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当我停在拉菲特的郊区时,天很凉快,仍然亮着我给住院的迪西·李打电话, 问他魏德林和玛伯斯住在哪里。 “干什么?”他问。 “干什么无关紧要。他们在哪里?” “这和我有关系。” “听着,迪西,是你把我卷进这件事里的。过去这两天,事情已经变得非常严 重了,不要跟我要小聪明。” “好吧,在马格诺利汽车旅馆。离开平胡科路之后,沿着河往下走。瞧,戴夫, 不要和他们揽在一起。我差点被他们捆住手脚,结果落到今天的地步。” “从声音上听来,你似乎又找回了自信。” “因为我有了朋友,有了其他出路,去他妈的魏德林和玛浪斯。”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红彤彤的,而且大得夸张,南边远处正下着雨。 “这些家伙到底想做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在说什么?”他问。 “你听到我的话了。” “是的,我听到了。他们烧死了一个女孩,然后你来问我这样的问题?这家伙 没有尽头,他们会走到最黑暗的地方,如此黑暗,那里的啦蝎都没有眼睛。” 我沿着平胡科路向下驶去,在汽车旅馆旁的橡树下停了车。这是一个带蓝色屋 顶的不规则建筑。沿着人布道种着竹子和棕桐,它们被河边的风吹弯了腰;庭院里 的石板湿源源的,在最后一缕夕阳下发出红光。花形的蓝白霓虹灯标志立在汽车旅 馆人口上方,对着天空闪烁着;里面的一个电子镇流器嗡嗡作响,像树上的蝉声一 样响亮。我盯着旅馆门口看了会见,然后打开卡车门,准备进去。 就在我要进门时,有个房间的玻璃门滑开了,穿着游泳衣的两男两女手拿酒杯 走出来,坐到游泳池边的桌旁。魏德林和玛怕斯都在,听了其中一个女人说的什么 话,一起放声大笑。我退回村阴下,看着玛泊斯朝一个黑人服务生打了个手势。过 了一会儿,服务生给他们拿来银色的虾、鸡尾酒、大碗,还有一大盘油炸小龙虾。 玛浪斯穿着拖鞋和泳裤,他的体形就像长跑运动员一样,瘦削并且呈现古铜色。 但是魏德林对体形就不那么自信,他穿了件夏威夷衬衫和运动裤,最上面的纽扣敞 开着,来显示他的胸毛。他一直交叉着他的腿,似乎这样可以重塑胃部凸起的轮廓。 两个女人看起来像是妓女。其中一个笑起来声调又高又刺耳,另一个把铜线一样的 头发披在后面,每当她倾身向前说话,都会在桌子下面掐玛琅斯的大腿。 我返回卡车,从工具箱取出我的日式望远镜,在阴影里观察了他们将近一个小 时。泳池中,水下的光线是烟绿色,一层薄薄的防晒油漂浮在水面上。服务生拿走 了他们的餐具,给他们拿来了更多热带饮品。他们寻欢作乐的兴致丝毫不减。他们 隔一会儿就离开桌子,然后又从房间的滑动玻璃门回来。最初,我以为他们只是去 盥洗室,但是后来,看到一个女人回来时,用她的指节触了一下鼻孔,用力吸着气, 似乎一粒沙子进了她的呼吸道。十点时,服务生开始用一个长把筛子,把树叶捞出 泳池。接着,我看到玛伯斯示意,让服务生去拿更多的饮料。服务生看了一下手表, 拒绝地摇了摇头。他们又在外面坐了半个小时,吸着香烟,变得安静些了。他们从 玻璃杯底吮吸着一个个冰块,两个女人倦怠的面孔看来很讨人喜欢。 突然,一阵雨敲击着汽车旅馆的木瓦屋顶,哗啦啦落在竹子和棕桐叶上,在游 泳池里跳动着。魏德林、玛琅斯还有两个女人,都笑着跑向房间的滑动门。我一直 等到半夜,他们仍旧没有出来。 我戴上雨帽,走进汽车旅馆的酒吧。这里几乎没什么人,雨滴顺着窗户流下。 酒吧间男招待冲着我微笑着。 他穿着黑色长裤,白色衬衫在酒吧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有点紫红色,黑色的蝶 形领结上洒满亮片。我坐进酒吧角落,从那儿可以看到他们房间的前门。然后我要 了一杯饮料。 “今晚这里相当空。”我说。 “那肯定是。你一个人吗?”他说。 “现在是一个人。我正在寻找一些伙伴。”我笑着对他说。 他温厚地点点头,开始在一个马口铁水池中清洗玻璃杯。最后问我,“你住在 这门汽车旅馆里吗?” “是的,好几天了。伙计,告诉你,我有过一个伙伴呢。”我呼出一口气,用 指尖摸了一下额头。“我昨晚遇到了这位女士,一个学校教师。你相信吗?她来到 我的房间,我们开始大声地放音乐。我没和你开玩笑,在我们开始认真起来之前, 她用酒把我灌醉,让我躺到了桌子底下。我今天中午醒来时,觉得就像一团火。” 我笑了,“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 他转了一下头,咧嘴笑了。 “是的,那是个很棘手的问题。”他说,“你再来一杯饮料吗?” “当然。” 他转身继续洗他的杯子。他的眼睛很茫然,过了一会儿,心不在焉地用一条毛 巾擦干了手,打开柜台上酒瓶中间的收音机,走进后面的门厅。他在那里拿起家用 电话,背对着我。对着话筒说着,这样,我就无法在收音机的音乐中,听到他说了 些什么。 十分钟之后,一个女孩从侧门进来,坐到我下方的一条凳子上。她穿着莱维牌 高跟鞋,一件无背棕色毛衫,圆形耳环。她把湿发晃松,点了根香烟,要了杯饮料, 然后又要了一杯,却没有付钱的意思。她说起话来,就仿佛和我和服务生都是老朋 友。在霓虹灯下,她看上去还算漂亮。 我没让她感到轻松,我没提出为她的任何一杯饮料付费,也没对她做出任何建 议。我看到她在看手表,然后眼光直接瞥向服务生的眼睛。他点了根烟,踱出门, 似乎是去呼吸新鲜空气。 “我不喜欢大厅,你呢?它们都很阴暗。”她说。 “这是个非常阴暗的地方,对。” “我宁愿和一位朋友在房间里喝点酒。” “我买上一瓶怎么样?” “我认为那非常棒。”她笑着说,与其说在对我笑,不如说是在自得地笑。接 着,她抿着嘴唇,向我靠过来,并触摸我的大腿。“但是我和丹之间有点麻烦,比 如七十五美元的酒吧账单。你可以借我这些钱吗?这样,他们就不会等我一离开这 里,就开口跟我要八十六美元。” “表演该结束了,老姐。” “什么?” 我从后背口袋取出州长警员的徽章,在她前面打开。 这只是个荣誉徽章,我保留着它,仅仅因为它可以让我免费停车。但是她当然 并不知道这些。 “不要再骗人了,回家看电视去吧。”我说。 “你这个杂种。” “我告诉你,你还没有失败。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让他找你的碴儿吗?” 她的眼睛从我脸上转到服务生身上,他正从侧门返回来。她做决定没用多少时 间。她从钱包取出车钥匙,把香烟扔过去,碑啪一声合上,踩着高跟鞋,很快就走 到外面的雨中。我把徽章举到服务生的眼前。 “这是伊伯利亚教区,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说,“你准备为我做些事情, 对吗?你非常通人情的,丹。” 他咬了一下嘴角,从我脸上移开视线。 “我碰巧觉得她可以陪你聊聊,于是就给她打了电话。”他说。 “不只是今晚,你不会只在今晚这样。” 我可以看到,他的嘴唇由于牙齿一直咬着,渐渐失去了血色。他从鼻子里吹出 一口气,似乎得了感冒。 “我不想惹麻烦。” “你不应该拉皮条。” “能不能说明白一点?”他看着酒吧里剩下的两个顾客说。他们是年轻人,坐 在远处角落的桌旁。 “你们的两个女孩在六号房间。你应该让她们出去。”我说。 “等等……” “照我说的做,丹,别再浪费时间了。” “那是玛琅斯先生,我不能那么做。” “时间正在流逝,伙计。” “瞧,那是你的工作,但我不能搅进这件事情里面。总之,那些女人不会听我 话的。” “那么,你不认为其中一个女孩可能会用鼻子吸毒?或者仅仅是因为她的鼻炎 又犯了?” “好吧。”他说,“我去告诉这些人,现在就关门,然后打电话给房间。然后 我离开,从这里脱身,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 “嗨,我得从这件事中脱身,对不对?”他说。 “我大概是脑子出了点问题,已经记不请你的面孔了。” 在酒吧服务生给房间打电话五分钟后,两个妓女从前门出来了。一个男人愤怒 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我打开车上的木制工具箱,取出一条拔树桩用的五英尺铁链。 我把它对折一下,两端缠在手上。链环已经生锈了,在我掌上留下一道橙色的 污迹。我穿过石板路,向六号房间走去。铁链碰到我的腿,发出了叮当声。闪电像 白色的蜘蛛网一样,在黑色的天空上划过。 魏德林一定以为两个女孩又回来了,因为当他穿着短裤打开门时,面露笑容。 在他身后,玛伯斯正在一个吧台旁,穿着睡袍吃三明治。床单和被罩凌乱不堪,通 往另一问卧室的过道上,散落着毛巾、潮湿的游泳衣和啤酒杯。 魏德林的笑容消失了,他的面孔突然变得僵硬而光滑。玛朗斯把三明治放回盘 子,舔着下嘴唇的伤疤,似乎正在冥思苦想一个抽象的问题,然后走向折叠行李架 上一个敞开的手提箱。 我听到铁链发出叮当声,唱着歌在空中飞过,感觉到它一次又一次盘旋在我的 头顶,感觉到他们的双手在我面前掠过。我的耳边咆哮着各种声音——墨西哥湾深 处的隆隆声;钻塔平台剧烈颤抖并哗啦啦肢解;钻杆从井口爆炸脱离,成了一个红 黑色火球。我的手被铁锈来回赠着,留下一道道痕迹;这是用来威胁一个六岁孩子 的注射针头里干血的颜色;我抽打墙壁、床单、通往庭院的滑动玻璃门。外面的庭 院里,杜鹃花瓣漂浮在明亮的青绿色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