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天阉(4) “据说,阉割的哲学基础是来自老子:将有用变成无用,通过无用达到有用。 通过阉割男性生殖器,使男人变得无用,进而在后宫中实现更大的有用。这孩子 阉割自己,是为了让性欲无用,让学习有用。”过了几天,朱丹心写信给吴梦娟 胡扯了一通。 “对了一半。阉割的功用在于去阳。让男人温恭,变得温柔敦厚。要做侍父 侍君的忠臣孝子,从心理上彻底打消来自生物本能的弑父冲动,使男人们能像温 婉顺从的羊羔那样俯首听命。几千年的心理阉割、文化阉割下来,世界上就没有 男人了。”吴梦娟毫不示弱地回信。 “相应的结果是女人的雄化。怪不得我们小吴找不到老公。”朱丹心边笑边 回信,他知道,吴梦娟挖空心思就是想超过他。 “老朱,我看你很温柔敦厚!”吴梦娟气嘟嘟地回信。 “帅到被枪毙”是网民许鸣飞的网名。 许鸣飞被带到警察面前的时候,一脸茫然。 “这些事和我根本没有关系,我发誓!” …… “你回去想想,这和你一辈子都有关系。我们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人,但是绝 对不会放过凶手。希望你老实交代,所有的情况,所有你能想到的人。” 聪明的大学生许鸣飞想了一下,立即明白是谁有可能使用他的网名。 肯定是深爱着他的耿汉。 “我查了近三十年的资料,还有三个没有破的案子和这个案子有相似的地方。 受害者都被扎了很多刀,而且都是冬天发生的。”吴梦娟得意洋洋地说。 “一个案子是两年前,一个20岁的男孩子被人乱刀扎死在一个废弃的工地, 而受害者死之前曾经和许鸣飞争吵过。我们当时就问过许鸣飞,但是他有充足的 不在场证据。” 那年许鸣飞刚进大学。夏天,他打球累了,正在操场边休息。 耿汉面带笑意走过来,“嗨,哥们!”坐在他旁边。 耿汉皮肤黝黑,身体高大却有些消瘦,上身穿着一件印着雷锋头像的T恤, 下身穿着一条磨白了的牛仔裤。 他们成了朋友。 “还有一个案子是三年前,一个男的在公共厕所内被人扎死,而这个厕所就 在许鸣飞他们学校后面不远。看起来许鸣飞的嫌疑很大,但是……” 耿汉到许鸣飞家过生日,他说:“今天我做菜给大家吃。” 耿汉做了一桌子菜。大家吃得赞不绝口。 一个漂亮的女同学说:“真没想到,男孩子做饭这么好吃。谁以后做你老婆 真是福气!” 许鸣飞大笑:“对对,我真恨不得是个女的嫁给耿汉,丁倩,加油啊!” “但是第三个案子是9 年前的,有一个老师在厕所里被一个男孩子扎了几刀, 幸亏没死。可是那个老师描述的男孩子和15岁的许鸣飞相差很远。” “不是许鸣飞干的。”朱丹心说,“凶手生活在一个极权主义的家庭,而许 鸣飞的家庭很民主。” 那天生日会后,耿汉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一个聪明、帅气、义薄云天、文 质彬彬、颇具绅士风度的男孩。 丁倩如果不爱耿汉的话丁倩就不是女人。 而丁倩是女人,很有女人味的女人。 所以许鸣飞必须爱上丁倩。 而整整两个月,丁倩想尽办法和耿汉接触,但是遭到了拒绝。 丁倩朝许鸣飞哭诉:“他到底怎么了?不爱我又对我那么好。” 丁倩和大部分女人一样不知道:只有爱她的人才会对她不好。 充满醋意的许鸣飞找到耿汉:“你小子怎么了?人家丁倩对你哪点不好,哪 点配不上你?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耿汉沉默一会,说:“我知道你喜欢丁倩,你拿去好了。可是我喜欢的是另 外一个人。” “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明天晚上我们这个时候这里见,我告诉你一切。” “我又发现一个案子,估计这次我们知道凶手是谁了。”吴梦娟有些兴奋。 耿汉把一堆情诗给许鸣飞看。 “你哥们还有这一手,说说,这姑娘是谁啊?” “不是姑娘,是你。” “我们?……”许鸣飞诧异了半天,“我们还是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吧。” “我知道你会拒绝我的。我也不会强迫你。鸣飞,我就是为你活着,只要你 高兴的事我都愿意做。我不会骚扰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 包括献出我的生命……” 后来,耿汉把侮辱许鸣飞的人杀了。 “那是12年前的案子,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学生被杀了,他被杀了很多刀,现 场的一棵小树也被砍了很多刀。当时我们就怀疑过是孩子作案。当时怀疑的人是 一个叫耿汉的人。” “耿汉!”马知良站起来,“他是许鸣飞的铁哥们,很有可能用许鸣飞的名 字上网。” “耿汉在小学的时候,成绩很好,是班长,所以我们当时都没有怀疑他。他 的母亲是精神病人,常年发病。而父亲是个酒鬼,很多时候他一放学回家就被父 亲打出家门。他在初中的作文中就写过:‘我只有一条出路,拼命学习,这样我 就可以离开家了。父亲不管我,除了打骂他给过我什么?而妈妈,她太疯狂了, 我都14岁了,她还要我和她一起睡觉,变态!’而九年前那个被刺的体育老师带 过耿汉他们班的体育课……不是他才怪!” “老朱,你的意见呢?”马知良转过头。 “完全同意小吴同志的意见!”朱丹心笑着说。 耿汉在求爱后开始拼命地打工赚钱,把钱给许鸣飞作为爱情投资。 赚到钱后,耿汉知道了钱的好处在于,可以买到友情乃至爱情。 终于,他找到那些专门为同性恋者服务的人。可是耿汉发现,这些人其实真 正需要的不是爱情,而是钱。 他开始在网站上寻找志同道合者。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刘温实、马性海、陈志强、陈玉新一伙。 那天深夜他们抢走他的钱,把他脱光痛打,并用最肮脏的话骂他。 他回到家,在日记本上写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欺骗、丑恶、伤害和痛苦。” 这个日记本和陈玉新的泡在酒瓶里的阴茎一起被警察拿走。 耿汉见到警察的第一个反应是伸出双手:“带我走吧,你们怎么才来!” 吴梦娟和耿汉谈话后,回来气愤地说:“他那叫什么父母,养他就像养畜生。” 朱丹心笑着说:“实际上阉割就是起源于对畜生的圈养。《农政全书》说: ‘猪多,总设一大圈,细分为小圈,每小圈只容一猪,使不得闹转,则易长也。’ 现在很多父母、老师对孩子的限制多如牛毛,还不是和养猪一样。这样的孩子即 便考取了博士,还不是和……”朱丹心看着吴梦娟的白眼,突然想起吴梦娟就是 犯罪心理学的博士。 耿汉自己也没想到,在他引诱陈玉新出来的过程中他会真正爱上陈玉新。 他不断地送钱给陈玉新,希望陈玉新能够接纳他。 而陈玉新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曾经敲诈、殴打过耿汉,也没想过这个不断寄钱、 送礼物给他的那个“帅到被枪毙”的人是要杀害他的人。 几个朋友的死让他意识到肯定是以前敲诈过的冤家债主干的,也洗心革面, 不再作那勾当,但是还没有改变到能接受耿汉的爱的程度,也没有改变到不再上 网挑逗同性恋者的程度。 陈玉新的一次断然拒绝,决定了他和陈志强的死。 “实际上,每个人都有些同性恋倾向,”马知良边吃边感慨,“陈玉新和陈 志强不干敲诈这一行后,他们的这种倾向仍然驱使他们上同志网站,结果给了耿 汉下手的机会。” “不过我觉得耿汉也不是真正的同性恋者。真正的同性恋者没有那么暴力的。 相反他们大多数比较温和,据我咨询过的同性恋者来看,他们都是标准的好公民。” 朱丹心说。 “是啊,好多伟大的艺术家都是同性恋者,比如说兰波和魏尔伦,他们的诗 写得多美啊。”吴梦娟说。 也许下面这段话对总结我们这次阅读有一种宽展、拓延、转换的作用。 “极权主义社会的典型特点是器官的有用性( 物质的、实用的功能) 特点经 常被忽略,而它的无用性( 形式主义的、审美的) 总是得到极度的夸张。在极权 主义社会中,高雅艺术都非常发达( 比如沙皇俄国的叶卡捷林娜时代,中国的唐 宋时代) 。因为它将所有的肉体器官( 眼睛、耳朵、鼻子、喉咙) 都变成了美学, 将农民都变成艺术家。器官的肉体性质,也就是它的非理性特征、反叛的一面遭 到了扼杀。” 有位学者这么说,但愿他的名字不会被人遗忘。 朱丹心、马知良和吴梦娟没有想到的是,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 在一起吃饭聊天。 因为他们中有一个人必须死去。 而这个任务必然会由马知良承担。 当阉割这个主题再次出现在这个侦破系列中时,马知良和他给我们留下的记 忆必将遭受谋杀。聪明人都看得出来。 当然,如果一个把读者看得和自己一样愚蠢的作者来预告马知良的死的话, 他可能会这样写:“马知良死了!!!为什么呢?朱丹心将和吴梦娟在下一个故 事中为我们揭开谜底。敬请关注。”据说这样能够调起读者的胃口。而我的文字 也可以卖个好价钱。 耿汉被枪决的那天,他走出牢房。 他突然想起:他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用一个词来描述、规划、理清、概括他 的生命。 他轻轻柔柔而焦虑地走着、走着,当他被父亲打出家门的时候,就是这么走 着。 他觉得,这个词一直潜伏在他脑中某处。 他飘飘欲仙而慌张地走着、走着,当他杀人后走出厕所的时候,就是这么走 着。 他觉得,他曾经见过这个词。 他轻轻柔柔而焦虑地走着、走着,他走向球场边的鸣飞的时候,就是这么走 着。 这个词一直存在,就在眼前,可他无法提取。 他飘飘欲仙而慌张地走着、走着,当他离开陈玉新住所的时候,就是这么走 着。 他走着,他在想,我需要一个词,来描述、规划、理清、概括我的一生。 这个词失落了,我要把它找回来。 枪声响起,一个词掠过脑海——多此一举。