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爱唤醒爱!我感觉到你温暖的手腕 在轻轻颤抖, 蓦然间,摸着你激情似火的微垂的头 我渴望的疯狂胜利, 仿佛已梦想成真…… 我这个战胜者身上流淌的鲜血, 冰冷如同树阴下的一泓深水; 你玉手下的我的心 比床上的死人更悄无声息。 ——鲁伯特·布鲁克《欲望》 杰玛从学校停车场倒车出来时,金凯对她说:“还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洋地 黄毒苷,那一定就是异羟洋地黄毒着,可异羟洋地黄毒苦的预期药物反应是五到六 个小时啊。根据劳拉的说法,维多两点半离开英语系的时候,并没有生病的症状, 然而五点刚过她就死了。因此,对洋地黄毒着来说药效太慢,而对异羟洋地黄毒着 来说又太快了。” 他瞅了一眼杰玛,发现她皱着眉头,他想了想,打开笔记本查一个电话号码。 威斯特德医生,海·怀康姆总院的病理学家,金凯是在调查前一个案子时与他结识 的,他帮了好几个大忙。要是他记得没错,威尼好像是毒药方面的专家。 “喂,是威尼吗?”电话接通后,他说:“我是邓肯·金凯。” 金凯回应了威斯特德热情的问候之后,把案子的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然后问 :“你知道什么东西会增强异羟洋地黄毒苦的药效,使它的药力比预期的更快?” “等一下,威厄,嗯,利血平……奎纳定……琅珀酰胆碱……”他边记边重复 :“滥服通便剂……服用利尿剂导致的钙或钾流失……。” 他惊愕地看了一眼杰玛,说:“威尼,哪种利尿剂?天然的跟药物的,有没有 分别?她喝用药草煎的利尿汤。” 他听了一会儿,又问:“要是有人把药片放入她的茶里?要放多少片?她没有 心脏病史,但莉迪娘有。对,对,好吧,谢谢,威尼,我会告诉你的。” “什么?”见他挂断电话,杰玛问。 “威厄说茶水可能增强了异羟洋地黄毒音的药效,但他不知道茶水会不会盖住 药片的味道。不过,药片很小,一下子就化了。莉达娘的用量很小,因为她已经对 这种药物非常敏感了,但维多也许要双倍的剂量。” “那么喝起来很可能非常苦。”杰玛说,对此金凯没有应答。 一想到要见伊安·麦勒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到麦勒兰要把基特带走,远 离他的生活,他的心里就特别失落。 杰玛把车停在那栋农舍的石子车道,堵住了那辆停在后门边的新款雷诺车的出 口。 内森·温特站在雷诺车边,正在和一个留着大胡子、身材修长的男子讲话,看 他们的表情,金凯猜他俩的谈话并不友好。 他和杰玛下车时,他听见麦勒兰说:“这他妈的房子还是我的,你或别的什么 人,都不能阻止我拿走自己的东西。” “早上好,”金凯走近他们说道,“你一定就是伊安·麦勒兰吧。” 麦勒兰转身看着他们,问:“你们到底是谁……”他停住了,看着金凯的眼睛 睁大了。 “天啊,”他慢慢地说:“前夫都亲自上阵了啊,到这里来,你可需要不少勇 气啊。” 金凯一听,登时火冒三丈,想都没想就一把揪住麦勒兰茄克把他拽到身边,说 :“如果维多还活着,你这么说话就太过分了,”他说:“现在……” “邓肯,松手,邓肯。”杰玛扯着他的手。 他吸了口气,松开麦勒兰,退到一旁。“是你离开了她,”他手指戳着麦勒兰 说,“还有基特。” “你想谈谈基特的事儿,对吧?”麦勒兰抱着双臂,笑着靠到车子上,但脖子 上的脉搏突突直跳。 “我说,你走晚了一步。” 金凯瞪着他说:“你……你说什么?” “就是那次在小胡同里撞见你,我也认识你。她还留着你的照片,塞在她最喜 欢的书里,就在她书房的桌上。我常想,她拿这些照片,是不是在比较基特跟你长 得像不像。” “老天,”金凯摇着头,喘着气说:“你一直都知情。” “你们,”内森走到他们中间问:“你们说什么呢?” 他的神色依旧很难看。 这时,金凯才想起内森在场。 “内森,你和杰玛干嘛……” “刚开始我并不怎么在乎,”麦勒兰继续说道,好像话头并没被打断似的, “她说她也不很肯定,当时我很大度。她毕竟选择了我,孩子只是个孩子,我是个 文明开通的人。”他放声大笑。 内森碰了碰金凯的手臂,说:“他是在说基特是你的儿子?” “我,”金凯平静地说:“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他转身看着麦勒兰,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麦勒兰耸耸肩,转开头,说:“我还想要个孩子,我们自己的儿子……女儿也 行。可她只关心她的工作,老说‘今年不要’,总能找到个借口,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睛就一直跟着基特那小子转。” 他狠狠地看了一眼金凯,又说:“我敢肯定,我走后没几天,她就找到借口, 打电话联系你。” “根本不是什么他妈的借口,伙计!”金凯叫道,火气又爬起来了,“她已经 死了,难道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感受?”麦勒兰也叫了起来,“我怎么想关你们屁事,你 他妈的赶紧闭上你的臭嘴!”他用手背擦去了嘴边的唾沫星子,眼中含着泪水。 杰玛走到麦勒兰的身边,用身体挡在他和金凯之间。 “听着,伊安,咱们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好吗?你们两个站在这儿,互相指责, 最终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 “先让我把东西搬完,”麦勒兰疲倦地朝房子作了个手势,说:“我还有几个 箱子要搬走,这样我好把钥匙交给房产代理商。” 金凯愣愣地看着他,说:“房产代理商?你不是要……” “卖房子?你以为我会回来,住在这房子里?” “那基特呢?”金凯难以置信地摇头说,“他该回学校读书……” “基特跟我有什么关系?等你的那位刑警队长朋友查完我的签证,我就回法国 去。” “但你是基特的法定监护人,你不能……” “贝尔纳队长说他跟他的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相信,那也正是维多所希望的。” “维多所希望的?你怎么知道维多希望的什么?”金凯又叫开了,“你——你 把他当儿子抚养大,怎么可以这样丢下他不管呢?” 他感觉又生气又颓丧,举起双手,发现手在颤抖。 天啊,他快控制不住了。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下深呼吸,杰玛焦急地小声对内 森讲了些什么,可她的话被风声吞没了。 金凯眨了眨眼,垂下手,压低声音说:“听着,伊安,咱们必须谈一谈,咱们 进屋呆一会儿?” “我来泡茶。”杰玛主动要求。 麦勒兰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摇着头说:“不要去厨房,他们说她……” “我把茶端到客厅给你们。”杰玛说。他们一行人向房子走去。 “我不知道基特的事儿,”内森疑惑地说:“她从未对我讲过。” 金凯瞅了他一眼,心想,他的表情那么惊诧,就像一个人挨了打还不知原由。 他是不是在想,维多还对他隐瞒了什么? “维多的嘴一向很稳,我想莉迪娅也一样,可能这就是她那么迷莉迪娅的一个 原因吧。” 他们来到客厅,内森很不自在地坐在凳子上,伊安则瘫倒在一周前还属于维多 和基特的椅子里。屋子里冷冰冰的,空气很不好,弥漫着久无人居、炭火熄灭多时 的味儿。 一进到屋里,金凯就琢磨着他们三个人——维多、基特和伊安——像一家人在 一起的情景。伊安出于嫉恨到底引发了什么争吵?维多忍受着什么样的伤害? “星期二你在哪儿?伊安。”他落座时问。 “又来啦,”伊安说,口气并不伤人,“我已经向贝尔纳队长解释过了,我在 法国南部,跟我的情人在一块,学校就是通过她的父母才找到我的。听到这个消息, 我马上就赶回来了。” 那个研究生,金凯想。伊安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子身上,得到了那种发自 肺腑的爱慕,他不想放弃她的爱慕,承担起抚养一个他并不视为己出的11岁男孩的 责任。 “你是不是连去看看他都不想?”他厌恶地说。 “不像你想的那样,”伊安不满地争辩:“我不想烦他……” “屁话!你怎么知道他会想什么,等他发现你竟然连……” “闭嘴!”伊安差点儿站了起来,说“闭上你的鸟嘴!他和维多的关系太近了, 我受不了,看见基特,我就会想到她,我受不了这个。你知道吗?我爱她……” 他说不下去了,抬手捂住脸。 过了一会儿,金凯说:“听着,伊安,基特不在他外公外婆家,他跑了。” 他瞥见内森惊诧的眼神,举起手示意他别发话。 “我在这里找到了他,他现在住在我伦敦的一个朋友家,等我们把手头的事儿 做完再接他回来。” 伊安抬起头,眼睛里充满血丝,眼皮浮肿,说:“他干嘛要逃走呢?他一直都 很乖的,除非……” “这些事——维多的死……我不知道,他的外婆以前是不是好相处不知道,但 现在她实在无法相处。她想照顾他,但她做不来。可我又不知道她丈夫在家说话算 不算数。” “噢,天啊,”伊安揉了揉前额,说:“尤金娜这只母老虎,我还以为她对基 特……” 金凯摇了摇头说:“基特在她家肯定呆不住,我们不知道,下次他再逃跑,会 出什么事儿。” “我没法带他,你明白吗?我没法回来。”伊安的口气中带着歉意。 “听听我的想法吧。”杰玛端着茶进到客厅,这时金凯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 划。 金凯说:“伊安,在基特眼里,你是他的爸爸,他需要你。你去告诉他这种安 排是我们的主意,是对他好;告诉他学期末你会安排他去你那儿。我想你该能抽出 半小时陪陪他吧。” 伊安把头撇开,过了一会儿,伊安又揉了揉脸,叹了,口气说:“好吧,今晚 我就过去,我会和他的外祖父母谈好该怎么安排基特,他们没权不听我的。” 他把杰玛的地址记好。 这时金凯看丁他一眼,说:“别对他说我的事儿,现在他还没必要知道。” 伊安盯着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要把剩下的东西搬走,”他说:“现在——如果你们不介意地话……”他 站着朝他们略微讥讽地笑了笑。 “伊安,”金凯没等他离开客厅,又说:“你有没有在你的东西里,看见维多 的一本书?可能是碰巧夹到你的东西了?”他说了说马什的回忆录的外形。“里面 有几首诗歌……” “莉迪姬的诗歌?”内森说:“就是维多在马什书中找到的那些?”他冲金凯 皱了皱眉。“干嘛不先问问我?维多把它们还给我了。” 亲爱的妈妈: 不,我不能回家,虽然我非常非常想看到您亲切的面孔,非常非常想得到只有 您才能给予的安慰,但我必须自己慢慢康复。嗅,从身体上来说,我已经好了—— 只是几处划破的口子、碰伤和擦伤,肯定能治好。他们要我住院再“观察”一两天, 出院后达芙妮会来照顾我,她正好圣诞节放假。 说真的,我没想到会受伤,我头脑一直琢磨着要做个惊人的举动。我觉得自己 高贵又富有悲剧意味,像弗吉尼亚咂尔夫走进水里,窒息自己疯狂的呐喊声,不过 我想要安静的只是我自己的声音——那个声音老是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变成了这样那 样。 达芙妮和您对我这么宽宏,而我又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那么爱我,而我连自 己都不喜欢自己?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逃离我的生活,我的过去,还有我自己。我 写的都是一些浅薄、善感的诗,诉说别人的痛苦。我替《时代周刊》写了好一些违 心的评论,出卖了自己的声音。我躲开自己的朋友,整天与阿谀奉承者为伍。我尝 试将最后一点我认为重要的自我抛弃,但您的爱唤醒我的责任心。现在,我明白了, 我必须不辜负您的爱——否则我会难过死了。 莉迪娅 1975年2月15日 于剑桥巴顿布鲁克医院 下午,金凯和杰玛几乎泡在了公园警察局,与亚力克·贝尔纳一起查阅资料, 可是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只是确定了一件事——伊安·麦勒兰的文件确实证明, 他在维多死亡的那段时间不在国内。 贝尔纳已经拿到波普小姐的口供,三点半时维多已经生病了。但他对此毫无兴 趣。 “呆会儿咱们再看那份材料,我真的觉得,那东西帮不上我们任何忙,”他说 :“我们找不到杀害麦勒兰博士的任何明显动机,莉迪娅·布鲁克如果不是自杀, 我们同样找不到犯罪动机。现在看来,你们以为凶手偷走的诗稿,其实只是没有在 她的家里。”贝尔纳将他的长手合在一起。 “说真的,邓肯,这宗案子咱们没有掌握一条线索,而我的人手又一直在减少。 我们要查一宗儿童失踪案,还要查一宗80岁老太在床上被绑架的案子。”他耸了耸 肩膀。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维多的案子搁起来,亚力克……” “等有了新情况,我会全力以赴,现在嘛……”尔纳朝杰玛投去了一个求助的 眼神,接着眼光又落到金凯身上,说:“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金凯勉强同意贝尔纳的意见,心里别提有多沮丧了。 这宗案子如果不是跟他个人有关,他会继续查下去吗,他暗忖。 他们驱车回到伦敦,把车子停在杰玛寓所前,这时他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像亚 力克一样,有些案子查不出来,他也不会耿耿于怀,但自从他长大成年,他的时间 都花在学习捕捉凶手的方法,除了拥有这些知识之外,人还有责任感。有人蓄意要 谋害维多,不仅夺走她的生命,还从此改变了她儿子的生活。他不会放弃的,一定 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管要花多长时间,耗费多少钱财。他要看到正义得到伸 张,为了维多……也为了莉迪娅。 基特和两个小家伙正在花园中玩耍,他哼着小调用废砖建东西,看见他们正瞅 着他,冲他们甜甜地笑了笑,似乎至少此时此刻,他获得了小小的安慰。 稍后,金凯把他叫到一边,告诉他伊安回来了,但只能呆一小阵子就得回法国, 他晚上会带他和苔丝到米勒家。基特盯着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然后什么话都 没说,就迈步走进了屋子。 金凯望着窗外,暗忖,到底怎么做基特心里才会好受一点儿呢?发火,失望, 不管是什么,都比那种安静来得好。基特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带着苔丝走到花 园。 他几乎分不出蹲在石头台阶上的哪个是孩子,哪个是小狗。 “他在想什么呢?”他对走到身边同他并肩站着的海茨尔说:“我怎么觉得我 好像哪儿亏待了他?” “就目前的情形,你已经竭尽所能了,”海茨尔柔声说:“有时,根本就没有 完满的解决办法,他可能什么都没想。他感情负担过重,瞬间要接受那么变故,给 他一段时间,让他调整心态。” “现在不把真相告诉他,好不好?”金凯问:“让他想想那个他看成父亲的人 并不爱他,或者让他知道,那个人并不像他以前想的那样,会不会更好些?” “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会说你做得很对,”海茨尔慢慢地说:“但我自己知道 这种事儿肯定非常棘手。眼下,尽可能多多强调你会与他生活在一起,让他熟悉这 个想法。” 她碰了碰他的手臂,抬头看着他的脸,又说:“但是邓肯,你一定得信守你的 承诺,不然就什么都别做,这样反而会更好。” “我明白。”他说,眼睛望着花园。第一次,他理解了杰玛对托比的责任心是 多么重要。他是否能够像她一样,对基特尽心尽责?能够给基特所需的稳定生活? 没尝试之前,他怎么会知道呢? 门铃响了。“我走了,”海茨尔说,“你干嘛不叫基特去向杰玛和小家伙们道 别呢?我会带伊安到客厅等你们的。” 她捏了捏他的肘部,笑道,“相信你的直觉,跟孩子打交道常常得依靠这样东 西。” 杰玛咬着铅笔,盯着摊在桌上的文稿。作为遗稿管理人,内森说夹在马什回忆 录中的诗作原件要留给他,但他复印了一份,在他们离开格兰切斯特时交给了他们。 他们一回到伦敦,杰玛就开始琢磨那些诗作。 走廊门被人推开,金凯走了进来,坐到她的对面,她抬起头问:“他们走了?” 他点点头,说:“走了,我刚给劳拉·米勒打过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 “我想,这事儿最好旁人不要牵扯进去,所以我就又开始捣鼓这些东西。”说 着朝她理出的那堆书和文件使了个眼色。 “伊安和基特处得怎么样?” “他很少说话。但说实话,伊安表现得还可以。” 基特上楼跟小家伙们告别时,他们将软乎乎、湿源源的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看 着他紧紧抱着他们,杰玛感觉到他内心很激动,只是强忍着不流露出来。 “真舍不得基特走,你也不想他走吧。”她看到金凯一脸疲倦,轻声说。在过 去的这一周里,他经历的事儿太多太多……可是,维多的案子还悬而未决,他哪有 心思考虑基特呢?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帮得了他? 杰玛瞅了瞅铺在面前的诗稿,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诗人,也没上 过大学,不过,我一直在看维多的书稿,也把我所能找到的莉迪姬的诗歌都看过了, 我觉得维多说的没错,这些诗歌的确很不一样,语言率真,给人一种紧迫感,而这 是她先前写的诗歌中所没有的。”她皱着眉头,摸了摸桌子上的纸张,接着挑了一 首诗出来,说:“主题的展开似乎是以描述较为普遍的情感为开端的。听听这一首。” 她靠着椅背,抑扬顿挫地朗诵开了。 他们夺走了我的声音 把我的舌头连根切断 贪婪地吮吸着愤怒 宛如从婴儿嘴里盗走呼吸 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话语 但那却不是我们的 他们留下的只是 我们汇集的鲜血的耳语 然而,我们却是自愿参与到 剥夺我们声音的阴谋 而且将这无声的财产 作为礼物传承给我们的女儿。 杰玛念完后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我很有感觉——这里。”她用拳头捂住胸口, 说,“这首诗写的是女子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的声音,可我们却把这一 套作为法宝教给女儿,明白吗?” “我想是的,可这跟那个案……” “等一下,在后面的诗歌中,主题似乎越来越具体,这一首——最后一首—— 已经非常明确了。听着。这首诗的名字是《等待厄勒克特拉(勒克特拉是希腊神话 故事中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怂恿弟弟俄瑞斯忒斯杀死母亲和母亲的 情夫,为被二人谋害的父亲报仇)》。 在这个用于献祭的幽潭边 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密林深处 古老的笑声在那儿飘荡 诗人们在梦中紧张地等待 她的到来 他们的脚在铺满落叶的小径 耳语,在斑驳的月色下 古老的脉搏突突剧跳。 银光洒在她头上的花冠 洒在她美丽纯真的肌肤 她微笑着跟着他们 走进一旁恭候的漆黑的水中 她感觉到风儿捎带来了自由 紧接着风儿捎来的却是古老的恐惧 她,一个被强奸的孩子 就是风中隐藏的真相。 她被岁月遗弃了,在依然漆黑的夏夜锦葵丛中 躺在那儿被遗忘了,被出卖了 如今谁会替她言说?真相 无人哀悼,无人讲述,就这样 在我们冷飕飕的记忆深处埋葬? 杰玛越念越迟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页纸,到后来上面的字越来越模糊,接着 就歪歪扭扭,上下跳跃。她看见手臂上的寒毛直竖,心想,真奇怪啊,这些诗句怎 么让她产生了别的联想,但还不仅仅是联想,她很确信还有什么,要是能够知道那 样东西到底是什么就好了……她抬头看着金凯,问:“她在讲一个故事,对不对?” “我想,所有的诗歌都可以说是在讲故事;这是吸收我们的生活体验的一种方 式。”他轻拍着那页纸说:“这首诗可能隐喻着年华的老去,童贞的失去……” “不,不对,”杰玛摇着头说,“我的意思是,她在讲述一个真正发生过的故 事。我最近一直在看跟鲁伯特·布鲁克有关的书籍,从诗的开头,我想起了布鲁克 和他的朋友经常在拜伦潭裸泳——诗人的潭,瞧?诗中暗含了他们在激动地等待着 它,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儿,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意外……” “杰玛,你不觉得有点儿勉强吗?” “是吗?莉迪娅死了,维多死了,有人想要得到这些诗稿。诗稿在内森的手上, 并不意味着凶手没有在寻找它们。”她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那么,接着说吧。” 杰玛慢慢地讲着自己的想法:“把那些意象抛开,她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呢? 像个警察那样思考——找到关键之处。” 金凯皱着眉伸手捋了捋头发。 “里面有强奸,被强奸的孩子。”他把那页纸“吱溜” 一声拖过来,把正面转过来朝着自己,说:“但她没有明确说……” “她只是在暗示,但她说了,那个女孩到林中的潭边,诗人们在等着她。”杰 玛又把诗撤回去,说:“她被褪去了衣衫……” “处女……” “他们带她走进潭水中……” “强奸她……” “她被遗弃了,被出卖了。莉迪娅是什么意思?”杰玛又浏览了一遍那首诗, 问道:“‘被遗弃了……在依然漆黑的夏夜锦葵丛中’?” “锦葵长在水潭四周,”金凯说:“也许她淹死了?” 杰玛一边点头一边问:“可是,这跟莉迪娅有什么关系?那个女孩为什么等待 着厄勒克特拉?” “谁在等待厄勒克特拉?”海茨尔走进来问:“听起来像一出话剧。” “是诗的名字,”杰玛说:“她到底是谁?学校里学的东西已经被我忘的差不 多了。” 海茨尔接着说:“厄勒克特拉是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女儿,怂恿弟弟 俄瑞斯忒斯杀死母亲,为被母亲谋害的父亲报仇。我想,厄勒克特拉可以说是复仇 之声,尽管她自己没有力量行动。” “复仇之声,”杰玛又把那页纸转到面前,重复念了一遍,“瞧见了吗?又是 关于女子沉默无言,关于表达意见的必要……莉迪娅是不是把她自己看作这里的厄 勒克特拉,讲述真相?” 她闭上眼,搓着前额,过了一会儿说:“假设诗中的诗人不是鲁伯特·布鲁克 和他的朋友们,而是莉迪娅的诗人们?是亚当、内森、达西和达芙妮?你记得今早 达芙妮怎么说莉迪娅和摩根的吗?‘那个夏天出了什么事儿,从此她判若两人。’ 都在这儿,关于那个很久以前的夏天。如果莉迪娅是厄勒克特拉,那个女孩又是谁 呢?” “你怎么知道莉迪娅不是在说她自己呢?”金凯问,把那页纸又转回到自己面 前,语气依旧充满怀疑。“如果是莉迪娅被人遭强奸了呢?这种伤害足以使人性情 大变。” 杰玛知道,她已经找到了真相。“不对,如果诗人是莉迪娅的诗人,就不可能 像你说的那样——她已经和他们都睡过觉,可还有什么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呢?亚力 克·贝尔纳今天的话让我想起……”她紧锁眉头搜寻着记忆。 “儿童失踪案……他在查一宗儿童失踪案。不过,有个女孩失踪了好多年……” 她眨了眨眼,想起她在拉尔夫·佩里格雷办公室听到的部分谈话。“是玛杰丽·莱 斯特的一个朋友的孩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希望?纯洁?” “真。”金凯说,她听出他的声音忽然非常兴奋。“真·怀特克里夫,亨利· 怀特克里夫——英语系前任系主任的女儿。” 海茨尔走过来与他们坐在一块,伸出手指把那页纸转到面前,说:“诗中说‘ 真相无人哀悼,无人讲述……’如果这儿的真相既指的是一个人又指某一抽象品质 呢?真可以指真相啊。” 金凯慢慢地说:“要是真·怀特克里夫不是离家出走?要是她被人害死了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往手机里输了一个号码。 “喂,劳拉吗?我是邓肯,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能确切告诉我真·怀特克里 夫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吗?” 他听了一会儿,说:“好的,等我查到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的,我希望这事儿别 对其他人说,好的,谢谢。” 他挂断电话,看了看海茨尔,又看了看杰玛,说:“真·怀特克里夫是1963年 仲夏前夜从家里偷跑出去的,打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她穿着一条夏裙,什么都没 带,那年她15岁。” “天啊,”海茨尔喘息道,“可怜的孩子,她的父母……” “莉迪娅是在1963年9 月与摩根结的婚。”杰玛觉得下面的事儿已是既定的结 局,好像面对过去的发生的一切,她束手无策了。 “真失踪后的几个月,她不仅嫁给了一个她前一年还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男子, 还放弃了她认为最最重要的东西——她退学了。”她与金凯对视了一下。 “什么东西这么可怕,使得她从此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问,就在她说话的时候,真相已经冷冰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 金凯的手机嘟嘟地响了,把他们全都吓了一跳,他摸着手机,吼道:“金凯。” 接着抿着嘴听对方说话。“我们会尽快赶过去。”说着挂断电话。 杰玛感到一阵恐惧,问:“出了什么事儿?” “是亚当·兰姆的电话,他说丹尼神父打电话给他说内森的猎枪不在老神舍了。 他给内森打过电话,但是家里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