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当我在警察局里忙活完了,还没到七点呢。坏人有了恶报,好人又可以扬眉吐 气了,我跃跃欲试,只想干点什么。心血来潮的我,驱车前往斯坦利。巴拉德家。 在门上,我看到一个牌子,写着“由约翰·贝利公司代理出售”,下面还有一个经 纪人的电话。这房子看来有股悲伤的味道,仿佛刚刚失去了挚友。这是一栋优雅的 老式房屋,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如今仍然充满了活力。 那时候,他们还会建造这种久经考验的房屋,而不是现在搭建预制板拼凑的活 动房屋。曾几何时,在丹佛,这样的房子只要公开出售,不到一天就能脱手。那时, 石油生意正欣欣向荣,页岩一夜之间大受欢迎,落基山脉弥漫着经济上的兴奋情绪, 可惜没能持久。石油很快就枯竭了,而那些商人从来也没弄明白过,如何能把页岩 里的油抽干。于是,国家房屋与城市发展署就插手了房地产市场,开始把房子白送 给人们。现在,巴拉德的房子闲置了,原因很简单,这儿的房屋供大于求。 我走上门口的阶梯,从窗口往里窥探。借着隔壁的灯光,我可以看见整个前厅 的大部分。里面的东西被搬空了,让这里显得有些不同。巴拉德兄妹把这儿洗劫一 空,只留下了墙壁和地毯,哦,还有那些书架。这是一幢专为书探子设计建造的房 屋,大而坚固,而且已以经装好了书架。我想知道他们要价多少。我绕到房子后, 往里瞧,可那儿的能见度非常低,只能看出那儿的的还没被搬走。我穿过草坪,到 车库那儿碰了碰运气。 库门锁着,不过我还能看出,这是一个很大的车库,停两辆车,外带工作间。 一个人在车子停在这里之还有空余的地方,能放五千本书。 我看见隔壁窗前闪过一个影子,格林沃德先生在瞧我呢。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不过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冲他挥了挥手,走进了他家。他家门廊的灯亮了,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我。似乎他还没认出我来,不过最终还 是把门打开了。 “我很惊讶,这房子竟然还没卖出去。”我指着那幢房子说。 “要是他们不赶快卖掉的话,恐怕它就要倒了。”他说。 “他们没好好照顾这房子吗?” 他作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挥动手臂。“他们什么都不管。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他们就是想要钱,还有就是玩他们那愚蠢的游戏。” “什么游戏?” “互相仇视的游戏,打败对方的游戏。你可能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他们俩的样 子,简直就像两条狗,中间扔着一块肉。这是我见过的最极端的嫉妒。他们一点也 不在乎房子,只想确保一件事——即便只剩一块钱,对方也不能得到它。” “你知道他们给这房子开价多少吗?” “你有兴趣?” “我不知道,或许。” “进来,天气太冷了,别这么站着说话。” 进了屋,他要请我喝咖啡,我很乐意地接受了。我们坐在厨房,被一屋子的书 包围着,一起聊天。 “他们开价八万,”他说,“对这个地方来说,这个价格相当合理,即使在现 在。你觉得呢?”。我觉得也差不多,也点头了。 “等到卖不掉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往下减价。听说现在的价钱,是六万五千 块,可是还没有买家。我不理解。要是我有足够的钱,可能我自己就会买下来的。 我不懂房地产,可我知道一点,对这样的房子来说,六万五根本算不了什么。十年 前,斯坦利拒绝了一个人出价十一万。当然,那时还是好年景。” “有人总认为,好光景又回来了。” “然后,那些人就能找到更糟糕的方式,去挥霍他们的钱。要是我像你一样年 轻,我会这么去做:把它作为一项投资买下来。我会还价4 万8 千5 百块。” “这个价钱他们不会接受的。” “他们会的。他们只想把它出手,除了房子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被他们彻底卖 掉了。这房子现在,成了拴在他们脖子上的一个包袱。他俩恨不得再也不看对方一 眼而这房子,则是唯一把他们绑在一起的东西。他们会接受这个价钱的,简威先生。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甚至会接受比这更低的价钱。” “我还以为您不记得我了。” “我的眼力不错,记忆力也不错。” “要是他们肯接受五万块,我会立刻买下这房子。” “试试看吧,去跟他们提。他们会抢着接受这价钱的。你会看到我是对的。我 从没见过这种事儿,那种仇恨,简直是纯粹的怨毒。那么多的能量被浪费掉、燃烧 掉,仅仅是为了恨。” “这是因为什么而形成的?” 我们对视了一眼,我知道我开始怀疑什么了:这个老人的心里,藏着些从没对 人说过的秘密。 “是从哪儿开始的,格林沃德先生?” “有些事儿我不能说……有关名誉。” “有三个人死了。我懂得名誉,先生,可是外面有人杀了人,我要设法阻止他 们。可是,如果我只有半付牌这就有点困难了。” 他看来有点失神。然后,他牢牢地盯住我的眼睛“他们并不是亲兄妹。”他站 起来,又给我们倒了点咖随后把咖啡壶放回炉子上。 “你怎么发现的?” “这可不是我发现的,是斯坦利告诉我的——瓦伦泰是领养的孩子。” “嗯,这样解释就能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斯坦利的兄弟查尔斯,娶了一个娇弱的女人。她身体娇弱,你 明白,脆弱。他们认为她不能牛育,于是就领养了那个男孩。几年后,她发现自己 怀上了朱迪斯,中年得子,多让人惊喜啊。” “那是一定的。” “其实这也不一定会带来冲突。有时,这些事能很好地解决。斯坦利告诉我, 他们真的努力尝试过。查尔斯和他的妻子尽了一切努力,在一个平等的环境里养育 他们。可是从一开头,就出现了愤懑、怨恨和嫉妒。” “有点像该隐与亚伯。”我说。 “可在那个故事里,归根到底还有爱,而在这儿,你能找到的只有恨。” “那天我问他俩时,就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劲。朱迪斯说了些什么,当时听起 来不太合理,所以我就没怎么留意。似乎是‘如果你寻找巴拉德家族的传人,我就 是。’” “是啊。我不知道这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可能是个谋杀的动机。” “如果他们打算谋杀任何人,那也肯定是对方。” “也许。或者他们也有可能很享受这种仇恨。” “你这话可就让人听不懂了。” “你得允许人性里有怪僻。”我说,“也许他们喜欢相互间的关系。你懂吗? 甜蜜的悲伤,仇恨其实是爱,只不过是同一种感情里的对立面。也许,要是没有对 方的存在的话,他们反而会觉得失落。莎土比亚也描写过这种东西,对吧?要是干 掉你恨的人,那你也就完了。用别的方法去折磨他,会好得多。在生意上打败他, 榨干他的一切,这些都够你回味一辈子的。” “我可不信这套。”他说,可是我却有种感觉,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点相信。 “你还有事没告诉我。”我说。 “没什么事……只是对任何人无害的小东西。” “我想,你得让我来决定,它到底是不是无害。” 他摇了摇头。“不过是斯坦利说过的一些小事。它不可能跟你的案子有任何关 系。” “我认为,要是斯坦利先生还在的话,从我对他的了解看,他会希望你告诉我 的。” “也许,可他现在不在这儿,我也不能违背对他许过的诺言。” “这笔交易里,有些东西一点也不合情理。那个人有一万册书。我知道他从读 书俱乐部买到它们的,我检查了近五十年的账单。它们都很合法,都写着他的名字, 还有他手写的批注。他总在空白地方写上,他是什么时候收到那本书的,又是什么 时候阅读那本书的。这些书曾经做过评估,而评估师,一个被人们推崇的权威,为 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然而,最近两天以来,有两百册书出现在市面上。它们可 不是俱乐部的书,都是精美的首版书,非常吸引人,非常值钱,也许共值两万五千 块。我不知道,除了这幢房子以外,它们还能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令人难以置信,”他说。“人们真肯付那么多钱吗? 仅仅是为了拥有一本首版书?“ “有时候,比这还要多。格林沃德先生,你和巴拉都不知道首版书值钱吗?” “我们从来没讨论过钱的事儿。在我们那一代,金属于一个人的私事。再说, 这话题很无聊。我们对钱在意。” “有人在意。那个女人来看书的时候,你在吗?” “我在忙我自己的事儿。完事儿以后,斯坦利把大致过程告诉我了。”;“他 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女人认为所有藏书一文不值?” “他是这么说的,是的。” “你从没见过那个女人?” “没有。” “有没有任何方法,能让我把你说服呢?” “我已经有问必答了呀。” “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现在没有。” 我起身准备离去。 他也跟我一起站了起来,眼睛紧盯着我。他不肯让我走,我想:有什么事让他 困扰。他终于开口了,可说的却是那幢房子:“我认为,你应该买下斯坦利的房子, 简威先生,我真的这么认为。” “我在考虑。” “要是一个人能用4 万5 千块买下那样的房子,只要他没立即动手,那他就一 定是个大傻瓜。你可以把它租出去,赚到比你多得多的钱。只要几年的时间,谁知 道呢?” 我努力想看穿那堵墙。在我们之间,有一条谜一般的巨大鸿沟。 “我听说,有时候房子会说话,”他说,“有时候,它们会告诉你一些秘密。 没准儿这间房子就会呢。有时候,我还能感觉到斯坦利的存在,让人觉得他好像还 在那儿,坐在书房里读书。那是座坚固的房子,简威先生。除此之外,还是个亲切 的房子。要是我再年轻点并且有钱的话,我自己就会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