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去波特兰的飞机7 点46分到达,整个路上我都在睡觉。赫兹的租车手续不太繁 琐,到8 点半,我已经向南行驶在5 号州际公路上了。即便有地址,要找布奈玛老 妈也不容易。在郊区,好几次我不得不掉头,等找到时已经9 点多了。她住在村子 边上,周围的人家离得很远。 一根柱子上有个信箱上写着“布奈玛”字样,就是已经褪了色,字迹斑驳,有 一个n 已经掉了,剩下的也只能猜出个大概。 我把车驶进车道。老妈,做好准备。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派送死讯了。 这里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没剪过的植物。房子周围堆着巨大的垃圾堆,屋子看 上去也十分简陋。我把车灯关掉,熄灭引擎,深深吸气。拉着的窗帘里,透出暗淡 的黄色灯光。远处一只狗在吠。我敲了敲门,那狗几乎要疯了。我听到一个声音, 女人喝斥那条狗,那狗居然神奇地闭上了嘴。接着传来脚步,门开了一道缝儿。一 只眼睛往外窥探。 “布奈玛太太?” 她只是看我,一言不发。 “我叫简威,是丹佛市警官,有些坏消息要告诉您。” 门又开了一些。我瞥见她干枯的头发和皱纹密布的脸颊。这是一张年迈枯槁的 脸,就像吸血僵尸一样苍白。 她涂了深红色唇膏,染到了牙齿上,看起来就更加阴森。 本以为这是一次安全、理智的旅行,看来全泡汤了。 “你从哪儿来?”这声音干巴巴的。 “丹佛。” “一个警察。” 我没否认,她也没要我的证件。她又开口了,声有点刺耳,但却已经颤抖了: “是跟彼得有关吗?” “是的夫人。” “彼得受伤了吗?” “他死了,夫人。” 她站在那儿,将近一分钟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接着,一声哀嚎,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比空袭报更加刺耳。狗也开始嚎 叫,他俩声音搭配得完美无比她离开门,大门敞开。我看到她瘫在一张椅子上。哀 号还在继续,她的肺活量令人难以置信,那只狗也同样让人吃惊。虽然这事儿跟死 亡有关,但我看到的并不是伤,而是疼痛,剧烈的疼痛把这个家庭推人疯狂。 她终于慢慢停下来,接下来又开始了新一轮发泄她开始破坏这个房间。似乎这 种活动对她来说是家常饭,她先把一个很重的雕花玻璃烟缸扔出窗外,接着窗帘扯 下来,在地板上乱踩乱拖。她无论看到什么,想摔个稀巴烂,或者撕成碎片,而那 只狗一直在嚎。 砸烂了一盏灯,拆散了一张在以往的袭击中劫后余生桌子。这次也会过去的, 她坐在地板上,重重地喘气嘴里似乎在念着别人听不懂的咒语,像唱歌一样。 我小心地走进屋。不得不防备,老妈会不会把剩下的怒气发泄到我的头上。 “那个自私的小混蛋,”老妈说,“那个没心没肺、油蒙了心的倒霉鬼!” 我不知道该坐该站。她抬头看我,用冰冷的声音说“你认识彼得吗?” “是的夫人。” “他是个自私鬼,一辈子都是。你说呢?” “我还不太了解他。” “一个自私的孩子。除了自己谁也不关心。我早道,有天他会离我而去。现在 我该怎么办呢?谁来照顾我?你吗?” 她紧盯着我,这眼神让我难受。我设法顶住她的注视,直到她把目光移开。她 咕哝着站起来。点了一根烟,喷得屋里满是烟雾。她开始忙活,重新开始收拾这个 破烂的家,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他对我做了什么!活该在地狱里呀!”她说,“他真该被火烤,让这个自私 的家伙清醒一点。现在,他可没办法说不喜欢了。不听话的家伙总是这样。” 是的,作为一个警察,我曾给很多人送过噩耗,但从没有一次像这样。 通常是这种情形:你来到家里,把坏消息说出来,然后等待,直到第一波的震 惊和彻底的心碎过去。如果你运气够好、那个幸存者还没彻底崩溃的话,你还能问 上几个问题。而通常他们也有一箩筐问题:他有没有受罪?他走得顺利吗?突然 之间,我意识到,我等的这些问题永远不会出现。布奈玛老妈一点也不思念彼得, 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她才是这个宇宙的中心,无论她的儿子为她做了多少。此时, 我想做的,就是跟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可毕竟还有正事要办。 “他给您寄了些书来。”我说的时候,就像陈述一件事实,声音里充满权威。 “书!”她吼道,“我要把它们烧了!” “恐怕您不能。” “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阻止我。你试试看。就是这些破书,让我剩下了孤零 零一个人。它们把他抢走了。要不是为了这些书,彼得还会在家的。” “我应该给您解释一下,布奈玛太太——” “我告诉他,找份工作。出去找份工作,像个有尊严的孩子那样,照顾好你的 老妈。可是不,他不愿意这么做,他一生关心的都是书!” “那些书在哪儿,布奈玛太太?” 她挤出一丝邪恶的笑容。“那就只有我知道了。” “你不能毁掉它们。它们不属于你。” “谁说它们不属于我?难道彼得没把它们寄给我吗?” “彼得没有权力把它寄给任何人。那书是一起谋杀案的证物。如果你试图占有 它们,或是毁坏它们,将会面临起诉。” “我才不在乎呢。反正我的生活已经毁了。爱过的每个人都离我而去,我活着 还有什么意思呀!” 我转了一圈,然后直视她的脸;去你的,我想。 “布奈玛太太,”我说,“别逼我逮捕你,我不想这么做。” “胆敢跟我这么说话!拿走吧,把那该死的脏东西统统拿走吧!反正我从来没 喜欢过它们。” “它们在哪儿?” “在车库里,还能在哪?” 我穿过屋子,向后门走去。 “都是些垃圾,”她吼道,“现在我就能告诉你,里在除了垃圾,什么都没有!” 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她一直跟我穿过这间黑屋子。“彼得一直在追寻着愚蠢的梦,” 她说,“老在别人扔出来的废品里瞎找一气。真丢脸,我自己的儿子捡别人的垃圾! 一想到这个我就烦心,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呀!他找了一辈子,可除了废物什么也 没有!全世界都知道那是废物、破烂,可他不这么叫!他什么都懂!其他人全都错 了,只有他是对的,他就是这么看的!他找到的东西都像金子一样值钱。哈!他穿 种州过省到了丹佛,看他都寄了些什么破烂给我?一堆废物! 你听说过这种事吗,警察先生?你听说过这种事吗?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摸索着穿过厨房。那只狗在附近嚎叫着,我绕过它向门口摸去。还能听到她 的叫声,她的声音一路紧随我穿过后院。她变成了一个图书专家。“一本书只有够 老够旧才能值钱,每个人都知道。必须得古老,可他找到老书了吗?没有,他捡起 那些每个人都有的书,然后想告诉我它是值钱的。他一辈子都在说这种傻话……” 终于,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也许她终于累了。我看到车库,它离我四十码远,在 一条黑乎乎的小道上。我推开门,沿着墙边跌跌撞撞想摸开关。我找到的灯很暗, 不过已经够了。在远处的墙边摞着八箱书,大部分还没开封,都打着丹佛的邮戳。 我把箱子盖割开往里看,每箱大概有二十本书,或多或少。我迅速拉了个清单。 一百六十四部作品。全是1927到1955年间的完美无瑕的首版书。 零售价?谁也拿不准。 我认为是两万美元。紧接着,我就把这些箱子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