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离奇命案(1) 一离奇命案 1937年,上海。 暮色四合,天昏地暗。苏州河南岸的弄堂深处,一场夜雨过后,青石板路上 到处都是清亮的水渍。苍白的街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夜风摇晃着灯罩也摇晃着 灯光,寥寥几个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摇晃不定。 一辆黄包车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子里,车上的客人穿着一件竹布单衫,礼帽低 低地扣在头上。他鬓角花白,脸上布满沧桑,眉心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额前刀 刻似的皱纹一动不动,眼中一闪一闪地流露出机警神色。 黄包车走到一家东亚大旅社门前,那客人用手杖敲了敲车杆,说道:“靠边, 停车。”随后下车付了车资,又道,“明天早晨七点,准时过来接我,记住了!” 说完,转身走进旅社。 这座旅社的名字虽然气派,其实不过是一座老式三层砖楼,用木板隔出八九 间卧室,楼下兼做酒馆。老板是绍兴人,卖的是正宗绍黄,墙角放着一排酒瓮, 一进门便能闻到浓郁的酒香,柜台上摆着泥螺、醉虾、笋干、茴香豆几种下酒的 小菜。老板看见客人进了旅社,笑容可掬地招呼道:“尹先生,这么晚才回来呀!” 客人点头应道:“忙啊,忙啊!” 老板道:“还没吃饭吧?我叫阿四给您买点心去,再烫一壶花雕老酒,我陪 您喝一杯,去去潮气。” 尹先生双手作揖,微笑道:“多谢,多谢!我已然吃过晚饭了。您把酒留着, 改天一定奉陪。”嘴里说着客套话,快步走上楼去。 他住在三楼一个小小的房间,这是一间由阁楼改成的卧室,从楼板到屋顶, 只有五六尺高。路灯光透过临街的窗子照进屋来,一张木床、一张黑漆的桌子、 一个衣柜,地上放着板箱和圆凳,陈设非常简单。尹先生探头看了看静悄悄的楼 道,随后将房门反锁,拉紧窗帘,拧亮了桌边的台灯,又从贴身衣袋中掏出一枚 金光灿灿的制钱,在手中反复把玩,嘴角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长夜茫茫,沉寂若死。不知不觉间,从门缝间飘进一丝淡淡的轻烟。 尹先生毫无察觉,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手指麻痹,竟然把捏不住那枚制钱, 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大吃一惊,刚要伸手去捡,哪知手脚却不听使唤,一阵 天旋地转,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房门吱的一声轻响,门锁被人捅开,两个飘忽的人影走进屋中。 尹先生趴在地上望去,眼中出现一双女人穿的绣花鞋,顿时魂飞魄散,想要 嘶喊,喉头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咯咯叫了几声,一张脸被憋成绛紫色。 昏暗的灯光下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年纪已经不轻,但淡妆涂得恰到好处,犹 见当年的风韵。那女人蹲下身子,伸手在尹先生脸上拍了拍,柔声说道:“小尹, 你想要离开我,怎么不打招呼?偷偷跑出来,这可不合规矩,是不是?” 尹先生浑身颤抖,拼命挣扎,却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女人幽幽一叹:“既然坏了规矩,就该严惩,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刑罚,没人 可以逃脱。可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姐姐虽然舍不得,却也救不了你,真是…… 唉……” 尹先生似乎预料到自己的下场,脸上的恐惧渐渐变成绝望之色。 女人站起身,对身边一个大汉道:“照老规矩办。” 大汉把床上的枕头被褥卷起,露出光秃秃的床板,然后一把拎起尹先生,按 在床上,拔出一把匕首,割开他的衣襟和裤带,三下两下将他扒了个精光。 女人从地上捡起那枚制钱,道:“你原本是个聪明人,竟然干了这种糊涂事, 想动天父的藏宝,你胆子真不小啊!可惜到头来两手空空,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何必?何苦?”说完,捏开尹先生的嘴巴,将那制钱塞进他的口腔,又用一条丝 帕堵住了嘴,道,“你喜欢钱,我送给你了,当是黄泉路上的体己钱,也不枉姐 姐疼你一场。” 说话间,那大汉搬进一个火盆,里边烧着一长四短五根铁链。大汉用铁钳夹 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链扣被火烧得通红,轻轻一晃,火星和炭灰飞扬。女人抽出 一支香烟,在铁链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长长的烟柱,淡淡道:“行 刑吧!” 大汉将铁链分别缠在尹先生的手腕、脚腕和腰间,用力一紧。烧红的铁链与 皮肉粘在一起,顿时皮焦肉烂,发出嗞嗞的轻响,白烟直冒,屋中飘起一股焦臭 的煳味。尹先生虽然手足麻痹,但神志未失,炙痛传来,疼得他双眼凸出,头发 都立了起来。 女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幅杰作,这笑容中带着一股说 不出的冷酷和残忍。 过了一会儿,尹先生扛不过剧痛,昏死过去。女人倒了一碗冷水,泼在他的 脸上,将他激醒,贴近他的脸,轻声道:“小尹,我知道你恨我!你如果有种, 变成厉鬼找我索命来吧,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不止你一个,我也不在乎多添几个 恶鬼!”说罢,飘然出屋而去。 大汉拔出匕首,沉声道:“尹大哥,你背叛大阿姊,认命吧。”说完,将他 双腕的动脉割开,转身出屋,将房门由外锁上。 鲜血从尹先生的手腕流下,片刻工夫,流满一地。他努力地睁大双眼,牢牢 盯住房顶的一个角落,至死不瞑目。 黎明,天色阴沉,不见阳光。 上海的早晨仿佛洗尽铅华的少妇,闪烁一夜的霓虹灯纷纷熄灭。这座灯红酒 绿、纸醉金迷的不夜城,到了打烊散场的时候,十里洋场变得冷清起来,橱窗与 街头晃动的名媛、歌女的香泽丽影,也随着夜色悄然散去。 这种宁静只过了很短时间,大街上便重新恢复了喧嚣,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巨大的城市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 在人群与车流之中,无数报童挥舞着当日的《申报》、《新闻报》,大声叫 嚷“平津陷落,华北危在旦夕……”、“南口会战,国军与日寇决战长城……”、 “日寇在黄浦江的军舰超过三十艘……”等消息,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城市。 三五成群的青年学生在大街小巷散发传单、呼喊口号。匆匆的路人不时停下脚步, 或观望、或参与街头的议论,都对当前的局势忧心忡忡。 方隐锋照例早早来到诊所,冲了一壶绿茶放在桌上凉着,手里拿着一份当天 的《申报》,看了两眼,没心思再读下去,心情郁闷异常。时局发展到这个地步, 心中除了愤怒和忧虑,实在不知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