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二选一: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我们下山的时候,在脑子里又掷了一遍骰子。 我的启示是利特顿。我们慢悠悠开到了汉普敦,然后沿着圣塔菲路向南开。道路仍 然很滑,不过已经是白天了,我只用不到四十分钟,就下了山。 我开到一家名叫丹尼的餐馆前。 “你就在这儿下吧。” “我跟你说过,简威,我天生排斥快餐。” “你会熬过去的。喝杯咖啡,看看报纸,在这儿等着我。” “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呀?” “直到我回来。” 她作出一副坚忍的表情,“希望你以后不会一直这么对我。” 她下车绕到我这边。我摇下车窗,她在那地盯我看了好一会儿,满头红色的秀 发在风中飘舞。我想,即使二十年后,我也能记起这副情景:在糟糕的阴天里,她 那张珍贵的脸定格在车窗上。她身体前倾吻了我。“别让人把你杀了。”她的声音 小得几乎听不见。“你也是。”我说。可她已经转身,向饭馆去了。“我很快就会 回来。” 我喊,可她没做出任何回应。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我想:奇怪的女人,从头到 脚充满了秘密。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我们的一次一针见血的讨论。 “我希望你今天陪我。”我说。 “听起来不错。咱们干什么呢?想去纽约吗?” “我要去抓那杀了那三个人的凶手。” “哪你要我干吗?” “我需要知道你很安全,”我说,“我想,他下一步可能要对付你。” 几分钟后,我把车开到了瓦伦泰。巴拉德家。在早晨的雾气中,我远远看见那 幢房子。如果沿路走上去,很快就能看见车库。车库关着门,那位法学博士在家。 从路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这里到处是水坑,还有正在融化的积雪,根本不可能从上 面找到任何痕迹。不过,他在后院压出的车辙不见了,一夜之间就被完全冲刷掉, 上面也没有新的痕迹出现。 看来,他回家已经有段时间了。 我不知道该等待什么,我只希望自己有准备去面对。 我用夹克盖住手里的枪,现在,我得步行三十码,穿过这片空地才能到房子。 窗里黑乎乎的,任何一扇窗都是狙击手藏身的绝佳位置。我吸了口气继续前行,像 推销员一样大摇大摆走到前门。我紧贴着墙倾听。房里的动静听起来,跟我上次来 的时候一模一样,换言之,鸦雀无声。我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在每扇窗户前停留片 刻。 我往里张望,门厅里什么都没有。继续前进,到下一扇窗。厨房。没有收获。 一线曙光正从云中透出,穿过厨房窗户,在屋里变成彩虹。我蹑手蹑脚溜到屋后, 转过屋角。下一扇窗是他的书斋,他就在那儿,坐在桌前,背冲着窗户。他什么也 没做。我想他可能睡着了,就是那么一动不动。可是突然,他动了起来:放下腿, 到处摸索一阵,然后点了一根烟。他坐着抽烟,我就站在外面,离他后脑勺不到两 尺,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其实我只有两个选择。我选择的是正面进攻。绕到屋前,来到大门口,我按响 了门铃。 我听到他立刻就来应门了。 他猛地拉开门说:“来得他妈的正是时候。”等他实党这个人不是他所期待的, 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你他妈的是谁?” “简威警探。我跟你在伯父的房子里聊过,记得吗?” “嗅,当然。你来这儿干吗?天,现在才八点钟。” “让我进去跟你说。” “瞧,我正在等人,可没有多少时间。” “没问题,我不会占你很多时间的。” 他很不情愿地从门口挪开。我走进门,枪仍然藏在夹克下面。你永远也不会知 道,跟这种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我们走进客厅。这里看来隐约像是我曾来过。他问我要不要咖啡。虽然想得要 命,可我嘴里却说不。我有条规矩,就是永远不跟那些可能杀我的人一起吃喝。 他看起来倒不像:衣冠楚楚,穿一身干燥的衣服,头发梳得很整齐。事实上他 看来蛮机警的,就像一个即将出庭接手大案子的律师。他也一定在打量我。“你看 来好像刚打完一仗。”他说。 “是的。” “我想那一定很有趣,不过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在等人。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 的?” “你可以告诉我,你对伯父的藏书都了解什么。” 他是个糟糕的说谎者。他目光游移,竭力想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什么可 说的?我们全都谈过了。” “我们只谈了一些,可那并不是我要问的。瞧,你有要务在身,我也是。你是 想告诉我呢,还是等路比库夫先生来了以后,咱们但再一块谈谈?” 这一拳正中要害,几乎足以使他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他妈的怎么不马上给我滚?” “好吧。这是你的地盘。不过我会再来的,还有话跟你说,巴拉德。要想把你 自个儿从这团乱麻里择出来,你需要一个比你棒得多的律师呀。” 我起身要走。 “什么乱麻?你在说什么?” “嗅,我想你很清楚。咱们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等等。咱们没必要这么恶请相向。咱俩能和睦相处的,我是说,难道咱们之 间有什么隔阂吗?” “我是没问题。” “坐下。”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 “你怎么知道路比库夫的?”他说。 “我有的是办法。有时候他们有点迟钝,而且笨手笨,脚,不过通常,到最后 我都会发现些什么。比如,虽然我知道路比库夫,可是并不知道所有的事。你为什 么不给我讲讲呢?” “告诉你什么?” 我们在兜圈子。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竭力想找一些话,试图打破这种僵局。 “就假装我什么也不知道吧,我更喜欢这样。你告诉我路比库夫是谁,还有, 你是怎么跟他搅和到一块儿的。” “他是我雇的一个私家侦探。” “继续。这件事儿跟那些书有什么关系?” “我要让他帮我找到那些狗娘养的书。” “让我搞清楚。开始你几乎要把那些书送人。现在,你却雇了个家伙,来帮你 把它们弄回来。” “那时候,我还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什么真相?” “它们价值连城,就这样。而且,它们仍然属于我,老友,这点可别搞错了。” “你已经把它们卖掉了,并且签上了名。” “我签了什么鬼东西并不重要。那笔交易是在欺诈下进行的。那个家伙知道它 们的真实价值。等我找到那些宝贝,咱们倒要去看看,法庭会把它们判给谁。”。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约三个礼拜前,有个家伙来告诉我。” “啊哈。一个叫彼得。布奈玛的家伙?”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对他一无所知。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那 家伙说,我白白送掉了一大笔财富,还说,他知道那些书在哪儿。他自己有一些, 如果我想全都要回来,当晚九点去东高尔菲斯街的一家咖啡馆见他。”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没有赴约。我一直等到十点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有种感觉,这 事儿不是闹着玩的。等他没出现,我就说去他的吧,一个笨蛋在浪费我的时间。可 第二天,他又给我打了电话,我一听就挂了,不过总觉得有些……对于图书,我可 以算是一窍不通,我也不在乎。 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有时候人就是有这种直觉。“ 我点了点头。 “所以,那天晚上九点,我又到了那家肮脏的廉价咖啡馆。这次那家伙来了, 坐在我桌子旁。他是个该死的无业游民、流浪汉,看在基督份上。我几乎要站起来 走人了。然后,他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本书。在我看来,这本书跟别的书没什么两 样。‘看看这个。’说着他取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一个波士顿书商的图书目录。‘ 瞧瞧,’然后他指给我看那本目录里开的价钱。那可是六百大元啊,兄弟!我几乎 要把饭喷出来了。一本他妈的破书就值六百块。接着,他又拿出一本书和另一本目 录。三百五。 还用我告诉你吗,此刻他已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怎么回应的?” “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想要三分之一。我猜他事先作了些调查,无论如何, 他知道这财产涉及到三方。” “你妹妹。”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咱们就这么说吧,那个家伙知道里头的利害关系。在 他告诉我那些书的去向之前,我得起草一份协议,并且得让……你知道,签字。然 后,我自己再签上字,并且作公证。我不在乎。那份该死的协议一钱不值,任何人 都能随时解除这种以敲诈勒索和欺诈为基础的协议。于是我就说好吧,我会把它都 弄好的,一切都会漂漂亮亮,并且合乎法律。他算是撞到枪律师也不像你想的那么 差劲。我当然签了字。稍后咱们法庭上再见分晓。” “可那家伙随后就被干掉了。” “是啊,那时候我就知道,发现了一桩罪行。” “于是你就雇了那个侦探。” “没错,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帮不少忙了。” “他都干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激动人心的事儿,你放心。如果你想听我意见的话,我认为他是 个蠢材。” “昨晚你去哪儿了,巴拉德?”我突然发问。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给你打过几个电话。” “我开车去兜风了。我找不着路比库夫。我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还有他家里 ——除了报警之外,我什么都做了,可是除了那该死的电话留言之外,我什么也找 不到。我付给这家伙的钱,比一个律师挣的还多,可是我打电话,却哪里也找不着 他。最后,我终于联系上他了,可他居然不能见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忙活另 一单案子,这让我火冒三丈。他一整天都不在城里,你听说过这种事吗?这个偷窥 者在圣塔菲跟踪别人的老婆,害得我白白浪费了一整天。他说他只能在今天早上, 去机场时顺便跟我见几分钟,你能相信吗?我付给这个小丑八百块,而他也许能在 早上八点、在为别人赶飞机的路上,挤出一丁点时间给我。” “所以你就出去兜风……” “没错。没什么特别目的,就是想消消气。有什么不妥吗?” “也许没有。我想跟你聊聊你伯父的房子。” “关于什么?” “我也许会有兴趣买下它。” “你在开玩笑。”转眼之间,他变得像猫咪一样温顺。 “没有,不过我没有太多的钱到处乱撒。” “要买下我这一半,并用不了多少。” “戴维斯小姐也这么说。这也许是你们惟一达成共识的事。” “你说多少?” 我耸了耸肩抱歉地说道,“五万。” “这周末,我就会把文件弄好的。我想尽快搞定这事儿。” “那很好,”我愉快地说。我问他那房子最近是否作过估价,有没有检查过是 否有白蚁,管道有没有问题。 我尽可能用了一切拖延时间的技巧,东拉西扯了老半天,几分钟后,路比库夫 终于来了。我们听到他的车开进院子,然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巴拉德的怒火升起 了。“咱们倒来看看,那个狗娘养的有什么屁话要说!”他嚷道。 “我不会给他时间说话。他在赶时间,因为他的飞机就要起飞。我付给这个混 蛋八百块,这就是我得到的。” 他走到门口摔开门。便道上传来脚步声。我慢慢地凑上前去,那柄枪还好端端 地藏在夹克下面。我看见一个身影从窗前闪过。 他俩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在一起。路比库夫说他很抱歉,一两天之内他就会回来 继续办这个案子,不过现在,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巴拉德冲着他大吼,“我才不 管呢,朋友,你可以呆在他妈的圣塔菲!把我的钱还给我,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接着是一场混战。巴拉德挥出一拳,这一拳似乎没什么力道,因为两秒钟之后, —他就被放倒在地上了。那个家伙甚至都没挪地儿,就顺手把他打趴下了。我绕过 巴拉德,他正挣扎着想坐起来,我盯住那个路比库夫的脸。 不是龟脸人。没有引人注目的大鼻孔。他是个矮个子秃顶,一点都不像刚把自 己客户打翻在地的私家侦探。 “你也想试试吗?” “不,伙计,”我说,“我不过是来打个招呼。” 我小心翼翼绕过去,顺着那条路走了下去,钻进我的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