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在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九十九的妻子就病死了。不知道得的是什 么病,她身体好像本来就不太好。不过这件事肯定加速了她的死亡,这点是毫无疑 问的。” “女儿呢? ” “事件发生时只有两岁,她真的是没有一点儿过错。” “我知道,他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 “……” “韦先生,你太过分了吧? 突然到我们家来,净提一些就像是揭我们旧伤疤似 的问题,却要隐瞒自己知道的事情。再怎么说你这也太缺乏诚意了。” 韦秀和感到说谎或者沉默只能加深两人的痛苦。 “你们能冷静地听吗? ” 夫妇俩互相看了看,浅子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胆怯的神情。 “你说吧。” 韦秀和好像面临挑战似的对壮一说:“东西新闻社已经决定聘用九十九的女儿 了。” “什么? ” 韦秀和的话太出乎意料了,夫妇俩再次互相看了看。不久,壮一以责难的口吻 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至于怎么被聘用的,我也不太清楚。一般来讲,应该是先提交书面申请,再 参加讲座,然后是反复的笔试和面试,最后决定聘用与否。” “她是做一般性的杂务呢,还是当记者? ” “是作为记者被聘用的,不过这事还没有完。” 夫妇俩好像在焦急等待着韦秀和下面的话,壮一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她被报社聘用之事,不知怎么被泄露了出去,而且是泄露给了杂志社,《秀 峰周刊》就以‘聘用绑架犯之女为记者,东西新闻的公正和良知’这样一个带有讽 刺意味的题目,在上一期的杂志上发表了。当然他们用的是假名,不过文章内容很 表面化,没有深入挖掘。” “《秀峰周刊》应该是一直在东西新闻上登广告的,我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到。” “因为我们报社拒绝刊登它的广告了。一般的情况,都是只删除有问题的标题 部分,而这次是整个的拒绝。” “她本人对这事说了些什么? ” “我没见过她,不知道。我想她应该是很痛苦的吧。” “你来我们这里,是不是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 “不是,只是偶然。我也觉得时间不太合适。” “你别骗人了,”壮一大声地打断了韦秀和的话,“谁会相信这是偶然? 是这 样的吧,九十九的女儿要进东西报社的事被秀峰写了出来,东西报社对这个很不满 意,就让你来证明九十九无罪的吧? 但是九十九是和赎金一起坐着车从悬崖上掉下 去摔死的,而且从他的屋子里也找出了很多证据。除了九十九之外,还会有谁是犯 人? ” “所以有同谋。” “不要脸。” 壮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十分吓人的样子抓住了韦秀和。浅子赶紧抱住了壮 一的腰,高声地尖叫道“住手”。 “你给我滚开! ”壮一挥手想摆脱浅子,浅子还是紧紧地抱着他。不过壮一最 终还是把浅子摔了出去。浅子的整个身子撞到了拉门上,她和拉门一起被撞飞到另 一个房间。 韦秀和赶紧跑到浅子的身旁。 浅子趴在被撞坏的拉门上,后背剧烈地耸动着。从她的口里发出像笛子似的尖 细的哭泣声。 就在这时,韦秀和注意到了在自己脚旁的一个红色的东西。 是小孩儿玩的摇铃。 韦秀和把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上面吊着一个好像现在还能发出动听音响的音乐玩具,木制的婴儿床,画着米 老鼠图案的婴儿衣柜,兔子和猫的毛绒玩具,拼拆式的小滑梯,各种颜色的积木, 还有婴儿椅。在婴儿椅上坐着一个玩具婴儿,身上已经被抱得发黑变脏,它面前摆 放着一小盘煮豆腐和小勺。 浅子的哭声还在持续。 壮一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他无力地坐了下去。 惭愧、羞耻和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充满了韦秀和的胸中。 “我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不管怎么说,对不起……” 抬不起头的韦秀和竭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在漫长的记者生涯中,经常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不经意间目睹采访 对象背后的灰暗人生,使自己感到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韦秀和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体验。 这些深切地关乎采访对象私生活的事情,往往太过鲜活、真实,实在无法把它 们写成文章发表,只能深深地埋藏在记者的心灵深处,放逐到记忆一角。只不过有 时在有乐町、新桥等地的大众酒馆里,和同事们喝酒闲聊时,借着酒劲从记忆中唤 出,于是记者们就开始叽叽咕咕地聊起,之后其他记者也无须提问就径自说出自己 的这类体验。 酒绝不是什么好酒,而且醉酒后第二天清晨的眩晕也十分难受,不过这样却能 清洗掉积累在心中的沉淀物。 但是这天韦秀和在那问小屋里看到的情景,比任何时候都沉重,仿佛一块巨石 压在了他的胸口。 二十年。 手琢夫妇的孩子被绑架以来的二十年问,他们一直在那间小屋里养育着孩子。 养育着不会成长、没有言语、没有反应的洋娃娃,喂他吃饭,让他滑滑梯,教他玩 积木,给他洗澡。 自那起绑架事件发生以来,手琢夫妇的时间就仿佛停止了。 韦秀和在盛夏的下午,在烈日和蝉鸣声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能看 见横须贺中央站的地方。 路过了公共汽车站,一辆辆的出租车也从身边驶过,但韦秀和只是走着。 他也知道这是无意义的事,可是还是想惩罚自己,惩罚自己看到了这番情景。 向着车站方向沿着三崎街道的坡道走下,看到了路左边有一块星巴克的大招牌。 韦秀和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嗓子也干得直冒烟,他决定在 这家店内休息一会儿。 买了冰咖啡后,他端着托盘走上了二楼的平台。 背阴的平台上微风轻轻吹过,汗水逐渐从身上蒸发走了。 很想抽烟,四处找烟灰缸也没有找到。询问经过这里的服务生,服务生满怀歉 意地答道为了让顾客更好地品尝咖啡,整个店禁止吸烟。 韦秀和很想和他辩论几句,对他说你知道一边喝咖啡一边抽烟有多舒服吗? 不 过还是忍住了。 韦秀和感到坐在平台一边桌上的老妇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她穿着白底浅绿条纹的连衣裙,耳边的白发被染成了高雅的淡紫色。 她轻轻地站起来,来到了韦秀和的桌前。 “韦,韦秀和吧? 还记得我吗? ” “……当然不会忘,稻垣济江,东西新闻社横须贺分局幕后的分局长。” 稻垣济江笑了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她应该有六十岁了,可是看上去 却像五十刚出头的样子。 “真令人怀念,都过了多少年了。” 在韦秀和的劝说下,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咖啡店的女服务生很机敏,把济江的饮料端了过来。 “快二十年了。” “你好像还像过去一样活跃,这太好了。” “有段时间差点被炒鱿鱼,不过总算留在了报社里。” “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吗? ” 韦秀和苦笑了起来。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是武藤帮的你吧? ” 韦秀和吃惊地看着济江的脸。 “我现在每年也去横须贺分局几次呢,所以东西报社内的事情我还是比较清楚 的。” 说着,济江拿出了名片。 名片上印着糕点连锁店董事长。在名片的背面印着分布在横须贺及其周边地区 的十余家店铺的名字。 “我还在办教做面包的学习班,分局负责营业的那些人帮了我不少忙。” “你对分局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广告客户吧。” 济江害羞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