸被公司裁员。现在 他每天早晚送报纸,白天为快餐店送快餐。而他的妻子则为乳制品公司推销酸奶。 “他们夫妇又没有孩子,有这么多收入应该足够了。平时他们的生活好像也很 节俭……”一个住在附近正在照看孩子的主妇对韦秀和说。 那个主妇的身边,围绕着两个看似双胞胎的孩子。 她能够很轻松地说出手琢夫妇没有孩子,可能因为她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 情吧? 因为打工的地方是东西新闻社的销售店,所以手琢尽管很不情愿,还是把韦 秀和让到了家中,不过他却没有隐藏对韦秀和来访的不快之情。他一边往家中招呼 韦秀和,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着什么。 韦秀和进到了挨着门的一间日式房间内。 妻子浅子正在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戴着眼镜缝一件男式浴衣。看见韦秀和后, “啊”的一声,惊慌地站了起来,看着丈夫的脸。 “东西新闻社的人,到咱家来想问问二十年前的那件事。” “你先跟我说一声嘛,我还以为是推销员呢。” 浅子不满地说,开始收拾起缝纫用具。 “别收拾了,你也坐下协助他的采访。” 壮一用焦躁的口吻说道,分明是想早点结束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让韦秀和早点 离开。 “二十年前? 就是那件事? ” 浅子问丈夫道,壮一点了点头。 浅子把脸转向韦秀和。 “我是东西新闻社的韦秀和。二十年前,咱们见过几次,你可能不记得了吧。” “不,我好像还有点印象似的。” 说着,浅子很伤感地笑了笑。 当时她还算是一个比较苗条的少妇,可是现在她的胳膊都快把袖子撑破了。 “我去拿点饮料来。” 浅子说着走出了屋,壮一用遥控器关上了电视。 电视机中的笑声消失后,房间立即被寂静包围了。 远处的蝉鸣声就好似低音伴奏一般,填充到壮一和韦秀和之间。 “她,”壮一开始说了,好像是在指他的妻子,“平静下来,用了很多年。我 也是这样。自己的孩子被绑架杀害,作为父母的心情是很难用言语表达的。” “不是还没有证明被杀害吗? ” 壮一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已经过了二十年了,还能说这话吗? 犯人死后 没多久,警察就来对我们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孩子找到。” 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掘地三尺,那就是说警方行动时已经开始假设孩子 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