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若希(3) 直到今天,那天晚上的星光、倒影在江心的弯月、江上船只的灯光、我们坚 定的誓言、深情的眼神,一切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昨天才发生的。 那天,我想把自己给他,他温柔地告诉我,他要把最美好的一刻留到我们的 新婚之夜,他指着一艘渡轮告诉我,他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的婚礼就在渡轮 上举行,我们做着轮船度蜜月,去看太平洋的日出,去看亚马逊河的热带风光。 后来,我们的钱的确够实现这些梦想了,可惜却没了当年的兴致…… 我上了大学后,还是有很多男生来追我,黄龙却再也不和别人打架了,只是 去找别人谈话。 大三的时候,有个大四的男生追我追得很猛,有天下晚自习,他又来纠缠我, 正好黄龙遇到了。黄龙就告诉他说,她是我女朋友,请你不要再干扰我们。 那男生就问他,你是哪个学校的。黄龙一句话也没说。 那男生就说,我知道,你是公安局的那个小司机吧,告诉你,我爸爸是省委 的金秘书,你的上级的上级是我爸爸的下级,不出三年,你也是我下级的下级, 我一个月赚的钱你要苦一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女人?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黄龙惭愧地低下了头。那个男生就冲过去打他,我知 道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倒那个男生,可他不还手,任凭那个男生把他打倒在地, 踩他的头。我扑在他的身上,哭着问他为什么不还手,可他一句话都不说…… 那天晚上,我们生平第一次争吵了,他骂我招蜂引蝶,说从此以后他再也不 关我的事了,我辩解,可没有用,我说我究竟要怎么样你才相信我,要我死给你 看吗?只要你说,我立即死给你看。 他不说话了。我抱着他,哭着吻他,第二次要把自己给他,可他默默推开了 我,静静地哭了。我傻了,那是他上初中后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也是最后一次。 为什么要哭呢?我爱他啊,他不知道吗?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现在的会计师事务所,很努力地工作,我转正后,我们 就同居了。 说起来可笑,虽然我们住在一起,可是却没有做那种事。我还以为他是有绅 士风度,保持当初的诺言呢。 不到两年,我就当上了事务所的二把手。这时候,我们开始出了问题。那种 裂缝的产生你应该知道吧,是一件件小事堆积起来的。 比如说,我爱看法国的艺术片,他爱看香港的商业片;我觉得在西餐厅喝汤 不该出声音,他却砸吧得山响;我想和他分享博斯赫斯,他却和我谈金庸;我买 名牌花几千块钱,他却说不实惠;我的朋友都是白领,喜欢开Party,听音乐会, 打网球,讲英文,他的朋友呢,都是以前那些混混,打麻将、拼酒、骂脏话、搞 个电脑也只会玩电子游戏。 我们也尝试过适应对方,我也试着学打牌、抽烟、硬着头皮看那些粗制滥造 的商业片,装成他们那个圈子喜欢的女人,他也学着打领带、听卡拉扬、学英文、 看卡夫卡。 可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失败。我们永远融不进对方的圈子。我们之间越 来越沉默。终于有一次,我劝他趁着年轻,好好学习搞个学位,我说,你也不想 一辈子就做个司机吧? 他火了,说: ‘老子就这样了,一辈子就这么下贱,就这么没文化,你不高 兴找别人去。’我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志气,你这样哪个女人愿意 嫁给你?他那天……’” 掩面痛泣。 “……他那天强奸了我,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做爱,最宝贵的留到新婚之夜, 哈哈,去他妈的游船,太平洋的日出! 我还抱着最后的希望,结婚也许能缓解我们的关系。但对婚期他总是推三阻 四,说我们结婚东西要买好的,特别是电器。 就从那时候起,我们成天逛商场,拼命地买这买那,其实呢,欢欢喜喜的后 面是无奈,除了一起拼命花钱,我们再也找不到共同点了。 那些音响买了又换,他每个月1000块钱不到,一个月不抵我一天的收入,还 不是都用我的钱。开始还吵吵架,后来连吵架都没精力了。我们那点爱情已经用 光了,可是——就像你说的,分又分不了。 他呢,完全爱上了他的音响,我只不过是他的一张信用卡。我呢,找到了情 人。 他抓到我们在床上的时候,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继续,拜托声音小点。’ 就去玩他的音响了。 你说他还是人吗? 我换了一个又一个情人,我勾引他的每一个朋友,可他就不吃醋,后来我也 厌倦了,我只不过想在那些男人身上找他的影子罢了。 我恨他,恨得要命,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有时候,我会巴不得他早点 死,那样我就解脱了。可他现在真的死了…… 他死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解脱的,我把那个结婚戒指脱了,换上了那双鞋 子,那是为婚礼准备的。 其实,我知道,公安局的人没有杀他,那是胡扯,可是我真的觉得有人杀了 他。他早就不是黄龙了,黄龙死了,有人杀了他,有一个人杀了他……” “谁?”朱丹心森然问道,双目炯炯。 “你的意思是,是我杀了他?啊……”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是问,是谁杀了他?” “是我,是我,行了吧。不,我没有杀他,是他逼我的。” 良久沉默。 “……我只是知道,从佛经上知道的,贪欲是人生首毒。他不是贪恋音响吗, 我就满足他,我所有的钱都给他玩音响,可在关键的时候我就不给他钱。 我要让他继续执著、迷恋,我要他发疯、痛苦,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这种 贪欲毁了的。 结果我做到了,他吸毒一样地迷恋音响,跪在我的脚下要钱,任我踩他。哈 哈,我赢了,黄龙,你输了。 他死的那天,我给他2 万2 ,刚好够他买一根黄金国的电源线,一分钱不多, 他买了那根线,一分钱都没有了,要冒着太阳走六里路回家。他能不激动吗? 他 能不心律失常吗?活该! 我就是要他死,他死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声音,我是可以去客厅看看他是不 是有问题的,也许可以救他,可我没去,我就是要他死。他死了,我解脱了。多 好!” “是吗?那么你怎么还会觉得是公安局的人杀了他? 其实我觉得你恨的只是发烧友黄龙,却仍然深爱着英勇少年黄龙,你不能承 受的是,这两个黄龙一起死了,更不能承受的是,你促成发烧友黄龙的死的同时, 也促成了英勇少年黄龙的死。 所以你想把杀死发烧友黄龙的责任推给公安局,而想通过复仇这种行为来减 轻自己的内疚感,并且同时让英勇少年黄龙永远活在心中。 何必呢?你没有杀他,潜意识的罪恶不用判刑的,你完全可以认为是他自己 让他自己死的,或者,那只是一场意外。 何苦对自己那么苛刻?爱情、死亡,这些事情是你永远无法控制,也无法承 担责任的。 英勇少年黄龙早就逝去了,而发烧友黄龙也在两月前离你而去。算了吧,爱 也好,恨也好,该结束就结束。你还是要活下去……” …… 两周后,姚雪灵出院。从此以后,过上了众盼所归的幸福生活。 “丹心,怎么还不睡?”朱丹心的妻子睡眼蒙地问身边靠着看书的朱丹心。 “嗯,这几句真经典,我念给你听。——识托浮泡起,生从爱欲来。为怜迷 觉性,还却受轮回。忽染沉疴疾,因成卧病身。妻儿愁不语,朋友厌相亲。不知 前路险,犹尚恣贪嗔。精魄随生路,游魂入死关。只闻千万去,不见一人还。宝 马空嘶立,庭花永绝攀。” “睡吧,明天还有工作呢。” 灯灭。 那天晚上,朱丹心梦见一片白茫茫中,黄师傅对他招手微笑,走过去,却变 成了含情脉脉的姚雪灵。 那天晚上,朱丹心的妻子听到他喃喃说梦话:“宝马空嘶立,庭花永绝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